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志隆会面的前一天晚上,陆君仪被梁正道叫了出来。
“黄老板不是个善茬,”外貌一向端正的老人说,即便是夜晚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最先说好的是总头目来商议,然而我们隐瞒了杨舟云的去向,他明天大概率会觉得冒犯。票的事情那两个小子需要得到教训,但是我们需要把他隔离在我们帮派的处理程序之外。”
“我明白。”
因为之前一直没有参与,再加之不让黄志隆有种被轻视的误解,杨慕月作为代班不可以太过出头拿决定。梁正道的意思便是让陆君仪去扮演杨舟云代理人的角色。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陆君仪说,“即便我清楚原本的多数事务进程,武装调度的权力不在我手上;阿月虽然有自己的人手,但他们的相处方式并非传统的君臣附属,也很难完全配合我的决定行动。”
“明晚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我召集了所有小头目在后厅开一个会,把新当家人的事情拉到台面上来谈。”
他采取这样动作的时机比想象中快,陆君仪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打算先培养阿月?”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怎么想。”梁正道说,“关乎到帮派存亡的重大事务必须投票,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了。你可能没有经历,因为上一次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是推举杨舟云,而她也一直把红城管理得很好。”
她确实不知道,并非在红城帮的环境中长大,这使她失去了结交这些小势力的机会。
“既然当时推举了十多岁的杨舟云,现在二十岁的杨慕月又有不成熟到哪里去?”她问。
“情况不同了。当时上一代带着他的一帮势力打下了大半的江山,死去的时候其余所有人都是他的好兄弟,敬佩而仰慕,在他真正咽气之前谁也没想过去窃取他的功勋,统治红城帮。而他的大女儿杨舟云也确实沉稳聪慧,推举她便是合情合理。”
而当下地盘和资源的划分已经完全。杨舟云尚且花了多年,以资产的不断兴盛使这些功臣们臣服治理,杨慕月从功勋和性格上都比不过好几个同辈,讲出的话如何让人信服?
这后半截没有讲出口的话,陆君仪心理有了个大概。
“白和姚都还血气方刚,赵的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在帮派里地位都很重,只有莫不好说。”
“我会尽力帮助她。”一直作为杨家家属的身份参与帮派事务的人没有更好的角度了,她必须至少稳住杨慕月的位子,同时要时时展现出对杨家收留的感恩之情,梁正道对上代头目的两个女儿一向视如己出,不过是一个长辈一样对杨家血脉极为忠心而照顾的老朋友,借助这道关系好歹在权力斗争中自己还有一扇屏障可依。
“这倒没有必要。”
“什么?”
“慕月是个好孩子,但她不适合这个位子。每一个头目希望看到的都是帮派的繁盛,上一代是为此送了性命,舟云也为此将个人置之度外。我还没有老糊涂,我们守护的不是某姓的一个朝代,是一个帝国。”
他拍了拍陆君仪的肩膀,给出了身为帮派中第一号小头目的意见。
“你父亲是那原本的第六个人。这几年下来除了舟云他们最服的是你。”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陆君仪与杨慕月两人一台车,杨慕月习惯性地来到驾驶舱的时候被后者叫住,说她来开吧,愣了一会儿便坐到了副驾驶。
新任的大头目穿着前两天缝制的西装,头发低低地扎到后面。她身形矫健、穿正装线条很是简练,竖条纹的衬衫把注意力引到杨慕月分明的面部轮廓上来,若是忽略她不知该不该插在兜里的双手,谁看了都会叹一句器宇轩昂。
然她此时只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斜眼瞟着旁边的人。
陆君仪穿了一件束腰的黑色长裙,别一对银色的耳环,与腰带上的金属光泽一并熠熠生辉。她画了必要的妆,戴了一块精巧的机械表,开车的双手稳重地放在方向盘两侧。即将进入隧道的时候阳光顺着她眼瞳的轮廓划了个弧线,车身完全没入远程电波干扰的通道的时候,她才重新开启双唇,那股沉静的压迫感随着她美艳的外貌一同掐住人的紧张神经。
“……压低黄志隆的话。若是他要你道歉,你就跟那两个小弟说缺钱为什么不来找你;要是他和你谈歌唱娱乐产业的细节,你就大谈你不在乎,我会上前接过话头打断他。”
对方尚且不清楚红城帮里发生的情况,谈判桌上必须借别人的口抬出声势。
“他姑且算是这一行的领头人,但他得敬你怕你,不然后面执行起来会肆无忌惮地不讲信用。”
陆君仪告诉她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杨慕月一点点地记下,前窗重新看到阳光的时候这段嘱咐也到了尽头,仿佛微微揭开的窗帘布。
房子的窗帘布后那些没完没了的小会杨慕月从来没有参与过,她记得梁叔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带着姐过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外面是各种名义举办的晚会,庆祝,甚至还有慈善活动,她明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东西,通常只在一旁喝一喝酒。没什么人来找她,因为知道没什么用。
“抱歉没法解释得更多了。”开车的人看了一眼杨慕月交叉的手掌,“不用太紧张。”
身边人笑了。
“不是,”坐在副驾的人往后靠了靠身子,“不过也算有点吧……第一次看见你,这样。”
与毫不掩饰自己工作本质的姐相比,君仪姐一向有种让人安心的氛围。杨慕月知道她把那些小会议上的内容统统藏了起来,只会在非常零碎的时间出现在晚会的角落,听自己乱聊一些电影的话题,虽然她肯定没有过时间看电影。
君仪姐其实眼睛很亮,脸却纤细、下巴尖尖的有股冷美人模样,不笑的样子让人心里发慌,而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总是含笑的,眼皮眯出柔和的弧度。
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出坚决的业务态度,却仍带着微妙的保护者气息。
“吓到你了吗?抱歉,也算是非常时期呢。”
阳光在视野中逐渐扩大,开车的人从手边的杂物盒顺手拿出墨镜递过去。
“我见过血腥一百倍的场面,”眼镜戴上去刚刚好,杨慕月笑着说,“你总是、什么都很照顾我的步调。”
她笑得既腼腆又轻松,后视镜中的脸焕发出无杂质的英气。
“……是你太信任我,”
陆君仪直直看前,阳光完全暴露的瞬间眩晕来临,一旁没有出声的微笑干扰了她的判断,所以不该说的话却喃喃了两遍。
“你太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