2.雨后、晴空
WA2000漫步下楼,怒气正在慢慢地平息。虽然她懂得什么时候该收该放。但‘放’的时候,无论是谁都受不了。以至于这里受不了的邻居,一户户的都搬走了。
二楼到一楼,短短的几个阶梯,她已经平静了。而有那么一声,总像是在等候着她。脚底刚碰到了地面,声音还未传开的时候;就像感觉到她存在那样,渗过足音的波纹,到了她的耳边。但其实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句:
“早安,WA。”
即使是背着她,WA2000也能从她话和脊背上找到一种温暖。那人系着咖啡色的围裙,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还有和WA2000相同的白衬衣,再加上她夹在腋下的托盘。看似是一个散漫的侍者,但谁知她是一楼的,就在她俩身旁那家咖啡店的店长。
每天都有这么声,只要店长她在,就无一例外;而WA2000一直不怎么搭理。亦如今日,她也只是‘随意’地看了店长一眼,又立即转身离开。也只有她知道,哽咽在心中数日的却是一句短短的早安。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想起的时候又立马放下。
其实她也并不用知道,她无比清楚自己是谁,以什么为名。
“又被无视了呢,春田。”
坐在春田身旁的顾客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咔咔的蟋蟀哨。
“不,我听到了她的回应。”
春田揉捏着亚麻色的长发,歪头一笑。笑容温暖得亦如她名字那样:春天的田野。
顾客忽然间停下了打着哨子的手,侧仰着头,迎上了春田的笑容和眼神。接着又转回了头,她低头看着刚放上来的咖啡和苹果派;若有所想,“哦”的一声点点头。
“你这是恋爱了啊,春田。”
开玩笑地说着,开玩笑地感叹。
“玩笑要适度,792小姐。”
开玩笑地责备,不像是开玩笑地敲击。春田哼的一声偏过头,将托盘重新收好。“我的错,我的错”顾客一脸赔笑,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便拉了拉春田衣角。趁着春田回头的时候,顾客抬起手,将一块苹果派送到春田的嘴边。
春田笑笑,稍稍侧身便避开了她的手。慢慢弯腰,手袖擦着手袖,她一手接过快下落的苹果派,而另一手则托着自己快要垂落的侧鬓。青绿的眼瞳中稍露媚态的春田,慢慢的在她脸颊上落下了一吻,又在她耳边落下了一句:
“这招你还想用几次呢,BA~KA~”
WA2000心里多少还是仍牵挂着那里,窗前的风景其实就在身后那一段路。回顾,却不曾想会撞见这一幕。WA2000不知所措地逃离,脸上,自然的,是红晕。
板道时而起伏,WA2000波动的心绪随它腾起又下落,宛若乘着海波。窄小的板道又时而蜿蜒,如细水缓流;她的脚步不禁因此放缓,但还是没找到隐约中的‘前路’。从这走过,又被一道横在眼前的长路拦住。横穿接着又转弯而去,又踏入一处板道。长路,小道一段接着一段,恰若交错的河川。然而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的,却是别致又透着古韵的连排建筑,却又是消匿于脚下淡影的风景…
她心思多少有些飘摇,又忆起了那个梦。白纸如戏幕落下,不记得那些黑字上写了什么,只记得一个人在她身后出现,几句短短的话语,醒来之前才看清了脸…虽说凭空的虚幻,但她像是有什么不曾确认。
在路上,这个梦在记忆的幕布里反复播放。
她在内心反复提醒自己:“这只是梦,不是真的。”以至于有些麻木。她在抗拒的这份感情,其实她是很清楚的;但总是想逆光中的景物那样,和她隔着一层浮光,那薄薄的帷幕。
天多少有些淡了,但她还未看见。晨光慢慢地洒落人间,它带了光,也将她脚下的淡影延伸;延伸,直至起点的边缘。远处似是有那么一声鸟的鸣啼,还有轻轨轻微的鸣笛,这才将她唤醒。柔和的光穿过发丝间隙的同时,也穿过了她心里的墙壁。那就像是温暖的手掌,捧起了她还带些稚气的脸庞。
WA2000刚看见云的白迹,眼前又被落叶所遮蔽。泛黄的绿叶飘摇出了视线,刚看见人潮的轮廓,结果一道列轻轨穿过。透过玻璃窗,里面何尝不都是奔波在路上,疲惫与麻木的人儿?不过他们的心都在远方或者屏幕上,对自己真实的内心,并不曾想。
头上绿色的通信灯亮起。道闸也在缓缓升起,系着的黄黑交织的铁片随它碰在了一起,就像风铃,也抖落了几点昨夜的雨滴。
那边灰色的人潮像落叶散去,WA2000不曾想过,在这还能遇到她。一时的不知所措,加之也无处可躲,这让WA2000她不再像平日那样凌人。但那边站着的人,还是让她火大。
SVD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对WA2000来说,就是嘲弄她的讥笑。
“哎呀,你来这是做什么呢?”
