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大的女孩子们热热闹闹进了包间,点上满满一桌菜,外加一瓶白酒、两三打啤酒。
“你们啊……素菜统共怎么就俩,还有一个是拍黄瓜?”
老王攥着长长、长长菜单的手微微颤抖,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脑子一热说请客,这桌下来不得千把块。好在赢球之后学校方面奖金丰厚,搞搞团建那是绰绰有余。
食物与酒精在胃部混合堆积,气氛也逐渐热烈,包括老王也暂时抛却了教练员的身份,和这些皮孩子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对了,跟大伙儿说一下,”老王忽然想起章澍的嘱托,“大树之后就不在了,得好好念书去了,今天也当送送她。 ”
章澍一听,好嘛,让您回头悄悄跟队里人说的,您桌上一摊,我今天是难下桌了。
果不其然,大家正喝到兴头上,除了肖阳谁都没个心理准备。尤其徐知北,立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章澍一瞧她那手哆哆嗦嗦去摸杯子,就知道要开始了。
徐知北打头,十来个队友轮流轰炸,一边扯着不知西东的话一边给章澍的杯子满上。章澍在一刹那甚至觉得自己面前摆的是个聚宝杯,里头的酒永远也喝不尽。
林青坐在章澍身侧,安静如鸡。她从没有见过运动队聚餐的样子,想不到,这么野。
同时她也发现,章澍在酒桌上实在太蠢了。口讷于言,所以无论谁给她的杯子满上,谁请她对饮,她都不会讲半个不字。照这喝法,多少酒量也招架不住。
林青没出声劝阻,只是默默盘算着,等这个傻子喝醉了,就给她搬回去教训一顿。
不久之后,她便发觉章澍望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很是迷蒙,开始前言不搭后语,醉酒判定达成。
聚餐的饭馆离她们住的宾馆并不很远,仍属步行可及的范围之内。林青于是揽了章澍请辞,预备带她先慢慢走回去,也散一散酒气。
夜色尚浅,一连串的酒家层层皆是闹热动静,街上路人零零散散地走着,不知是归家还是赴宴。
“走得动吗?”林青低下头,贴着怀里醉意朦胧的人的耳朵问。
“嗯……走得动。”章澍猛地抬起头,蹦了两步,示意她的行动能力依然存在。
林青看得一个心惊,赶紧拽住她的胳膊劝,“好好好,你别瞎蹦跶,牵着我,我们走回去。”
“嗯。”被酒精麻痹的章澍显得很是听话,伸手牵住林青的衣角,乖乖地迈开步子,像只小奶猫。
林青伸出的手停滞在空中,顿时有些尴尬。也罢。她想起来,牵衣角似乎是阿澍非常非常久远的习惯。
十二三岁,她俩认识小半年,阿澍老喜欢牵着她衣角走路,甚至上课也牵。那时候的林青觉得太不好意思了,像养了一只小朋友。和阿澍讲过之后,她也就没再牵过了。
现在她当然不会再傻到叫阿澍不要再牵,况且小孩子的这个动作,多半只对能带来安全感的人做。
安全感啊,真是久违了。
幼儿园开始寄宿生活的林青的世界里,安全感是一种并不多见又难以捉摸的东西。近来她慢慢觉得,和阿澍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身体里涌出的那份安心,应该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阿青阿青,你快看那棵树跑啦!”
“昂?哪棵?”林青猝不及防。
“喏。”章澍指了指不远处很普通地嵌在路里的,一棵怎么看怎么普通的梧桐。
“人家没跑呢,你看,好好儿在呢。”
“哎呀真的,它刚才明明往道上挪了一步……”树的事情还没闹明白,这位大爷又对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青阿青!橘子汽水儿!”
林青瞄了一眼章澍那副望穿秋水的表情,几乎笑出来,“你不是不怎么喝汽水儿嘛?”
“橘子汽水儿关在柜子里太孤单了,我们救它出来吧。”还挺执着。
“它不孤单啊,有那么一大柜饮料兄弟们陪呢。”
“可只有它一个是橘子汽水儿呀。”
“……行。”林青觉得自己被说服了,摸出手机准备扫码,再那么一看,哪儿啊,哪儿有什么橘子汽水儿啊?
她一脸复杂地跟身边正无比期待的人说,“橘子汽水儿自己跑了,要不我们救个冬瓜汁?”
章澍愣了神,摇摇头,“太难喝了,不救。”然后默默地抛下了自动贩卖机,继续前进。
果然,即使醉到重影,章澍也不会忘记她最讨厌的蔬菜。
林青仔细想了想,这好像是她认识章澍八年多来,头一回见到她喝醉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小话唠,牵着她衣角碎碎念的情态,真招人喜欢。
还没等林青从飘忽不定的思绪中回来,章澍又毫无征兆地松开她的衣角,蹦跶几步往前去了。一边蹦跶胳膊还像花仙子似的往上一翘一翘,简直开启了第二人格。
今晚喝的是什么神仙水!林青当机立断,解锁手机划开摄像功能,冒着被当成痴汉的风险记录快乐时光。不知道明天阿澍醒来看到这段,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拍着拍着,林青的脑海里偏偏浮现章澍上回和系里队员喝醉之后,发给她的那张接吻照,虽然只亲到脸颊,但还是让人异常火大。
冷静,林青,你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
前头的章澍仍旧快活地蹦跶着,蹦跶着,丝毫不知道身后的人的想法,忽然一下停住脚步。林青也随之顿住,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章澍扭过头来,橙亮橙亮的路灯在她小鹿似的眼里燃着火光,嘴角弯得好看。
“阿青,我爱你。”
这一眼望得很深,直直望进年少时无数次的回眸,望进相度的每一个朝夕。
林青举着手机,一动不动。天底下最爱的人,以天底下最真挚的面孔,说了天底下最动听的话啊。
“咦,为什么哭……”章澍没说完,便被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个绵长无尽、略带咸味的吻。
章澍无措的双手在犹豫几秒之后,顺着林青的薄衬衫绕到她身后,攥紧了手心里的布料。
这段路比之前的偏僻,没有几个路人打扰。
十六岁那个晚上,瞧着林青偷吻章澍的月亮,此刻也在夜空之中温柔地守候着。
不要醒,就这么醉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