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屆黃前久美子問答大會(下)

「二十五，如果約會時我遲到一小時以上，妳會怎麼辦？」

「『呼呼呼，妳遲到了一小時』我一定會這麼說。」

「很遺憾呢，我是絕對不會給遲到大王久美子這種反擊的機會。」麗奈高高揚起下巴傲視久美子，一談論到這一點她便立於不敗之地。

「從以前一起上學開始都是我在等久美子居多。」傲氣盎然的淺紫色筆直看著久美子，然而她沒有半分畏縮之意，僅僅把麗奈放在頭頂的手拿下來放到肩膀上，雙手摟在她腰上用力一抱，英姿煥發的小號手立即變回得人寵愛的小黑貓。

「可是那場麗奈主動約我去煙火大會，麗奈很重視的那場煙火大會喔？麗奈居然遲到了十分鐘！」久美子像是在一片名為宇治的小土地上發現新大陸般氣滿志驕，沒有事情比揶揄高嶺之花更加興奮。

「久美子又不是不知道！弄髮型很花時間的，妳知道我媽媽那時還沒見過妳已經很喜歡妳，她知道我是跟妳去就花了一小時幫我弄。」久美子順著她的話拂拭回憶中的煙火，麗奈穿上浴衣的花顏月貌鮮明騰躍，心臟驀然隨著她走路時一搖一盪的髮釵垂飾浮沉。

「因為麗奈沒什麼朋友嘛。」久美子滿臉笑意湊近麗奈磨蹭她的鼻尖，充實感填飽她的心間。

「麗奈在這種地方滿奸詐的。」

「奸詐什麼的……在在意的人面前想打扮得漂亮一點不是人之常情？」

「是是是，總之我很高興喔！欸嘿嘿。」

倘然久美子現在沒有吻上麗奈的話，一定不能好好表達她此時的忻悅。於是她遵從自己心底裡的願望貼上麗奈的嘴唇，熱毛巾般軟熱幼細的舌尖摹畫出她平日貼著號嘴的薄嫩唇瓣，趁著麗奈微啟唇齒想說點什麼時打算竄進去，卻被麗奈用力抵住本來相靠的身子，呼吸紊亂地又一次用遊戲之名拒絕她：「二十六，我性感的表情是？」

久美子頓然感到這個遊戲不太好玩了，她蹙起眉心噘起嘴，像頭得不到父母疼愛的小獅子那樣坐立不安又不甘心。縱使如此她仍是尊重麗奈的意思停了下來。

「躺在床上衣衫不整抱著我叫我的名字對我說『給我』的表情。」她垂著頭可憐兮兮地具體描述出她的答案，心裡覺得在這種骨節眼上問這種問題簡直是折磨人。她不禁懷疑麗奈是不是有依循雜誌上的問題，該不會是單純想到就問。

「那麼久美子想不想知道我的答案？」擋住久美子的手態度一轉抱住她的頸項，屢次被拒害久美子無所適從地不敢動彈。

「麗——奈——妳到底想怎樣？」她像是洩了氣的氣球般額頭閣在麗奈的肩頸間來回磨蹭撒嬌，而麗奈看起來是如願以償笑得見眉不見眼，緊抱久美子似乎將她當作小孩子晃來晃去哄她開心。

「我喜歡久美子現在這樣對我撒嬌的表情、把嫌棄放到臉上不討好任何人的樣子、不甘心、對自己生氣對自己有要求很不滿意自己的表情還有……努力吹eupho的側臉。」麗奈的手指刮著久美子側臉的線條，惹得她抵不住癢聳起肩。

「都看了那麼多年還看不膩嗎？」久美子從她肩上露出一邊眼睛，儘管忍不住發出了笑聲還是耍任性不肯放開麗奈。

「久美子很耐看喔。」

「騙人。」

「表情多變很有趣。」

「麗奈只是喜歡逗我吧？」

「有人會不喜歡逗妳？誰叫久美子的反應都很有趣。」她捧起久美子的下巴然後輕力揉捏她的臉，久美子則是任她揉圓搓扁，享受這種被麗奈捧在掌心寵愛的感覺，傻笑得不能自已，主動問：「下一題是什麼？」

麗奈傾前吻了她一下，回答她：「二十七，妳最喜歡我身體的哪一部分？」她彎起了嘴唇胸有成竹地望著久美子的琥珀色，甚至在久美子回答前挪動自己柔軟溫香的身子黏上去。

胸口緊貼胸口的距離下久美子好像感受到麗奈的心跳，撲通撲通的突跳有節拍地輕敲久美子的腦門，血液加快流動之下臉色通紅，往下的目光離不開那片豐盈，雕花在衣物下浮現的紋理若隱若現；雙手不像臉上大膽表露的情緒，只敢來回撫在麗奈的蝴蝶骨，再緩緩摸下她的脊骨中線，來到臀部便點到即止。

