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伊莱莎走出阴森林已经有两天时间了。
直到现在,伊莱莎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她竟然问了那种问题。啊,她…问了……真的问了…问出口了……
那些地方有多大?有奥瑞金大吗?
真是太天真了。
伊莱莎想到这里,不禁脸色一红,双腿收紧一夹马腹,向前驰骋而去。
出了阴森林是一片广袤奇特的平原。
说是平原也并不贴切,因为它并不十分平整,倒像是由许多或大块或小块的平地拼接起来的,而它们的连接处总是有一边要比另一边高出一个坎儿。
这里的土壤是很贫瘠的红褐色,上面也只能长出一些干枯的野草,灰白黄紫地点缀在那阴沉的底色上,绿色反而少见了。那颜色太过鲜嫩,与这里的荒凉不符。
那些贫瘠的土壤,大约是从未被踩踏过,像沙一样松松地堆积着,很潮湿。
但伊莱莎走过的地方没有明显的下陷。
与这湿润土地相对的,是这里干燥的空气。凉飕飕的干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卷来,一阵又一阵地,盘旋在这片广阔土地的上空,永无休止地奔号。丛丛野草在这风中间歇地颤动着。
伊莱莎在这死气沉沉的景色中一刻不停地前行着。
她丝毫没有被这种死亡般荒芜的景象干扰心绪。实际上,除了最开始对这种奇特的地貌发表了一番敬畏的感慨,伊莱莎就没有再把自己一丝一毫的心思分给它。
她既不对这种凄楚的情景感到悲凉,也不因这死寂的静默产生恐惧,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要停下,不要停住自己西行的脚步。
她还要去更广阔的世界,还要去更远的远方,她还有魔女给她的使命要去完成。
她记得,一直都记得。那句指令一直深藏在她心中。
要让她所过之处,土地的上空都回响起她所效忠之人的名字,经久不息。
“我所效忠之人,我的灵魂所寄托处,我的指引者——我脚下正踏过的这片土地啊,请牢记,她的名字是——东方的魔女,高塔中的莉莉斯。”
伊莱莎左手把着缰绳,右手紧握成拳抵在左心口,维持着一个半完成的骑士礼,口中默念道。
被压于拳下的那朵蔷薇纹身微微发热。
风的呼啸一时间变得更加沉重,仿佛这片土地在回应伊莱莎的祷念之词。
年青的骑士驰骋西去,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一片莹光簌簌地洒落于土地之上。
红褐的土地微微地震颤了三下,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复又归于永久的沉寂。仿佛那震颤只是错觉。
而在更加遥远之地,许多距此处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同的身影同时愣住,惊诧地转过身,将目光投向极东的方向。
他们中间有的是满眼难以置信的惊恐,有的眼中缓缓漫上泪水,而有的仅仅只是单纯的惊讶。
“她…出来了……”
而且她……得到回应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心中所想到的这句话,已因喉咙的梗塞,就仿佛被什么掐住了脖颈,说不出来了。
伊莱莎继续走了一个上午。
她眼中的景色终于有了变化。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小树林。
但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无他,只因她面前的这片小树林比起她脚下所踏足的这片土地,看上去要死气沉沉得多。
原先贫瘠荒芜的红土地此时也仿佛变得可爱起来了。
看看那些稀疏瘦小的畸形树木,干枯的枝丫怪异地扭曲着,呈现出一种不久于世的病怏怏的丑态。
红褐色的土壤在那片枯林的边缘戛然而止,就像是有什么屏障阻挡在它前方。一种不可知的力量在那里将那红土地的漫长的延伸阻断了。
那分隔之处有一层结界。
魔女的声音在伊莱莎的脑海中响起。
伊莱莎被吓了一跳。
她微微地惊喜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疑惑魔女的出现。
我有一部分附在了你的身上,是你的信仰使我多出了这种力量。
魔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可言述的温柔和她解释。
你在哪儿?
