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为什么离开苍云？

怎么能告诉她是为了什么？

（二十）

七年前。

自雁门归来后，玄甲苍云军一时风光无二，但只有他们知道这支本该统统折在雁门关的部队到底是靠什么才有命活着回来的。

燕星。

安禄山的女儿与燕星在私底下策划了算是惊天的一件大事。燕星让她有了他的孩子，在安贼下令追击苍云军的时候，她以死相逼，终是从父亲手中抢回了这余下的百十人。

百十的性命，在那时候来说，已经足以让燕星出卖自己。

当他跪在燕帅面前请罚时，那位女统领久久未曾言语，她的胳膊还在顺着铠甲缝隙往下沥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两人之间。沉默了不知到底多久，她才开了口：“你怎甘心受此折辱。”

“燕帅何意？”

“安贼不敢赶尽杀绝。只要我能活着，便死也不会叫他好过。”

“留得青山在，燕帅。换回一命足以慰心。你与数十兄弟的命，值得了。”

“当真值得？”燕忘情盯着他：“我虽名为忘情，却并非真不懂情。你如此行事，可对得起那位姓穆的姑娘？”

燕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抱拳的双手，铁质盔甲磨出了一串刺耳声音：“以身报国，男儿本该如此。”

燕忘情站起身来，最后留给他一句话。

不负天地不负心，才是男儿该有的模样。收拾东西，我们回去。你大婚，弟兄们都要去。

他们都知道燕星到底付出了什么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但是他们不会说。这是屈辱，一向顶天立地的苍云军们心中永远的屈辱。

（二十一）

燕绥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她无法开口责怪燕星为何会出此下策，也不能质问为何偏偏是他，更不能逼问他可曾考虑过那个心心念念牵挂着他的、有些蛮横有些暴躁的穆姑娘。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身边尽是自己并肩战斗了两年的弟兄的尸体。她才十二岁，但是已经经历了太多场战争。

燕星找到她时，她盘腿坐在一个穿着黑甲的将士尸体身边，怀里抱着巨大的刀，盾被扔在一边。

“小七。”

“嗯。”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回去。”

“回哪里？”

“回都。”

听了这句话，燕绥抬起头。雁门关冷冽的雪落在她脸上，融化成水，让那张本就蒙着血与灰的脸显得更脏：“以身报国，就是这个意思么？”

燕星不说话。

燕绥往他身后看了看，那个穿着锦服的、在回都后便要嫁给他的漂亮姑娘站得远远的，看着她和燕星的方向。燕绥的表情麻木，她想笑一下，但是笑不出来。“师父，我们安全了是吗？”

燕星依旧没有说话。

“师父，我人虽然还小，但是出生在战乱年月中的孩子，有几个是不懂事的呢？我看过太多死别，知道这有多痛。但是比死别更让人难过的是生离。”顿了顿，她把视线从那女子身上移回来，看着燕星：“注定辜负深爱自己的人，这是不是就是以身报国这句话的含义？不必死别，也注定生离？”

“小七，战争这两个字本来就意味着牺牲。”

燕绥低下头，轻柔地抚摸自己怀里的刀。然后她站起身，就在燕星的面前，一件一件卸下自己的盔甲，乱雪纷飞的天气里，她身上最后只剩下一件千疮百孔的布衣。

将盔甲盾刀叠齐，燕绥笔直地站在燕星面前，双手将东西递给他：“燕帅与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这套盾刀是我入门时你赠予我的，现在我还给你。燕将军，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