與其讓她拖拖拉拉，麗奈索性把她抱到自己胸前。

「嗚、唔……D cup真好……欸、是說問題的方向好像愈來愈奇怪。」乳臭未乾的小獅子深深埋在麗奈胸前蹭來蹭去，紫蘿蘭沐浴乳香氣四溢，這股陌生的馨香撲鼻而來，久美子邊嗅邊問：「這才察覺到，今天換了沐浴乳？」

「明明剛剛才說我很香來著。」麗奈略有微詞小力刮著久美子耳後的肌膚，直到她耳朵染上將要隕滅的斜陽紅才善罷甘休。

「體香不同，那是麗奈自己本身的味道，不一樣。」說罷她的鼻子更是起勁，彷彿在證實她的觀點。

「……變態。」麗奈滿足久美子的願望說出了這兩個字，耳際洋溢久美子輕快又失禮的笑聲才繼續下去：「二十八，我們在一起時最讓妳覺得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我教妳做飯的時候。」久美子枕在麗奈豐滿富彈性的胸前不假思索就說。

「會嗎？」麗奈歪著頭很是困惑，以往幾次久美子教她下廚的經驗裡她們是著眼於手上工夫，根本無暇分心顧及其他事情。

「好害怕一個分神麗奈就會做出炸藥，整個過程我都提心吊膽精神緊張啊，要很留心麗奈每個舉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心跳超快的。」

「……我有那麼差勁嗎？」憶起那些寫滿幾頁紙的食譜筆記，麗奈有點不敢恭維，樂譜比那些步驟分量容易理解多了。她有點慚愧，畢竟她學了好幾次都學不會。

「有喔。不過笨拙的麗奈好可愛。」久美子的直言不諱不但沒有令麗奈發怒，自她胸前展露的明媚笑容更是令她羞赧萬分。

她噘著嘴別過臉，齒間流轉輕言柔語的嘟嘟囔囔：「……什麼都用可愛來解答，一點誠意都沒有。」

「可是女朋友就是用來逗、呃用來誇啊，不然要女朋友幹什麼。」

「性格糟糕！」

「麗奈又在誇我了。」

「妳這人……不知廉恥也有個限度！」麗奈終於惱羞成怒一把抄起沙發上的靠墊，奮力拍打笑成一團的久美子，就此扭打在一起。忘情歡笑得大汗淋漓的兩人倒在沙發上，交疊糾纏的身體難分彼此地隨著呼吸節奏起伏。

「然後呢……？」久美子描摹麗奈腰線蜿蜒有致的身材，平順她散亂的鼻息，怠惰參雜磁性的嗓音遊絲般鑽到她弱不禁風的鼓膜，撩撥得她難耐地輕喘一聲。

「二十九，做什麼事的時候覺得最幸福？」

「最幸福……？」久美子的手指探進黑髮底下的後頸，邊細撫那片吹彈可破的肌膚邊拼貼腦中那些雪花般零碎的概念：「也沒有特別做些什麼的時候，像是在練習時無預警的即興合奏，還有像現在一起聊天什麼也講的時候就會覺得很開心。」

「什麼也會說的時候嗎……」麗奈的聲音變得酥軟。

「對啊。」

久美子像是提起搗蛋的幼貓那樣輕捏麗奈的頸後，她自暴自棄地癱軟在久美子身上，雙手揪緊她的T恤，劃開一道接一道滲進黑影的皺褶，彷若正在竭盡全力忍耐某種盈溢而出的情感。

「三十，妳曾經對我撒謊嗎？妳善於說謊話嗎？」

久美子睜大了眼眸，地平線狼吞虎嚥把夕日吞沒而去，輝煌耀眼的最後一道金光在天際畫出一根紅線，全都如同火球墜落在她的琥珀色中儼然等待明天破曉的瞬間，化作隨她度過寂寥黑夜的伴侶。

麗奈不是一時興起的。這位從來獨斷獨行的女性不把這場問答大會視為一場普通情人之間的把戲。久美子明白了，她怨恨起自己的遲鈍來。

不曉得是否因為身體上來自麗奈的體重，久美子忽然覺得呼吸滯澀，夜幕降臨的涼風充斥肺腑，空氣頓時變得稀薄。紫藍近黑的色塊塗去了麗奈的千嬌百媚，好像只剩下她的一頭青絲在夜晚裡恆久不變。

