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铁马冰河入梦来
时间可真是个好东西。转瞬即逝,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更别提人间之事。所谓朝代更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于时间而言不过是一粒微尘。嘿,风一吹就散。
时间淡定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幕闹剧,无所评判,也无所感情。只是走过,偶留下一丝痕迹,让有心人查了去,便于史书上写了一段又一段。以史为鉴,以史为鉴。这可是时间留下的,你敢不遵,你敢不从?自是不敢的,于是便念了一段又一段,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熬不过,如小鸡啄米似的脑袋终于消停下来,靠在堆满书的桌上。原是去会见周公了。
这一觉,却不甚安稳。那刚见过的字仿佛活了过来,一个个从纸上飞了下来,扑簌簌的飞到脑袋里,入进了美梦中。那烤的酥黄流油鸭子没了,徒留下满地狼烟烽火,带着苍凉与哀戚,一股脑的扎在心脏里,痛到了极致便也不痛了。
第一章.人生之若如初见
阿婉第一次见到楚河是在一个冬日。
那日,连绵不断的细雪终于停了。暖阳洒下来映在雪地上,不显刺眼,只余温暖。
阿婉从炕上爬起来,抱着一盆衣服到河边洗。小河早已结冰,阿婉便拿出放在衣上早就备好的石头,开始凿冰。冰层之下,便是河水,虽是无比冰凉刺骨,却也好过婆婆终日磋磨嫌弃。
楚河第一次见到阿婉时,便是如此情景。天地之间,白雪皑皑,天空灰渺,唯有一丝阳光洒下,印在那个少女的身上,温暖到了极致,却又孤独到了极致。
楚河坐在马上,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她其实伤的很重,能到这里,不过是全凭着胸中的一股子意气硬撑着罢了。她的身上背着军中手下三千士兵的希望与生命,重的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楚河想,她委实不应该轻信一个姑娘。可是,她却叫住了她。轻轻的,细致的,珍视的,叫住了她。等到阿婉回过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铠甲,混身是血的人儿躺在不远的地方。那个人的身边是一匹马,它的背上套着的正是战时鞍。
阿婉向后退了一步。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不过,也只是一步。阿婉便强自镇定下来,上前几步。前面的那人还在滴血,她的身下已是血染一片,红的刺眼,白的炫目,极其强烈的对比刺入阿婉的眼眸中,令阿婉的步子变得尤其沉重。一步一步,再怎么缓慢,最终还是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阿婉走到楚河的身边,她弯下腰探了探楚河的鼻息,还好,呼吸虽然微弱,却也没有完全消失。
阿婉看着楚河,静默了一瞬,她想起母亲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那些保家卫国的,在战场上拼命地都是我们的战士,我们的英雄!因为他们,我们才有着平静祥和的生活。”
她不应该犹豫的,阿婉想。于是她拼尽力气把楚河抱到马上,然后又把马儿的缰绳攥到手里,用力的向前一拽。她以前从未牵过马,不过,她放过牛羊猪,想来马儿和牛羊猪相差应是不大的。可阿婉摔了个狗啃泥。马儿甚是听话的停下,眼中满是无辜。阿婉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抿唇想了想自己不必用如此大的力气,便把放在河边的衣服拿上,另一只手轻轻的牵过缰绳。马儿跟着阿婉走着。两人一马,在午间暖阳的映照下,和谐无比。
回家的路很长,回家的路也很短。阿婉其实并不喜欢那个家,但她只能回那个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无论她曾在家中如何受宠,现在也只是一个外人。阿婉对娘家人的态度感到心凉,却也没有责怪他们,毕竟哥哥们读书才是头等大事。
阿婉拉着马儿,叹气一声又一声。将他们带回去的话,那家人肯定会大闹一场。可若是不带他们回去,这位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英雄很可能就因此而丢了命。这是她无法原谅的。
“真是个大麻烦。”阿婉在心里念叨着,走进了破旧的瓦屋之中。
“你这个死丫头!洗个衣服要这么长时间!”嫂嫂从屋中出来,对着阿婉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一抬头瞧见阿婉身后的马以及马背上的人,眼珠子转了几圈,随即哎哟一声,大声嚷道:“可不得了了,瞧瞧我们这个小婶子,不知道从哪偷来个野男人!”
阿婉涨红了脸,怒道:“你莫要胡说!”她有些发急,说话便不怎么利索,说来说去也还是这一句,落入有心人的眼里,变成了心虚。于是某个有心人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并继续用她那破锣似的大嗓门吆喝着。
一家人听见声音,陆续出来,把阿婉团团围住,使劲瞪着他们那小若黄豆般的眼睛,那阵仗,那架势,仿佛要把阿婉盯成个筛子。
这时,马儿轻轻嘶鸣了一声,它把脑袋低下,拱了拱阿婉。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为主阿婉的人们全都相信了嫂嫂说的话。一堆人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控诉着阿婉的罪行,间或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阿婉被围在中间,脸上的表情尽是迷茫与悲愤。她的解释被淹没在众人的声讨之中。从来都是这样,在这个家中,她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他们不把她当人,只把她当做一个干活的工具。阿婉叶曾想过一了百了,只是她的肚里已经有了一条小生命,她舍不得。
最后,一家人终于有了决断。他们推推搡搡,押着阿婉走到了县衙门前。嫂嫂上前一步,拿起鼓槌猛地一敲。县太爷整合自家小妾玩着捉迷藏,听见鼓声,打了一个激灵。皱皱眉,心不甘情不愿的换上官服上了堂。一到堂前,县太爷又打了一个激灵,一张脸皱成了大包子。他快步走到楚河的面前,把脸一板,寒声道:“岂有此理!”
