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山雨欲来
“已经三天了,江利子小姐还没有苏醒么?”今天客人不多,舞衣也能得空和来光顾的刑警同事们聊天,她抱着托盘,忧心忡忡地说,“真希望她早些康复啊。”
“你是希望她早点康复回来做料理吧?话说她不在生意比几天前冷清多了呢。”千绘吃了一口炸猪排,含含糊糊地说,“真是的,这吃了江利子小姐做的高级料理后,再退回来吃这种水准的料理,怎么也适应不了。”
她旁边的杉浦碧则是哼了一声:“像她这种人……”她吞下了下半句。她无比地讨厌那个女人,自从那个女人到店里当厨师,她就没来过。可是那女人为警视厅立下了大功,作为刑警,还是留点口德吧。
对于杉浦係长的话,舞衣可不赞同。虽然只是相处了一个月,可是鸟居小姐先是用厨艺征服了她,而世家子弟的良好教育带来的博闻广识、见识超卓,更让舞衣佩服不已。“唉,我怎么可能着急让她回来做料理呢?”她叹了口气,“鸟居小姐就像是亡国的公主,屈身到我们小店,还要受我外婆的奴役,我都为她抱不平……”
还没等她说完,就听见她惊叫一声,原来是厨房里飞出一团抹布,精准地打在她后脑勺,同时还有一块抹布,成功地罩在了千绘的脸上。
千绘一把扯下抹布:“谁干的,谁,谁!”
厨房帘子撩起来,传来八千代婆婆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是我!两个兔崽子一个侮辱我的厨艺,一个侮辱我的人格,这次是抹布,要是有下次就直接飞过来菜刀!”
舞衣吐了吐舌头,千绘却梗起脖子:“我是客人,有这么对待客人的么?”
八千代婆婆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吵架的本领却与时俱进:“你别以为你付了八百日元,买了炸猪排套餐也同时买了侮辱老板娘的权力。要吃就吃,不吃拉倒!”同时补上一句,“饭钱一分都不能少。”
“你……”千绘气得说不出话来,原本她也有点理亏。旁边搜查一课的同事笑嘻嘻地来劝。这一年多他们已经习惯在这里吃饭,习惯吵吵闹闹却亲密无间的气氛,八千代婆婆也像是他们的刀子嘴豆腐心的祖母。
大家正在闹哄哄地说话,杉浦碧的电话响了。大家都自觉地静了下来,大家看着杉浦凝重的脸色,不由得关切起来。
“怎么了,又有麻烦事?”千绘忍不住问。
“刚刚是石上警视。”小碧把电话放进口袋,又端起酒杯吞了一口,“他说警察病院报告,今天傍晚鸟居江利子短暂地苏醒了一次,她说她突然想起那晚在黑马夜总会枪击案的一些细节……”
“是么,咱们赶快去啊!”连楯佑一都扔了筷子凑过来。刑警们能够找到悬案的线索,可比什么都要兴奋。
“可是她没说完就又陷入昏迷。”杉浦碧把酒杯重重一顿,“所以石上警视要我们尽快派人守在医院,随时准备做笔录。”
“头一个哪能不是我呢?”千绘第一个举手,“可惜我的小搭档玖我夏树调走了,不然我俩再去警察医院去找鸟居江利子,那该是多精彩啊。”她想起了上次去医院调查鸟居江利子,看到首席法医藤乃静留被前女友骂得狗血淋头的事。亲眼目睹这么精彩的八卦时间,是她的骄傲呢。
那么,她的搭档在哪里呢?
她的搭档玖我夏树,现在真的就在警察病院,她去找的,正是藤乃医生。
“眼睛还没有痊愈,这次案子你身体消耗又这么大,你还要完成结案报告,所以我认为你还是住院休养一段时间,比自己一个人在家要好得多。”这是绯山美帆子医生对于静留的建议,这也是静留现阶段最好的选择。
夏树正走向静留的病房。她不知道静留的眼疾需要吃什么的东西,只能按照一般病人的口味,拜托舞衣熬了鱼汤,做了清淡软和的食物带过去。她想照顾静留,也想和静留说说话。既有修复感情的强烈愿望,也有那么多的疑问想要静留为她解惑。特别是那天在夜总会,静留是如何接到鸟居江利子发过来的信息,如果说水野长官有疑问,她的疑问更深。那天她和静留寸步不离,怎么在静留与江利子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情报就已经传递成功,而且不是片言只语,是洋洋洒洒一大篇话。
真是的,难道是超能力?
静留以前的确用戏谑的口吻说过她有超能力,自己也是当笑话听听,莫非真的如此?