她的语气也是带着嘲弄的意味。虽说一股火药弥漫,但WA2000就像失去了锋芒,她低着头,小声:“帮你…去买那…格瓦斯”像是找到了一根稻草,她偏头哼了一声:“别感谢我。”
“还在找借口吗?”SVD拿出自己口袋里的格瓦斯晃了晃,她一边走上前一边说:“这种事情应该不需要我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面对真实你的自己。这种事情应该没那么难吧…”
“你总是这样。”
SVD站在了WA2000面前,话中像是有声叹息,而WA2000只是红着脸,不做声。
“把自己的名字、身份看得太重了。”SVD稍微顿了顿,她前倾身躯挡在WA2000眼前,“想想吧,去掉这些任务、、荣誉、甚至是名字,你又是谁呢?”
WA2000想回答,但她怎样也答不上。她看着SVD,就像隔着一层浮光,那薄薄的帷幕。
“你不过是个有些胆怯改变的少女罢了,WA。”SVD轻轻点头,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口袋里找什么。
“嗯,少女。或许在他人眼中,深受信赖,工作出色,是个精英,也是个英雄。”说着SVD找到一张被揉皱的纸,她慢慢将它展开。
“但在我眼中…你和我不过是平平凡凡的少女,过着普通的生活。”SVD将纸张递过,WA2000慢慢接过。随着浮光的帷幕慢慢揭开,WA2000心底的怒气也在渐渐消逝。
“不是吗?这是你自绘的地图,不过被揉皱又被你捡回来放在文件里。再想想你那个年轮蛋糕?有些时候还是得在意自己,‘自私’一点其实也无妨。”SVD浅浅笑着,不像是嘲弄的讥笑。她看着自己手中的格瓦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贴纸,那是一只白熊的贴纸,接着她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喜欢酒,你或许喜欢旅游吧…”
WA2000看着SVD,摇了摇头,还是说出了口,不过是低声说:“只是憧憬。”
“那也挺好的,毕竟这个年纪。”SVD不禁挠了挠自己破旧的军帽,她又上前几步;已经快贴上WA2000的距离,但WA2000也并未反抗,甚至是挪开一步。
“证明你的存在并不需要它。”别扭的胸牌被SVD解开了。这时,一阵冰柔的风吹来,从SVD指缝间流过,在WA2000颈脖间擦过,略微撩动她们长发几缕。
“不会原谅你的,BAKA。”
但WA2000还是会说这种话,只不过声调低了许多。
“是吗,那随你咯。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SVD耸了耸肩,话语中又带上了几份嘲弄的意味。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做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今天就别当WA2000了吧。”SVD留下了这句话便背身离去,她晃着自己手中仅剩半瓶的格瓦斯,漫不经心地踏着火车经过的警戒声,就这样离去。
她们就是这样的少女,这样的品性。
这时WA2000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急忙掏出了口袋中的照片。晚了,已经被SVD换走了。被换走的照片是她获得荣誉勋章时的现场照,而现在的这张…是她们俩留下的唯一的合照。不知何为这张照片一直被SVD留着,直到今天。
其实那天的颁奖现场,SVD也应该在的,WA2000也多次提醒过她,尽管WA2000并未直说,那时候她是很想和SVD站在一起的。但SVD却毫不在乎地去很远的地方,只为买瓶随处都是的伏特加。
WA2000生气的日子有不少,但哭泣的日子貌似就只有那天。于是就有了这种照片,SVD为安慰她,不知说了什么话,然后和她补拍了一张。
但WA2000忘了,那天的SVD说过的话。但现在,WA2000她都全都想起来了,也都明白了,那天亦如今天。翻过彩色的照片,后面本应是空白。却写上了这么渺小的,一句话:“请原谅我。”
吵架这么多年,这句话她,她们都未曾对对方说过。但吵那么多年的架,最后还是为了这句话,也是为了跨过这句话。
“爱操心的…老…好人,抱歉…”
熟知的情感随着声线颤抖着,照片的一角突然一抖。WA2000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一行清泪慢慢沿着她扬起的弧度淌下。
WA2000伸手拂过眼泪,抬头仰望那云天,一种像是伫立在草原清风中的通透,在她内心油然而生。那声似有似无的鸟啼,逐渐接近。细眼看去,那是一只漆黑的燕子。它的翼尖像是拉出一阵永无停歇的长风;落叶、碎屑,甚至连同WA2000手中那张揉皱的地图,都一道被卷起,与燕雀一同在空中顺着‘八字’的轨迹而旋舞。
翻腾的乌云像是咬着燕尾,追逐了大半个天空。暴雨从云中而落,如倾倒的大海,它洗刷了整个天地;昨夜的雨已经苏醒。没有伞的WA2000却并不烦恼,她却漫步在雨的世界。
