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關於友情
如今上課不再那麼枯燥乏味。
有時我一抬頭,便能看見Amber在光滑的窗戶表面上對我眨眼。
她作勢向講台上的老師扔紙團,並在玻璃上寫道:
'史蒂文森老師其實是禿頭,他頭上戴的很明顯是假髮。'
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隔壁的同學投來狐疑的眼光,我趕忙歛下嘴角,卻仍偷偷瞧著老師搖來晃去的黑髮。
假的?不像啊。
後來有次我問她:
'妳被史蒂文森老師教過?'
她瞇起眼,賊笑的嘴臉讓人想起偷吃黃油的貓兒:
'沒有。但有次他在廁所偷偷調整假髮時,我剛好在他面前的鏡子裡。'
早餐時間,大家都低著頭虔誠地禱告,我卻看到面前的紅茶泛起陣陣漣漪。下一秒,Amber便出現在杯中。
'早-安-!'
她誇張地作著嘴型,心滿意足欣賞我因驚嚇而跌倒的醜態。等我站起身來,再望向澄澈的液面時,她早已消失無蹤。
坐在噴水池旁,偶爾能看到天藍色的衣襬在池面隨波紋起伏。
走過樓梯轉角,有時也會瞥見艷紅的髮絲自鏡中一晃而過。
我突然想起初見的那一夜,那暗色的紅影。
'我那時以為自己見鬼了,嚇了一跳。'
'的確是鬼啊。'
她得意地笑了。
Amber絕口不提生前的事。
她不提,我便也不問。
誰人沒有一點傷心的過往。
她能夠在如鏡一般平滑的物體上自由來去,卻不能像恐怖小說中寫的那樣——化作一縷輕煙在迴廊間飄盪,或用腥紅的血溢滿整個浴缸。
'我出不去。'
她淡然說著,彷彿在談論昨天的晚餐。我卻覺得有苦味在舌尖擴散開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與Amber的友誼也逐漸顯得稀鬆平常。
她依然是我唯一的朋友。
偶爾莫名的微笑或許能讓人感到親切友善,太常自言自語卻會被人視作瘋子或傻瓜。
某天夜裡,我在宿舍的穿衣鏡前與Amber聊天。鏡面卻忽然一閃,等我回過神來,纖細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我疑惑地轉過身,卻看到Janine坐在床上,神情古怪地看著我。
看來她難得在半夜醒來了。
我默默嘆了口氣。
下次為了保險起見,即使室友睡了,還是得躲到廁所聊天。
'妳害我被別人當成瘋子!'
我在廁所的鏡子上一筆一劃惡狠狠地寫著:
'我不用指望和Janine作朋友了。'
'妳還有我啊。'
Amber倒是不介意我不負責任的指控,翠綠的大眼含笑成彎。
或許被當成瘋子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糟。
Amber開始試圖教我說話。
用「說話」這個詞似乎並不正確,因為我對發出自己聽不到的聲音感到十分難為情,而且即使努力模仿她的嘴型,我也無法得知舌頭該放的位置或發音是否正確,只是徒勞自喉間吐出怪異的聲音。
興致勃勃地教了幾次後,她也只好失望地放棄了。
'真可惜,妳的聲音很好聽呢。'
不過雖然沒有學會說話,簡單的用語我倒是聽懂不少。
Amber清脆嘹亮的嗓音讓人想起金絲雀黃的鳥兒和含苞待放的花。
有時我並不看她,只是閉上眼睛,細細品嘗著:開心時語尾不由自主地上揚、憤怒時換氣更加急促、難過時雖然刻意用歡快的音調掩蓋,卻顯得比平時呆板死沉。
她是我晦暗沈鬱的世界中,唯一一抹的色彩。我小心翼翼地研究著,視若珍寶地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