她从小到大,除了母亲的突然死亡是她心头萦绕不去的阴影之外,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环境中。收养她的迫水叔叔离开研究所,当了高中教师,让她成长在校园之中。小学毕业以后随着婆婆和舞衣、小命来到东京,接触的也是商店街市井而纯朴的人们。她曾经以为她的世界就会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就像高中校园按时响起的上课下课铃声,商店街每一家历史悠久、各司其职的店铺。
可是当刑警这一年多来,她见识到了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世界。为了钱有人可以杀死最好的朋友;同床异梦的夫妻自相残杀;虐杀少女的恶魔逍遥法外,他的儿子更是变本加厉;还有那身披黑暗、令人胆寒的刺客组织……
可每当她想到刺客组织,总会心头一颤——她和水野长官、姬宫长官心心念念要追捕的刺客组织,真的是罪恶滔天么?她还记得那少女刺客第一次进入她的视线,便是以杀止恶,而最近的一次相对而过,是帮助她抓到了恶贯满盈的连环杀人魔……
这个世界善恶难辨、错综复杂,一个又一个的案件,冲击着她的是非观,如果能和静留谈一谈,也许会好得多吧。如果静留真的有超能力……如果有,她也不会觉得有多么意外的。
静留,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想见你!
当夏树走到静留的病房前,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除了静留温润柔婉的京都腔,另一人声音清朗如山涧流泉,正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人——姬宫千歌音。
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豪门千金,惊才绝艳的青年俊才,也是静留最难忘的前女友,特别是她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每当注视着静留时,总是挥之不去的爱恋深情……夏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对这样的人,她不能不心里有抵触,特别是那次她在冒着生命危险追捕到佐川这个杀人魔的之后,却被姬宫警视正以勾结刺客为名送交监察官进行严厉审讯,至今罪名也没能雪洗。而这个罪名,也是她难以向静留迈出一步的最大障碍。
对这样的人,她怎能没有怨怼?
可是她又是一个性格耿直、恩怨分明的人,她永远忘不了那次在大厦天台,在她即将坠楼的前一刻,是姬宫警视正不顾个人安危奋力相救。这个人救了她一条命,是她永远还不了的恩情。
她能怎么样呢?她只能黯然离去。
可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听见病房里静留提高声音:“夏树,是你么?”
在这种情况下,夏树也只能进去。坐在床边的千歌音礼貌地起身,床头桌上放着精美的京都莳绘漆器食盒,是姬宫送来的食物吧?
夏树有些羞赧地将鸨羽家的外卖餐盒往身后躲了一下。
“真让我惊讶,静留的听力这么好。”千歌音恍若不见地笑道,“我都没有听出外面有人。”
“因为我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瞎子,总要有点收获。我觉得我还蛮有天赋的,如果一直看不见,我觉得我会成为一把长刀走天涯的女座头市呢。”静留也笑,“有能力能善用也挺好的,很多事情不会错过。”她朦朦胧胧的眼睛看着夏树,似乎颇有深意。
看着静留似有鼓励的目光,夏树觉得自己不应该退缩,她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我是来给你送吃的,舞衣做的料理,很好吃的。”
静留歪着头笑了:“我猜你们俩是故意的,约好了这么晚送吃的过来,是想要我在出院之前变成一个肥胖的人。”她的笑容带着几分娇憨,让人觉得即使是拒绝的话,也听得那么顺耳,“虽然万分感谢,可是晚餐我已经用过啦。”
“那这怎么……”夏树讷讷地不知该怎么办。
而千歌音第一时间就是解决问题:“我拜托护士长帮忙解决吧,正好可以款待值夜班的医护人员,我记得医院的职业守则不排斥病人送的食物呢。”说完便起身出门。
这样的姬宫千歌音,无论大事小情,都能应对得体,行动果断而迅速,即使面对情敌,也是这样大方谦和,留给夏树一个小小的空间,更体现出她的自信大度。若不是她曾冤枉自己勾结刺客组织,连夏树也要对她崇敬有加。可如今千歌音这样坦然的态度,又似乎印证着她自己的话:“我是对事不对人。”
“你……你还好?”因为提防着千歌音随时会回来,夏树的态度有些生涩。比起三天前她们在危机压迫下的那种亲密和信赖,反倒像是退步了一样。
静留笑了:“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个的?你难道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也等着听我说话?”
“我想啊!”夏树冲口而出,可又低下头,“我今天晚上还有任务,所以……”
“所以你就是来看看我?”静留柔声道,“就像我曾经只想看看你一样。”
夏树没有说话,可是看着静留的眼神,清澈见底,又泛着无数涟漪。里面的情愫,说也说不完。
等到千歌音回来的时候,夏树已经离开了。千歌音笑了笑:“刚才在走廊,我还在想。如果玖我夏树留下来陪你,我该怎么不失体统地离开?”在爱情中,她也是这样的光明磊落,可是她的灵魂深处,又总有着挥不去的忧郁。
“现在呢?”静留反问,“姬宫警视正要离开了?”
听到静留明显有些疏远的称呼,千歌音笑得有些苦涩:“请允许我陪你到入睡吧,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她目视着窗外漆黑的夜,“今晚的风很大,天很黑,我总觉得不放心。”
静留也把视线转向窗外,虽然有些模糊,她仍然能分辨出外面恶劣的天气。不知怎的,她心头也忽地一凛,但仍是语带幽默地说:“你莫非是想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你我是不是要随时待命,准备并肩作战?”
千歌音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窗边,就在拉起窗帘的前一刻,她那如鹰隼一边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茫茫的黑暗和凛冽的夜风。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夜,一定有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