尽管沾湿水的裤袜会很沉重,但WA2000还是会像个少女,踏几个浅浅的水坑:让溅起的雨滴融入足音的波纹,沿弧线逐渐散开。也尽管雨的世界只有灰与白的单调,但细耳侧听,雨滴溅落的音色也如颜色那般多彩。
一朵朵雨花在她身上绽放,苋红色长发黏着不断下滴的雨珠,身上衣物也逐渐被雨水浸染出肌肤的色彩。那份寒意也随着浓浓的秋意,透入她单薄的身体。但WA2000只觉得自己步伐很久未曾这么轻快,只不过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惆怅。
她可以甩掉身上的雨水,但有些东西还是难以甩掉,就像身上那隐隐的寒意。她这么想着,渐渐,脚步也慢了,雨幕也密了,前方的路隐约之中只透着依稀的轮廓。
大雨滂沱,世界似乎只有雨的白。背后似是有那么一声,沉旧的歌声;垂落的、错落的雨声在那刻就像是溅落在乐谱上的音符。
Listen to the rhythm of the falling rain(听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Telling me just what a fool I've been.(它好像在说,我是个傻瓜)
I wish that it would go and let me cry in vain(我真希望雨停下来,让我无望地哭泣)
And let me be alone again.(让我再次孤身单影)
WA2000本不在意,但是突然间,雨声好像远去,雨势也像是小了;确实,落到身上的只有发上的雨滴。WA2000略微抬高视线,一道伞缘就在眼前。不用看,她就知道是谁在身后为她撑伞。但却还是不禁意间回头,随着那未完的歌声与雨声。
“淋湿是会感冒的,WA。”春田温柔的笑容还是那样。她一手给WA2000撑着伞,拿着手机的另一只手稍微摆动,以示问候。而WA2000只是红着脸,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样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不知多久,一阵歪斜的风送来了淡淡的雨汽,WA2000忍不住呼出一口热气,也将憋了数日的话,说出了口:
“谢谢。”
“嗯,不用谢。”
“你为什么要去帮助那个孩子呢?”春田的心底自然的想起了刚不久的对话。她的回答却是看着毫不相干的话:“我还记着,我说过的第一句、第一个词是 LIFE ,我想这便是原因吧。”“普普通通的少女,普普通通的生活。你是这么想的吧,她所放不下的…”春田并没回复她,因为她说得已经够多了…
“就这样就好。”春田想着。
“就这样就好。”春田看着WA2000的侧颜,想着。
雨势依旧不减,长风也未曾停息,搅动得浅浅的水潭细纹密布。但,她们已经到家了。
小小的取暖器照亮了这个小小的居室,橙黄的柔光化开了秋雨的寒意。一分为二的这里,一半是光,一半的影。在呼呼的电吹风声中,紧裹着白色毛巾的WA2000望向窗外,影和光的冲击迷离了她的眼,这更看不到灰色雨幕下的另一边。
“别乱动哟。”春田轻轻说着,尽管她知道那孩子不会听她说的。这或许就是那个名字下的傲气吧…她想着。
吹完了头发,便要开始帮WA2000整理头发。春田多少有些忍不住,她伸了下手,犹豫片刻,戳了下WA2000的脸。
“怎么?!”
WA2000并未有太多的反应,还是那样,红着脸,低着头。每次春田的亲近都很自然,就像这次,WA2000她并未感到有一丝厌恶,更多的是好奇,以及不知道如何回应的心情。
而,春田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WA2000不想多问,便起身离开;留下春田一人,她默默的帮WA2000收拾搭在浴缸边上湿透的衣物,将它们挂在浴缸上的那个晾衣杆上。
“只有这件衣服了。”WA2000站在门厅那衣架前。她找到了和今天一样的衬衣,领带并搭在手腕上,就是没找到外衣。无奈,也只好换上。又低头看了看蒙尘的布包,“或许有用吧。”这么她想着,便拿出纸巾细细擦拭。
借着取暖器的灯光,布包也渐渐显露当年的色彩。WA2000看着它,叹了一口气。拉开,什么东西都在里面,那把狙击步枪,几发铜色子弹…还有一张…照片。
WA2000沉着脸,慢慢将它从布包中取出,轻轻一吹,上面的灰尘如鹅雪纷飞。是合照,是她,与SVD的。后面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
她就这么蹲在地上,看着那张被遗忘的照片;直到一股咖啡的香气旋绕在她鼻尖,她才回过神来。WA2000接过从身后春田递过来的黑咖啡,捧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
咖啡升腾的热气扑着脸,它也携着一些春田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苹果香气。春田就在WA2000背后,两手搭在膝盖上,弯着腰。
“其实,我有些羡慕WA…”
春田也说出憋了数日的话了。
“为什么呢?”
