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将这座宅邸称作“拉-哈特”,意思是“堡垒”,这是为了纪念这地方在倍波战争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当时还只是个小村庄的弗里生郡的人民在约翰逊•安格尔•威灵顿的带领下依靠坚固条石筑成的城堡顽强地抵抗外敌长达十七天,守住了莱茵切斯特的门槛。那座威名赫赫的堡垒毁于两个世纪前的一场大火,现在这栋宅邸是在原址上重新修建起来的。
“午安,女士们。”
作为有着两百年历史的古老庄园的管家,亨德里克•休伊特略显精致不足。他身高足有六英尺,腰围约莫八十英寸,乍看上去更像个结实的运动员。毫无疑问,这位魁梧的先生能在治家时轻易使出雷霆手段,这恐怕也正是欧文先生看中他来管家的原因。他目前正用一种骇人的防备目光看着门口的两位不速之客,仿佛只要她们泄露一丝恶意,他就会用木棍将她们轰走。
“休伊特先生。”阿格尼丝迅速注意到管家的敌意,于是故作热情的天真:“我们是舒尔特医生的朋友,他知道我们今天要来乡下,嘱托我们替他打听一下欧文小姐是否已经安全归来。”
休伊特愣了一下,这一来意并不在他意料之中。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代替主人感谢舒尔特医生的好意,不过小姐至今尚未归来。”
“噢。”阿格尼丝说:“实在抱歉。”她稍微停了一停,皱起眉毛:“您家的杂役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怎么能忘记擦干净门口的灯?”
安装在宅邸门边的电灯玻璃罩上落满了灰尘。埃莉丝还没太想明白阿格尼丝为什么要故意提到这一点,就已经感受到了休伊特一瞬间暴涨的恐慌。强烈的情绪使她不得不握紧拳头来进行抵抗,这样才不至于通过她们之间的精神连接影响到阿格尼丝。
自己是否变得更敏感了?埃莉丝心想。往常她可做不到在思考的同时被感受到的情绪左右。
休伊特和阿格尼丝对视了一会儿,最终某种潜在的信号使管家软化态度,开口道。
“这是个假电灯,里边的灯泡被拆掉了。”
“我猜就是这样。它的电线早被耗子咬断了。”
“你们也不只是舒尔特医生请来问候小姐的。”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的确不太可能。”
“那么请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乱子呢?”
阿格尼丝扬起眉毛。
“事实上,休伊特先生,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在欧文先生最后的那个夜晚,他是用这盏灯来求救了,还是求饶了?”
尽管王国人声称有着礼貌婉转的德性,但在直刺要害上确实也还独有一套。休伊特被她的话锋刺得脸色一白,开口的时候带着一点儿恼怒:“如果他有求救的勇气,那么或许他现在还活着。但他也没能来得及……对方就是要他的命。”
“你不认为欧文先生是自杀?”
休伊特摇摇头:“既然你出现在宅邸门口,问出那个问题,就不应该再说这样侮辱人的话。只有嫌麻烦的郡警才会认为欧文先生可能是自杀,而这都是为了在全无头绪的时候结案,他们也不真的相信它。”
“我知道,我只是想扯平而已。”阿格尼丝说:“能告诉我们更多细节吗?”
“事实上,我也并不完全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休伊特用一只银盘子端来茶点,说:“我是两年前来到弗里生郡的,之前我在莱茵切斯特,在卡文迪许将军家服务了有八年。将军是个宽容的雇主,但他实在缺乏理财头脑,因而当时不少仆役都在另谋出路。我便是在那时候看到欧文先生登载的招聘管家的广告的。我在做管家之前曾在军队服役,退伍的时候患上了慢性的风湿病。医生曾多次建议过我为了身体着想搬到个环境优美气候温暖的地方去,弗里生郡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我就来到这里工作。”
阿格尼丝点点头。
“欧文先生也是很好的雇主,由于不是贵族的缘故,没什么架子,但很快我发现他隐藏着某种秘密。这秘密是从一封由新大陆寄来的信件开始的。”
“那封信,你还保留着它吗?”
