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身材高大的健朗男子手持宝剑一脚踹开门朗声喝道,背后还站着沈红莺。
几名龙游卫连忙上前应战,萧归海护到李铎面前也喝道。
“何人放肆!”
男子见到屋内人,顿时傻了眼,手一松,宝剑便脱手掉在地下。
李铎抬眸看了眼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镰卿,怎么在茶楼行侠仗义?”
男子正是才从军营回来不到一年的威远侯李镰,今天正好带女儿来茶楼喝茶,不想看到有黑衣男子挟持一个丫鬟,丫鬟又在挣扎呼救,便上来救人,不想撞到了圣上微服出行,等反应过来,双膝一弯就要跪下行礼。
李铎在那之前已经微微抬手,让人托住了他的身子。
回头深深看了沈焰君一眼。
沈焰君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李镰。
她与李沫儿交好,这人,她自然是认得的。
血统尊贵的天潢贵胄,李氏宗亲里唯一在京的二品军侯,威远侯。
能把天家血脉一国侯爵挡在门外的人...
沈焰君震惊看向李铎,心里却下意识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她是个女孩子,从见她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李明念…
她也姓李…
沈焰君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种人是不会当萧府女公子的面首的,她被萧泷摆了一道。
商人重信,是你先不讲信用的。
重新挂起温柔和善的笑容看着李铎。
“此处人多混杂,不如我们找个安静地方再叙,李公子。”
李铎看了她许久,回头着看向李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道。
“你先回家去吧。莫惊动他人。”
李镰看圣上并无怪罪的意思,又要跪下谢恩,李铎用扇托住他的手臂,来自指尖的巨力生生托住了他的身子不让动弹半分,轻声说着。
“去吧。”
咚咚咚。
杂乱的脚步声突然从楼梯处传来。
脆生生的童音朗朗地盖住了所有的杂音。
“阿爹!我带兵来了!”
李镰刚想回头叫住她,李铎已经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一个梳着羊角小辫儿的小女孩领着一队身穿明光铠的士兵跑上二楼来,这便是李镰的女儿李沫儿吧。
七夕时遥遥见过一面,听人人赞她神勇,今日近看确实不一般。
小女孩身量不高,脸还没有巴掌大,瞪大的金棕色眼眸像初生的小鹿一般湿润,桃花瓣一般大而清澈的眼眸更显得面容幼小,一袭华服之外却套着一件金雕银饰的华美胸甲,袖口也如武人一般收得紧紧的,腰间勒着宽宽的鹿皮腰带,挂着一把长如匕首的小剑,小剑很是精致,剑柄与剑身都设计得极细窄,正好供孩子的手抓握。
这个李镰,是把女儿当兵来养的么…
挂起和善的微笑朝李沫儿问道。
“你可是李沫儿?”
李沫儿不顾父亲拼命朝自己使眼色,一手搭在腰间小剑上,环视着包厢内的人。
她虽然小,却也是知道善恶的。沈焰君是大好人,那她丫鬟自然也是好人。
绑架沈焰君的丫鬟,黑衣人就是恶人了,那被黑衣人护着的主子便是大恶人。
大恶人和自己搭讪,李沫儿自然是不想理他,走到沈焰君面前。
八岁的孩子,和坐轮椅上的沈焰君正好一般高,李沫儿抬起下巴睨着她。
“可受欺负了?”
沈焰君楞了一下,眼前的孩子满脸稚气,却也满身勇武与傲气,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眼前这个怕不就是只小老虎罢。
自己总不能连八岁的孩子都不如,沈焰君整理好思绪,抬起头朝她露出柔和的笑容,也捡回了最初的镇定。
“我无事,是一场误会。”
李沫儿撅起嘴朝那群黑衣护卫努了努,不信似的又问了一遍。
“真的没事?”
沈焰君伸手摸了摸女孩细幼的额发。
“多谢侯爷和女公子关心。”
又抬头看向李铎。
“还请公子见谅。”
李沫儿看向李铎,手从腰间剑首上挪开,露出含苞欲放的金梅花,朝李铎抱了抱拳。
“沈姐姐身后也有人的,公子客气些。”
稚子童言,逗笑了李铎同时,也把李镰吓得不轻,李铎微笑着安抚了一下惶恐的臣子。
“童言无忌。”
李镰却更惶恐了,连忙低声呵斥女儿。
“孽子,还不快告罪回家去!”