WA2000渐渐放下平日的身段,这有些困难,但还是鼓起了勇气慢慢来。
“WA你不觉得自己的日常,平平淡淡的?”
“也是…但这不是很无趣吗?每天都是那条路,都和那个人吵架…”
春田点点头,“但这是我曾经的梦想,一段平凡的生活。”她又轻轻停顿,“既然决定每天都是那条路,又为什么不去改变呢…?”
没有时间、工作繁忙…这些借口不能再多。但现在的WA2000已经说不出这些借口,突然间,她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便沉默,因为已经做出选择。
“有个和自己吵吵闹闹的同伴,虽然会烦心,但也不会那么孤单,在长路上。有那么一段平凡的生活,虽然无趣,但细细品味,就像这杯黑咖啡。”春田伸出手指了指WA2000手中的黑咖啡,还不忘提醒,“快凉了哟。”
“这大概就是我曾经的梦想了吧,LIFE便是如此,如此便是LIFE。”
接着春田又不知从哪端来一份苹果派,一壶咖啡。“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春田,她是一直听别人故事的店长。“那请便。”WA2000慢慢抿了一口咖啡,她是看似没有故事的顾客。
三十年的故事,换得一场风止雨息。
昨夜意犹未尽的雨,今天的雨,都销声匿迹。
“上来吧。”随着春田这句话,WA2000坐在春田自行车的后座上,手里抱着那个布包。
她们上路了,去WA向往的那个地方。自行车的车齿咔咔作响,车轮压过了浅浅的倒映着云天的水潭,溅起的雨水刚好到了她们脚边。雨后,总是蔚蓝的天,空中画卷也总是云海满篇。柔和的光浸过云层,静静流泻在人间,平添十月暮秋一份春的光景。
地平线那端起风了。那阵清风送来泥土与草的淡淡清香,拨开了层层白云,也让她们俩长发在空中流舞。几缕亚麻色与苋红色交织一起,仿若九月枫叶的色彩。春田骑得很慢,但还是一手掌着方向,一手向后拂理着长发。她半睁着眼,笑得就像春天田野的阳光。WA2000坐在后座,看似并不在意,其实她在透过那发丝的间隙,捕捉碎片似的风景。
风还在吹着,忽然春田一声小小的惊呼,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下WA2000。“看背后。”随着这声,WA2000将脸上的发丝拨到另一旁,向后侧着脸。
白云散开,在那云缝之间,天地之间;两道彩虹头尾相接,横跨长空,宛若山峦的轮廓;从她们要去的那头,到她们出发的那头。不知是谁的幸运,叠上了谁的幸运,引着谁到了这里。
破败旧城的轮廓逐渐浮现在她们眼前,世界像是一分为二,一半深色,一半浅色。但在中间,路的终点,竟有一份不一样的色彩。
那是一株十月樱,花开的季节,便是花落的秋季。“去吧。”这声不约而同的在她们内心响起。两人下了车,慢慢走向樱树。
仰望着这颗高大的樱树,看着那瓣瓣樱花乘风而舞,随风而落;刚盛开的花便如此凋零,又细细感受着这季节的气息。已经不需任何言语,只需站在树下。渐渐,也忘了时间。
WA2000看着这一抹抹的樱流,不禁伸手,几片樱瓣刚好落于掌心之上。她想起了回忆,她想起了别离,她也想起了手中的布包里有一支笔。WA2000偏过头扯开了自己的发绳,顺势甩出的长发托起了几瓣刚落下的樱花。
春田不知道WA2000在发绳上写了什么,只是看着她把发绳系在了树枝上。当WA2000转过身的时候,也听到了这么一句平淡的,自然的话:
“该回去了吧,谢了,你们。”
WA2000语音刚刚落下,脸颊稍浮露出几抹樱色,挑起几度弧角便偏头一笑,笑容就像秋天清风中的两道彩虹。她就是这样的少女,这样的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