「沒有。我也不擅長撒謊。」久美子的臉色沉了下來，金黃色混和一縷自我厭惡的墨色，她繼續說：「我只是什麼都不說。」

「三十一，我們曾經吵過架嗎？最厲害的一次是哪次？」麗奈沒有等待她的慢熱升溫，收到一直渴求的答案後便決斷不言地朝著下一個誘導的方向走，詭秘的定音鼓掩蔽了末路的曙光，法國號的狼嚎在深邃的幽谷裡攀爬而上。

「有。妳一星期不理我的那次，是至今最厲害的一次所以不會忘記。」遙遠難及卻堅如磐石終究無法擠身時間洪流的記憶仍留在宇治的沙土裡，自那次後她們再也沒作過太大的爭吵。可是正如麗奈所說，都過去了，終會被大自然消化。

是的。久美子從麗奈染上藍色空氣的指尖碰上自己額頭之際便清楚這個女孩子盤旋著兩顆星星的淺紫色眼眸裡懸懸而望的為何物，然而她沒有完整無缺地交給麗奈。

單方面把麗奈視為不堪一擊的存在，明知自己比誰都要曉暢她的內心，卻狡黠地故作溫柔。恐懼抗拒分開的命運，卻只敢徒然向壽命短瞬的煙火許願，不敢像麗奈那樣對著煙火伸手試圖把它掌握其中。

不能敢於面對向麗奈卸下外皮的自己，懼怕向她坦露惡劣真心的結果，什麼都說不出口。

「那時候我好生氣……久美子是唯一可以讓我傾訴那件事的人，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但是久美子偏偏什麼都知道了卻一個字都不跟我說。然後我更加氣自己，我以為自己不會那樣脆弱容易動搖亂鬧脾氣……明明真的很氣妳，明明知道妳根本沒有做錯，卻在妳對我說對不起的當下覺得妳居然比我更清楚自身的軟弱……」

麗奈支撐起身子，整個人覆在久美子上方，黑色的長髮淹去久美子的視野，屋內陷於黑暗，被她們遺忘一角的號嘴亦黯淡無光，黑夜中僅有麗奈紫藤色的目光如炬，它就是那片保存著宇治川煙火大會月朗星稀的夜空。

久美子凝視上方的麗奈，慢慢舉起了雙臂，包裹在琥珀裡的綠光憑著清醒的自我閃動火光。

「三十二，妳的愛情表現方法是？」

久美子伸出了修長有力的雙手，抓住了盛開在宇治川上空的燦爛煙火。

鮮豔奪目，是浩瀚宇宙中最特別的形狀；炸裂開來時光熱四灑，伸手觸摸時卻一點都不像看上去那樣燙手。轉瞬即逝的煙火，一點都不令久美子害怕。

再也不會有宇治川煙火大會了，久美子的拇指勾畫出這抹煙火五官的輪廓，她就在她的正前方。

「『妳真的以為我們能夠去全國大賽嗎？』」

「我會有意識地這麼說。」

久美子這麼回答。

麗奈笑而不語，睫毛下湧起漲潮，一串串淚珠彷彿吹散在風中的煙火火屑滑過透紅的臉蛋，心甘情願滲進久美子暖軟的掌心。

她趕及在哭聲不可理喻地衝出胸腔前為這場遊戲拉上圓滿的簾幕：「遊戲完結。」儘管不曾是場遊戲。

久美子將她緊緊擁進懷裡，稱不上寬敞的手掌撫摸著她的頭頂，油亮的黑髮熠熠生輝。漆黑無垠的海洋浸沒屋內，窗外亮起萬家燈火，與重重大廈之上薄紗般的璀璨星空不遑多讓爭妍鬥麗。

久美子想起什麼側過目光，一點星光靜躺在地毯上。

「號嘴可以還給我了嗎？」她的嘴唇貼上在黑夜中傾瀉紅流的嬌俏耳尖。

「不還。這輩子都不還，是我的了。」麗奈在她懷裡使盡刁蠻。

「還真是麗奈的風格。早就不打算還了吧。」她在麗奈耳邊惡質一笑，不過從沒打算要回來就是了。

耳際迴盪久美子惹人討厭的熟悉笑聲，麗奈抬頭就是對她反照星斗的怒瞪。

久美子笑得更是放縱，在指間奔流的黑髮悠長，宛若承載無數凋零煙火的虹光宇治川。

煙火大會就隨水而去吧，不足以慨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