李沫儿听到父亲呵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皱了皱眉头。
“阿爹若是无事,就回家去吧。”
李镰在袖内握掌微微朝李铎躬身,斟酌了下措辞,极低地说着。
“…在下告辞。沫儿,家去。”
孩子年幼,话不说清楚绝不能理解,只是现在这种状况连李镰自己都搞不清楚,但趋于军人的直觉,李镰当即便拉起李沫儿想走。
李沫儿虽小,却天生神力,李镰伸手一拉,竟然没拉动。
李沫儿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脆生生地朝父亲说道。
“阿爹先回去,沈姐姐身子不好,我陪她一会。”
李镰想也不想,弯下腰就要强行抱她走,一边还偷眼去看李铎,生怕天子动怒改变主意。
被父亲抱住小女孩却像鱼一样滑溜地跑下地来,金棕色的眸子里满是倔强看着父亲。
“阿爹,做人要讲义气。”
不知为何,幼时崔玄桢的身影出现在李铎眼前,当年祖父亡故,自己奉旨天亮必须出宫,崔玄桢也是这般不顾家人劝阻独自来到自己身边。
那时的阿桢也还是个孩子呢。
眼前的孩子,比当年的阿桢还要小,还要威武。
心中积攒的怨怒不知不觉消退,李铎天生微翘的嘴角自然地弯了起来。
“镰卿生了个好孩子。”
说罢,还伸手摸了摸李沫儿的脑袋,自然是被敏捷而嫌弃地躲开了。
李镰见得如此,真不知道到底该跪下谢恩还是跪下谢罪。
他毕竟是武人,思索一下,立刻下了决断,躬身请退。
“打扰公子正事,实在罪该万死,请容卑职告退,来日再来请罪。”
李铎此时心情大好,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岂能因为这种小事动怒,镰卿茶也喝不成了,回去吧。”
这两句,李铎脱口而出,李镰是臣也理所当然,李沫儿还小不懂得,唯独沈焰君听入耳中,如雷贯耳,不由得手脚冰凉,只能拼命握紧拳头好克制周身的颤抖。
好似最后这一层原本就不甚朦胧的纱幕也被轻飘飘地揭开。
能比李氏血脉二品军侯身份贵重的女子,除了公主王孙,丝毫不作他想。
李镰得了宽赦,连忙拉自己女儿告退,谁知李沫儿呲溜一下跑到沈焰君身后,李镰不好再追,只好沉下嗓子呵斥。
“这里不是玩的地方,跟我回去。”
李沫儿仍是辩解着不愿离去。
李铎看着面前上演父女闹剧,敛下眉目,轻声说了句。
“镰卿连女儿都管不了么。”
淡淡一句,赫赫君威,吓得李镰猛地清醒过来,绝不舍得把幼小的女儿留在这种地方,牙一咬,便高喊了一声“谢罪”,猛地跑进去一把捞起女儿就咚咚咚跑下楼去了。
速度之快,连跟着的士兵都没反应过来,少了主帅,一时面面相觑愣愣看着李铎几人发呆。
李铎眼看着两人消失在楼梯,又看了看士兵,眸光顿时暗了暗,明光铠乃是开阳军的装备,他竟不知道开阳军也成了别人的私兵么。李镰是宗亲,他的皇叔皇兄们也是宗亲,他们镇守边疆,手上的开阳军守军总数超过了十五万。
不觉面上又冷了下来,懒懒地挥了挥手。
“你们主子回家去了,你们也退下吧。”
这些士兵正觉得尴尬,得了李铎的话,连忙也退了下去。
不想李镰就站在一楼门口,便叫了声侯爷。
李镰正捂着女儿的嘴,省得她闹,回头看了看楼上。圣上白龙鱼服出行,随行护卫不多才被自己偶然闯了出去,换了有恶意的歹人…
“你们在这里守着,莫放任何人上去。”
“得令!”
李镰低头看了眼女儿,女儿那双小老虎似的金棕眸目正带着怨怒看着自己呢,心疼地松开了手。
“沫儿,你好好记住那个人,日后看见他在就立刻回家。”
李沫儿听父亲说话严肃,手脚也不再乱动了,只是瞪大了眼睛问他。
“阿爹,他是谁?”
李镰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别管,只需记着,阿爹不希望你这么早见到他。要听话,好么。”
他却不想,自己女儿哪有听话的时候。
这一番闹腾,李铎原本郁燥的心情也平静下来,只觉得心思倦怠,懒懒的,只想回家去。
临走瞥了沈焰君一眼,淡淡说道。
“遇见这么多事,我也累了,告辞。”
沈焰君想也不想伸手抓住李铎的袖子。
果真那袖口也有暗绣的花纹,沈焰君手指微微一捻,便摸出了游龙的一鳞半爪,不由暗暗心惊。
“公子,我答应你。”
李铎停下脚步,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瞳冷淡地注视着她。
“哦?”
沈焰君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里止不住地发冷,那是怎样的眼睛啊,一旦对视,便被一片漆黑的冷漠威势压倒。
…自己以前怎么会看走眼呢。
“丝绸的事,小人听从公子吩咐,立刻上交户部。”
李铎原本只是赌气说的话,处置并不妥当,看沈焰君突然答应了自己,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
“先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