一家人噤若寒蝉,到了此时,他们也看出情况不对,不敢太过嚣张。
县太爷换来几个差役,命其将楚河从马背上抱下,又招来自己的师爷,拿出一锭纹银,在他耳边悄声吩咐几句。师爷听完面色一变,连忙接过银子,小跑着出了大堂。
做完一切,县太爷这才得了闲,重重的呼出一口热气,看向那一家人,面色不善的问道:“你们有何事?”
“我家媳妇和那男人有染,我们是来告她的。”只见一老妪从众人里出来,一双眼睛泛着精光。她也知道那马背上的男人定是得罪不起的,便避重就轻的只说是要来告自己的儿媳妇。反正那女人已经被娶进了门,要杀要剐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县太爷却被这句话给气笑了,且不说这老妪口中的男人是个女儿身,就算她真的是位男子,真的和那女子有染,他也奈何不得,反而要寻个理由把这一家人给打进牢里,然后将那女子送到那位大人的身前。县太爷意有所指的看了阿婉一眼,只一眼,却被阿婉惊艳到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正僵持间,一位男子冲了进来。他扛着一把杀鱼刀,见了阿婉便朝她看去。老妪猛地一惊,忙喊道:“吾儿,停下!”
男子手中的杀鱼刀停了下来,他红着眼睛盯着阿婉,声音悲戚无比。
“阿婉,你便是这样对我的?”
阿婉却笑了起来,嘴角的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陈二牛,这是你第三次向我挥刀了。你既然那么怕我在外面找野男人,不若现在就杀了我。”
陈二牛涨红了脸,道:“那是因为你不检点。”
阿婉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的问道:“自从嫁给你以后,我可跟别的男人多说过一句话?你嫌弃我的出身不好,说大家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娘亲和嫂嫂的身体不好,许多活计只能我出门去干。我知你多疑,便每一次都趁着天之未明,无人之际出门,哪次运气不好,遇上别人也不敢和人家多说一句,只低着头快步走过。时间久了,人家都骂我故弄姿态。如此这般,你却还是不满。”
陈二牛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竟不知道阿婉如此伶牙俐齿!一双蒲扇大的手朝着阿婉扇了过去,阿婉闭上眼睛,表情漠然。哀大莫过于心死,她的心早已死的不能再透了。
县太爷却是一惊,这一巴掌可不能拍下去,虽然奸情是不可能的,但她们之间说不定真有什么情分。要是等到那位大人醒来知道了,那他的官场之路也就走到尽头了。短短几秒的时间,县太爷的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念头。余光瞥见男人的巴掌马上就要落下,县太爷终于有所动作。他把阿婉推开,自己代她受了那一巴掌。
五根手指印整齐的印在县太爷的脸上,陈二牛慌了神。他也就能在自己的妻子耍耍威风,若是让他知道这一巴掌会打在县太爷的脸上,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陈母也慌了神,她忙拉过自己的儿子,上前给县太爷赔礼道歉。只可惜,县太爷并不领情,一双眉头紧紧皱着,眼中满是厌恶。
老妪的眼珠子转了转,咬咬牙,拿出了在家里撒泼时的劲头,哭丧似的朝着县太爷扑了过去。县太爷一时反应不及,让她扑了个满怀。
恰在此时,师爷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进来。白胡子老头登时睁大了眼睛,摸着胡子看着这一出好戏,脸上的表情略猥琐。
“周兄倒是好乐趣。”
周启亮暗道一声晦气,对两旁候着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们涌了上来,架着老妪的胳膊把她扔了出去,至于剩下的,则被衙役们用刀抵着给赶了出去。混乱间,嫂嫂竟还能抽出功夫掐了阿婉一下。阿婉吃痛,闷哼一声。县太爷注意到,以为阿婉想走,忙把阿婉拉住,赔笑道:“烦请这位小姐等上一等。”
嫂嫂见了,跺了跺脚。身后抵着的刀柄凑近了几分,她虽十分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跟随众人出去。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日落之际,楚河终于醒了过来。县太爷呼出一口气,对那白胡子老头长鞠一躬,到:“有劳常大夫了。”
常大夫翻了个白眼,哼道:“知道麻烦还请我过来?”
县太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常大夫却已经掀开帘子出了门。
送走了常大夫,县太爷回到堂屋之中。阿婉正在给楚河喂粥,香稠黏白的大米粥,散发出浓浓的粥香。阿婉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一吹,等到不烫了,再送到楚河的嘴里。楚河也听她摆布,乖巧的等在一旁,勺子来了便张开嘴巴。勺子走了,便偷偷的拿眼睛瞅着阿婉。
县太爷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还从未看到过这位爷这幅模样。在他的记忆里,这位爷从来都是骄傲而倔强的,她可是能在朝堂之上舌战百官的主儿。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这位爷却从来都没个公主的样子,一心一意的要到边关去做个杀敌的女将军。
不知怎的,周启亮有些不忍心打扰她们。他把帘子放下,对着门外的护卫吩咐了几句,重回到小妾的房中,准备干完刚才未做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