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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篇 04-
战争爆发了。
虎彻勇音看着远处被击飞落到救治所前空地的那具尸体,她没有动。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无数严阵以待的四番队员,两旁堆满的各种药品和绷带,此刻闲置一般安静地无人问津。屋子里凝聚着一股凝重的压抑气氛,每个人都感受到此时有多少灵压消散在外面,又有多少微弱的灵压,意味着伤者躺在地上痛苦地在生死线上挣扎。外面多少扭曲的躯体,多少断壁残垣,救治所里却干净整洁。四番队此刻成了护廷十三队里唯一一只保存完整的队伍。
“虎彻副队长,我们出去也完全没有问题的……”
队员们全都心急如焚。虎彻勇音低下头,她比谁都更有一颗医者的心,因此也比谁都能理解队员的痛苦。每一位因为没能及时抢救而死去的队员的灵魂,都以万钧之势重击着她。
“这是总队长的命令。”她说,“等战斗结束。在此之前全员待命,好好做准备,谁也不许出去。”
“虎彻副队长……我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在这里等着?我们现在出去的话——”
“不行。”虎彻勇音咬紧牙关,在暗处握紧拳头,站在救治所门口,正对着所有队员一字一句地回答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不许出去。全员待命。”
“是。”
众多队员看了虎彻勇音难得露出这副威严强硬的姿态,一时间觉得自己是提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请求,以至于将平时温柔和蔼的人逼得变了样子。虽然心里依旧难受,但终究是纷纷退了几步,守在原位了。
虎彻勇音回过身,走出在门口焦急万分等着的队员的队伍,她走上楼,绕了几道弯,到了卯之花所在的房间门外。她抬手想要敲门,想说点什么,结果在手还没抬起来时突然眼睛一花,紧接着就头抵在门上,浑身绵软地痛哭起来。
卯之花将门缓缓地打开,看到虎彻勇音在门旁坐着哭泣的身体的轮廓,心里揪痛之余,骤然感到一阵空虚。
虎彻勇音余下的人生离她越远了。她身处这场战争之中,计划已定,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剩多少,可虎彻勇音还凭借那颗年轻稚嫩的心在这场战争中挣扎下去。虎彻勇音要见证无数的死伤,要淌过许多谁都无法理解的痛苦的深渊,要失去许多生命里无法失去的东西,甚至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生存下来。
尽管她告诉自己,这是虎彻勇音自己选择的,是对方身为死神在当下这个时间段必须去经历的过程,但有一种情绪始终贯穿着她,使她无法原谅自己:她无法陪伴着虎彻勇音走过这段旅程了。在战争里她不会天真地盼望虎彻勇音一定能够存活,她知道她要放手,哪怕虎彻勇音的结局是死亡或是无尽的伤痛;但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她心里有一种近乎于幻想的期盼,便是哪怕虎彻勇音只剩下一天的人生,她也希望这一天里对方不至于没有依靠。现在这种期盼落空了。她要在虎彻勇音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给予对方可能是相比周围一切都更沉重的打击。
虎彻勇音努力地在止住哭泣,但眼泪就随着外面无数死神队员的灵压消散而自然地流淌出来,像是远方的河流一般,在无声的韵律中悼念永不回来的东西。
在四番队所有队员的感受里,战争都过了很久,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了一样。但最后一切终于停歇下来,远处传来了除痛苦的叫喊以外的讲话的声音。
虎彻勇音始终没有睡觉。她知道休息是最好的,是为了随后更好地救治伤员,但想到前线的景象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一切结束之后,消息传了过来。
虎彻勇音大步走到救治所门口,看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多的四番队员将救治所一层挤得满满当当。
很快无数的伤员被运送到救治所,队员四散开始了治疗。救治所人满为患,过程中无法救治的伤员的尸体无法处理,只能堆积在外面。虎彻勇音看到救治所门外尸体堆流出的血在地上流动着,一时间心如刀绞。
“卯之花队长,我们就这样待在四番队舍好吗?在全瀞灵廷奔走应该能运送更多伤患……”
她这样问完就后悔了。明明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心想,为什么非要卯之花来告诉她,她才能真正地接受呢?卯之花的疲惫不会比她少半点。
“对不起。”她说。
战败之后的悲哀气氛笼罩着整个瀞灵廷,外面的雨急躁地敲打着玻璃,其中卷着命运一般无法阻挡的诡异的风声。
“队长,我想出去帮忙救治队员。”
虎彻勇音知道她应该在卯之花身旁以防突然有什么事情。队长或副官永远是这样的,以指挥为准。但她受到了冲击,几乎无法站立,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她拼命想做点什么。
“勇音。”
卯之花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终于回过身,不再看那些打在窗上的雨水。
“是?”
