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唤醒她的是疼痛。针刺一样的痛感从小腿开始，逐渐漫上来，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在燃烧。勉力掀开眼皮，强烈的日光立刻涌进来，令她忍不住又闭上眼。海浪声。从远方传来海浪声，此起彼伏，永无止息。她躺在一片沙滩上。

一片影子挡住了太阳。“喂，你，”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仿佛是从水里传来的那样模糊不清。“听得见吗？”

冷水淋到了她脸上。她止不住地抽搐，咳嗽，挣扎着把眼睛又睁开了些。更多的影子围上来。“那是海军制服？”“说不定是偷来的。”“看看她的手，有戒指。”她的胳臂被粗暴地拽起来，疼痛立刻扩大了十倍。她想跳起来剁掉那只抓着自己胳臂的手，但一动也动不了。

“樱花和锚*，是萨那度海军的军徽。”低低的笑声流进她耳中。“我们捡到宝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快认输了？”水手歪起嘴角，哐的一声把杯子掼到桌上。他的话引起了围观者的哄笑。

他的对手，坐在木桌另一头的少女，耸了耸肩。“你不仅是这座岛上最差劲的水手，还是个会在一杯之内倒下的娘娘腔。”

水手瞪着少女，但一个嗝冲上他的喉咙，令他不得不闭嘴把怒吼生生压下去。少女端起酒杯慢慢饮下，在众人的吸气声中把酒杯倒扣在面前，然后望向他。她的脸已经红透了，但那双金色的眼睛依然亮得可恨。咬咬牙，水手端起了下一杯酒。他们面前已经各自摆开了十几个倒扣着的酒杯。越来越多的钞票和钱币被压在桌上，还有更多钞票被攥在周围人手里。他们睁大眼睛关注这场战况已经有好一阵子，急切的空气被酝酿得越来越燥热。他们盯着水手紧闭双眼把酒咽下去，发出欢呼。

“上啊！再来！”

“让那小鬼见识下！”

水手睁眼时，眼神发直。一个胜利的微笑凝固在他的脸上——接着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撞到了人群。

人们往水手的方向发出嘘声，不一会儿四下散去。少女双手撑着桌沿站起来，将桌面上的钱都拢进自己手里。她抛了一枚硬币给吧台，然后晃着步子走向大门。还没摸到门把，她就听见数个粗重的脚步正在从门外向自己迫近。

醉态从她身上一扫而空。她飞快地穿过嘈杂的大厅，撞开椅子和醉鬼，从酒馆侧门冲出去，但有五个人已经堵在那里等她了。“雾雨魔理沙。”为首的男人挂着嘲讽的笑意向她逼近。再近几步，他的影子就几乎能把她罩住了。“往最混乱的地方找，总能找到你。”

“而你还是这么光彩照人，杰克。”魔理沙哂笑着节节后退。“是杰克吗？还是说那家伙这次又换了个人来找我？”

他们慢慢将魔理沙逼进了一个院子。他们都有刀剑，腰带上挂着手枪，有的人卷起的袖口下露出长枪盾牌的纹身，暗示他们为斯卡雷特家族效命。而在这座海盗之岛，奥萨安**，提起斯卡雷特家族——

“‘恶魔’实在是太有礼貌了。不用她说，我也会自己过去，向她致以最诚挚的歉意。”魔理沙退到了墙根。

“斯卡雷特只在乎你什么时候把东西还给她，她现在可急需一艘快船。”

“呃，”魔理沙的背顶到了墙壁。“下次成吗？”

“那你就去跟骷髅道歉吧。”领头人拔剑。

剑光闪过，扑了个空。魔理沙早已跳上身旁的垃圾桶，又在下一击到来前向上一跃，攀上了窗沿。下面的人拔枪向她射击。她跳进室内，子弹几乎擦着她的肩膀飞进来，打碎了镜子和台灯。她猫着腰向房间另一头跑去，听见了外面的骚动：似乎有人想要如法炮制，结果翻倒了垃圾桶。翻了个白眼，她冲上二楼阳台，然后拔出手枪架在了晾衣绳上。

一时间，街上的人只感到一个影子从自己头顶滑过。当他们抬头看时，魔理沙已经跳到了对面的阳台上，准确来说，摔了进去。实在太要命了，她对自己说，一边爬起来一边揉脑袋。这下子，回船后她就有两个坏消息要告诉爱丽丝了。