休伊特摇摇头:“欧文先生很注重个人隐私,这些东西都被他藏起来了,我只是在转交的时候偷看一眼。”
埃莉丝不怎么高兴地微微皱眉。她固然晓得八卦不过是一种受人追捧的消遣,在缺乏娱乐的封闭环境里尤其如是,连共和国首都里举办的高级沙龙也免不了俗。以她在家时的经验,能让仆人们在工作时段以外谈论主人家或是街坊邻里的八卦,就已经不容易了。但了解这些不意味着她不会为侵犯隐私的行为而感到不适。共和国向导十分欣赏让•皮埃尔•居里先生关于“人应当永远试图摆脱低级趣味,以道德约束自己,并尽力达到理性高度”的论述,毕竟她一直都在花工夫让自己不受原始的体验掌控。一个人也许会接触到很多他人敏感的隐私信息,但他至少得秉承正直的观念,避免主观上刻意地去了解。可惜很少有人会试图去做到,因而她也只能一次复一次地暗暗生气。
“那么,这封信有什么奇异之处,竟让你注意到它?”
“它用了一张用过的邮票。卡文迪许将军是邮票收集者,所以我对此道略有了解。我还记得那封来自新大陆的信件上贴的是一张怀尔登战役纪念邮票,按照当时的行情,这邮票大约价值一百镑。”
“这么贵的邮票?”阿格尼丝惊讶地说:“我以为最多也就二三十镑呢。”
“收藏品的行情变化很大,而且行情上的价值不一定就是交易价。怀尔登战役纪念邮票并不是在发行当时就值钱的,它拥有收藏价值其实是在指挥怀尔登战役的林奈子爵当选新大陆政府总统之后。在此之外,它也保有作为邮票的票面价值,被使用过也是理所当然,并不特别影响收藏。我知道欧文先生对这种事情不在行,所以多看了一眼,想着或许能让他将邮票送给我。没想到细细一看,那张邮票上的邮戳竟然是三年前的。”
“这的确古怪。你确定这封信也是邮差送来的?”
休伊特点头:“是和当天好几封别的信件一同送来的,我亲自从邮差手里拿到。将这封信送给欧文先生的当天,他错过了晚饭。晚上八点钟,我将食物带给他,发现他在书房中吸了至少两匣香烟。”
“他平时不常吸烟?”
“一天只吸一到两支而已。欧文小姐不太喜欢烟草的味道。出于职责,我询问欧文先生他到底有什么烦心事。欧文先生苦笑着告诉我,他在过去欠了一笔债务,以为已经付清了,可惜对方不这样想,现在又来讨要更多,甚至是他的性命。接着他央求我帮助他安排好欧文小姐,恰巧此前发现欧文小姐在与不知名人士暗通款曲,于是我们便借助舒尔特医生,让小姐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你们这一招可是将舒尔特医生害苦了。”
“要是他答应了,咱们也不必如此尴尬,可那时候的情况实在不容延宕。我愿意代表欧文先生和欧文小姐向他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歉意并无用处,只有事实才能缓解舒尔特医生内心的恐慌。你还没有提到电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休伊特诧异地看向阿格尼丝:“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你刚刚不是提起它了吗?”
阿格尼丝露出个微笑,却不说话,让休伊特不得不压下狐疑,解释道:“这是欧文先生死前一天的事。那天早晨,邮差带来了另一封有着使用过邮票的,来自新大陆的信件。欧文先生看信后格外恐惧,喊叫着跑出宅邸,亲自拆下了那盏灯的灯泡。”
“他的喊叫,是有意义的词汇吗?”
休伊特思考了一下,摇头:“即使是有意义的词汇,也不是我能听懂的那种。但在做了这件事之后,欧文先生将我叫到书房,告诉我他现在只希望他的仇人能饶他一命,并且希望我能够在他被杀后,将财产整顿好,悄悄交给欧文小姐。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故事,以及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希望你们能让舒尔特医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