“为难你了,去吧。”
“……谢谢队长。”
虎彻勇音站在门口久久地看着卯之花,最后深深鞠了一躬,走出去投入到第一线的抢救过程中。
卯之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半晌没有任何动作,最后也只是回过头,看着外面的雨,看着破败的瀞灵廷的景象。
本元柳斎重国败了,这是一种谁也无法承受的屈辱与悲痛。一同共事已久,同一时代的人的离去敲击着她,同时也提醒着她,像是时代的逝去不可挽回一般,她的生命也一样走到了最后的关头。往后的瀞灵廷本应该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这场战事,她能参与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她本该想着之后注定要发生的战斗,本该去做些准备——
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是想让虎彻勇音留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她知道虎彻勇音医术高超,参与救治之后会挽回许多生命,可她却觉得,那些垂死的人此时此刻也不会比她更需要虎彻勇音。她明白这不是真的,明白这时毫无缘故地将虎彻勇音留下是一种极度的自私,一种无异于杀人的恶行——而这么久以来,她早已习惯身为医者的慈悲。“那些人死了也罢了”,她未曾想过时隔多年之后的此刻,人命在她心里的重量一瞬间又变得那样轻飘,全然抵不过虎彻勇音几分钟的陪伴。
“我终究是剑八啊,勇音。”
她闭上眼睛,轻声感慨道。
外面的雨一直下着。直到半夜,救治所也依旧灯火通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没有休息。穿过杂乱的空间,卯之花走到救治大厅,顺着席官所止的位置走进了一间休息室。
狭小的休息室的床上,虎彻勇音穿着沾满鲜血的白褂倒在床上,口罩也没有摘,倚靠在墙上,像婴儿一般沉睡着。卯之花走近之后轻轻关上门,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虎彻勇音。今后看不到很多次了,她想。她原本属于的,之后要前往的,是和虎彻勇音所处的截然不同的世界。她们深深的交集,或许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她眷恋着这一切,却终究不能做更多的事情。
卯之花脱下羽织,将其盖在虎彻勇音的身上。她小心地整理着羽织的衣褶,动作轻柔,担心会把对方扰醒。她放手时,羽织就像是本身具有思想一般温柔地保护着虎彻勇音。她将虎彻勇音的口罩摘掉,随后停顿了片刻,手轻轻地抚着虎彻勇音的脸颊。虎彻勇音依旧睡得很沉。
“时间不多了,我要走了,你不醒来看看我么?”
卯之花收回手,轻声说道。她说完,自己默默笑了,随后沉默地凝视着虎彻勇音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有一瞬间,她觉得或许时间停在这里也可以。没有过去,也不需要有将来,远离剑八的名号或是队长的职责,只有她们两人干干净净地在同一个时刻。
到最后,她转身离开了。她走出房间时,虎彻勇音在睡梦里感到很温暖,拽了拽身上的羽织。
“我这次离开之后,将无法顺利归来。”
又是一场大雨天,虎彻勇音从低烧带来的精疲力竭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她打起精神走到卯之花的办公室前。
卯之花几小时前曾经嘱咐她禁止任何人进入队长室,之后要由她一个人进来检查。虎彻勇音推开门,走进队长室。她总觉得卯之花不在时,队长室显得很空荡。她走到办公桌亲啊,看到文件和报告都在桌子的一角静静放着,正中央明晃晃、孤零零地摆着一封信。
“勇音收。”
她打开信,看到的第一行字便是那句诀别的话。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无法顺利归来……她一直追随的那个人,就这样永不回来了吗?就这样离开了吗?这就是诀别了吗?
她匆匆看了一遍之后,将信放下,突然觉得很累,无法站立。
“一个时代只能有一位剑八,因此从始至终也只有我背负着这个名号。”
我知道啊。虎彻勇音想着。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剑八,也一直都知道这个名号早晚要以你失去性命的过程真正传承下去。
明明什么都知道,真的到这一天来了却觉得像做梦一样。虎彻勇音在队长室的地上坐了很久,最后恍惚地站起来,在窗边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开始流泪,紧接着痛哭不已。没有卯之花了。余下的人生里,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了。她心里整天惦念着、让她用尽所有的力气为之努力的那个人,永不回来了。
难道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明知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却依旧忐忑不安地享受着一切吗?
“我从始至终都是剑八,也始终是位恶人。这个结果让你失望了吧。”
怎么会失望?虎彻勇音一边痛哭一边想着。卯之花对于战斗的渴望,旁人不知道,始终陪伴在对方身边的她也不知道么?卯之花感受到旅祸爆发灵压时的眼神,还有虚圈战斗时面对虚那一瞬间的澎湃的杀意,战争最开始时水无月的扭曲——这许许多多的瞬间堆积起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战斗对于卯之花的意义?
“活下去,尽全力保护自己。”
虎彻勇音看完这最后一句话,再一次闭上眼睛。
“可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才好……”
她伏在窗口,双手捂住脸,不住地流泪。眼泪就像天上的雨一样,不受任何影响,无限地洒落着。
“卯之花队长……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安排吗?”
京乐春水往上推了推帽檐,这次他没有嬉皮笑脸,没有吊儿郎当。
卯之花回过头,她看着京乐春水的眼睛。此刻她的辫子已经散开,胸前的伤疤衬托着眼里的凶光。但在下一瞬间,那道恶人的光恍惚间淡了下去。
虎彻勇音。
“虎彻勇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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