“她在那里！”

枪声又一次响起。魔理沙闪进房间，顺楼梯而上，爬进阁楼，然后从阁楼另一头的窗户爬上了房顶。红陶瓦在她脚下噼啪作响。她一路向北跑，在屋顶之间跳跃，不断横穿巷子，与追兵拉开了距离，但枪声和脚步声依旧遥遥地跟在她身后。一排屋顶到了尽头，她差点没停住脚，堪堪在屋檐上稳住身体。两块瓦片掉了下去，在满是尘土的街道上摔成碎片。没有更低的屋顶了，她只剩下两个选择：冒着摔断肋骨的风险跳下去，或者回头。

几秒钟后，魔理沙选择了第三个。

一个马夫正准备把马牵进院子，突然大把钞票和硬币从天而降，玎玲哐啷地撒了一地。他赶忙冲进人群去捡，甚至没来得及注意到自己松开了缰绳，更没能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已经顺着水管滑了下来，一跃跳上马背。直到听见马蹄声响起，他才抬头，正逢魔理沙经过他身旁。“谢啦。”魔理沙对他划了个致意的手势。

她两腿一夹，长驱而去，把马夫的怒喊远远抛在身后。混乱的人群应该能把斯卡雷特的手下再堵一段时间，足够她找个地方躲起来。她俯下身问马儿：“你知道哪里藏起来最方便吗？”

马儿仰头嘶鸣一声。

“看来我们想的一样，”她的脸上露出笑容。“真可惜没法带你上船。”

一幢二层楼高、装饰着盆栽和不搭调的彩旗的蓝色砖房出现在视野里，渐渐向他们靠近。房子的正门没有门板，只有一个门拱。拱下两三个涂脂抹粉的妓女正站在那里向路过的水手调笑。她们的领口都开得很低，丝袜不时从裙子下摆里露出来。喧嚷的人声从她们身后传出来，连在大街都能听到。“‘莉莉·邦尼’，生意还是那么好，”魔理沙说，拍拍马脖子。“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避开门口的几个人，魔理沙驱马来到‘莉莉·邦尼’侧面外墙的一排窗户下，从马背上小心地站起来——如果有妓女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忍不住尖叫——迅速跳起来扒住了窗台的外沿。受惊的马叫了一声跑走了。她完全悬在空中。长出几口气，她用手臂和腰腹一使力，撑起上半身，爬进了窗户。

窗户里的景象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赤身裸体地躺着一个男人；还有一个人背对窗户正在穿衣服，听见响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呃。”魔理沙有那么一瞬间忘词了，一只手又撑回窗框上。“那个啥……抱歉啊，你们继续。”

然后她发现一个妓女坐在床头，双手被反绑、口里塞着布团，正瞪大眼睛望着她。

还没反应过来，魔理沙就被拽到一边，撞在墙上。一股凉意抵上魔理沙的喉咙，她不用费心去低头就知道那是把匕首，于是举起双手。那个人半张脸在帽檐下，一开口，声音年轻得令人惊讶：“这是哪里？”

魔理沙挑眉。“‘莉莉·邦尼’。……妓/院？”

“我看得出这是妓/院。”匕首又逼近了一点，令魔理沙不得不向后仰头。“我是问这个地方是哪里？”

“奥萨安。”魔理沙说。

那人顿了顿。“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魔理沙往自己裤子口袋的方向斜了一眼。趁那个人跟着转移视线的一刹那，魔理沙迅速抓住了对方握着匕首的右手的手腕，借力向对方的喉咙刺去。对方挣脱她的手跳开了。魔理沙从腰带上拔枪，指向对方，然而对方完全不为所动，反而再次向她冲来。匕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魔理沙堪堪躲过，心跳如鼓。她很久没见过动作这么快的人，更别提交手，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几乎无法在被刺中之前瞄准开枪，也来不及扔枪拔出自己的短剑。很快她就被逼到了床沿，慌乱中磕到膝盖窝，跌进床里，紧接着双手都被对方制住，摁在了床上。那个人的帽子掉了，黑发流泻而下，而魔理沙盯着她的脸，在一个心跳间忘记了反抗。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