伊莱莎刚一这样想到,就感到左胸纹章处微微发烫。
为什么…要附在这种地方……
伊莱莎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浮起几分绯色。
这是最靠近你我契约连接之处——心脏的位置。
魔女依旧温柔地解释着,仿佛没有察觉到伊莱莎不对劲的地方。
那种温柔的感觉,伊莱莎感到,就仿佛落入了一个美丽女人的怀抱中。
但伊莱莎的头脑仍旧清醒着。
她听到魔女徐徐道:
“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但我一定将庇护你不受损害。现在,进去吧,请一切小心,伊莱莎。”
话语的最后语音带着笑意上扬,从平静的陈述变成了亲切的叮咛。
这是伊莱莎第一次听见魔女称呼自己的名字。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之前魔女都是称呼她为“你”或“我的骑士”。而在缔结契约之时,魔女的口中吐出过她的全名,但那并不是称呼伊莱莎,而是用她的身份与姓名来完成仪式。
她从来没有听见过魔女,像这样地,亲昵地充满柔情地,称呼她的名字。
她还想听,并且想一直听见这种亲柔的呼唤。
伊莱莎在那一刻,心中这样做下决定。
我的命运已掌控在你的手里。
请再多对我降下一些你的柔情蜜意,以使我更加心甘情愿于你的膝前臣服。
伊莱莎脸色绯红,一时打马飞身闪入那片枯树林。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间都染上灼热的气息。
只有一段飞驰的旅程才能平复她此刻的心情。伊莱莎小心翼翼地尽量敛住呼吸,这样想到。
进入了这片枯林伊莱莎才发现它远比她刚才从外面观看时要大。
这些稀疏的树木生长在灰色僵硬的土地上,而随着伊莱莎的深入,林木开始慢慢变得密集起来。
一路上,伊莱莎都没有在这片树林里见到任何的动物和其它植物。
这里除了那些羸弱的枯木之外,好像就只剩下了她足下那颜色灰白的土壤。
真是奇怪。
就好像一切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都被那层结界阻挡在外,无法进来。
这里不像一个真实的所在,而像一处废弃的梦境。
伊莱莎感到她所来自的那片红色旷野原来是那样鲜活可爱。
正午,伊莱莎放缓了脚步,抬起头,看得见天空当中那轮白晃晃的太阳。
她找了一处较为茂密的低低的树荫停下,让马儿自己在那里啃食树叶。
虽然那些枯小灰绿的树叶看上去并不美味,但维克托仿佛十分明白它现在的处境,只有这种东西可以用来充饥,因此它微微昂起头平静地咀嚼起那些叶片来。
伊莱莎下马,靠着树干坐下,饮用了一些清水,又吃了一些干粮,短暂地休憩了一下。
随后她便上马继续赶路。
天色渐渐阴了,天空中也不再能够看见太阳。
走着走着,一种灰黑的建筑物的顶端出现在伊莱莎的视野里。伊莱莎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那建筑正位于她行进的方向。
伊莱莎加紧向前方奔去。
而等她来到那建筑的门口时,已经是傍晚了。
陌生的骑士踏着暮色来到这座灰色城堡的大门前。
太阳藏在云翳中,因此此时看不见夕阳,只是光线十分黯淡。树林随着黑暗的笼罩变得阴森起来。
这座城堡,怎么说呢,散发着一种灰尘的气息。就像是新落成后许久无人使用,废弃但完好。
伊莱莎在门口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她此时也不确定其中是否有人居住。
伊莱莎下马,走到镶在高大的灰白围墙中那扇沉重的大门前,抬起右手,屈指象征性地敲了敲。
笃笃,笃笃。
这声音在一片静谧中异常清晰,但与这座庞大的建筑相比,就显得十分微弱无力了。
即便门的对面此时正站着一位士兵,对这道声响也不可能听得见。
伊莱莎正在心中这样想到。
没想到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滑开了一条幽深的缝隙。
有阴冷的风从里面嗖嗖地吹出来。
伊莱莎愣住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左手握着维克托的缰绳,面朝那道刚好能容一人一马通过的缝隙。
城堡大门对着伊莱莎静静地敞开着,像是一种无声的欢迎。
身后是暗沉的暮色,面前是幽深的黑暗,年青的骑士踌躇不定。
伊莱莎牵着马走了进去,大门在她的身后阖上,将那些枯木与阴森的景象隔绝在外,就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走过围墙内的甬道,伊莱莎到达了一处露天的像是庭院的地方,中间一条大路直通建筑内部。
不过这里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
“有人在吗?”
“请问这里有人吗?!”
伊莱莎站在露天处大喊,想要确定这里是否还有人居住。
她的清脆的年轻的嗓音与这里格格不入。
维克托跟在她身后,有些不安地打着响鼻。
有人正从楼上的窗口看着这两位不合时宜的造访者。
那是一位高贵美丽的夫人。
此刻她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惊讶,站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楼下那外来闯入的一人一马。
这位夫人很年轻,也很美。她身着洁白的缎面礼服,肩上围着柔软的天鹅绒。她的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头顶戴着一顶水晶的精致王冠。
珍珠点缀在她的耳垂与颈项处,更衬得她肌肤如雪。
白色蕾丝镂空的手套包裹着那双纤丽的手与小臂。
很明显,她是一位王后,这座城堡的主人。
她注视着那名外来的骑士,无声地微笑起来,眼中含着某种欲念。
“外来者……杰克,”王后突然开口道,“我们有客人来了。”
有人在她身后不远处低低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