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一队红衣卫浩浩荡荡行走在楚都闹市。
各个舞象少年郎汗流浃背,衣衫尽湿,神色却一个比一个坚定。百姓纷纷侧目,听说新皇把光禄勋与卫尉的职务也交给了独孤小将军,这楚都内外,守城士兵都换成红衣卫。谣传独孤世子公子止能文善武,面带金甲,见这红衣卫前头骑马之人身着红衣戎装,大伙争相想见识见识这红衣少年郎飒爽英姿。
独孤家本就武将出身,开国十九年,让齐、秦、越与胡人忌惮之人,定楚都安稳之人的世子,在百姓中的威望胜过楚王。红衣卫视街,街上众人纷纷让道,路两旁更有未婚假女子遥遥相盼,倘若有幸被独孤世子看中,蓬荜生辉,虽听闻独孤世子流连烟柳巷,蠢蠢欲试之心人皆有之。
独孤靖瑶勒稳纤绳,市井之中怕良驹失控殃及百姓,队伍走得极慢。
教头荣铎骑马跟在她身侧,见满街景象,不由感叹。倘若哪天真的大楚安稳于天下,独孤家功不可没。随即一抹阴云也划过他的眉梢,还是今日校场之事。
今日校场,独孤靖瑶让三千红衣卫切磋武艺,按照输赢分为两拨。期间,有两位士兵起了争执,微小磕碰,都是血气少年郎当然不服,拔刀相对,势要争夺一分脸面。通常独孤烈的做法是止干戈于玉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楚国于个人恩怨,国大。独孤靖瑶的方法却不同,她先让两人随意切磋,胜负未分,自己提剑伤了二人喉咙,力道虽轻,也都有血珠几丝。之后,起争执的二人领军杖二十,校场十圈,看热闹围观将士皆陪跑校场十圈。荣铎从军陪独孤烈十载春秋,如此对兵,他怕心生间隙。
独孤靖瑶抬眼,些许看出荣铎所想,目光所及百姓。“荣教头,你可是觉得本将军刚才不妥?”独孤靖瑶幽幽问道,刚校场十圈她也算自己在围观列,陪着将士跑完。
荣铎在马上愣了一愣,“不妥。”他如实回答,回头望向身后红衣卫,各个脸上被烈日烤的满脸汗珠。“将士忌惮,便会军心不稳。”
独孤靖瑶眼中的笑意似乎已经料到荣铎会这么说,“我与父亲不同。”她缓缓而道,“父亲的兵都是跟随他多年,不看大楚天子,也看独孤将军。他爱兵如子,的确受众将士敬仰。而我,对着可是一群刚刚应征而来的新兵,要培养威信可不单单靠赏罚分明。”
荣铎双目中划过一丝疑虑,“卑职不明。”
“舞象之际正是热血方刚之时,用家国之事煽动军心,可比赏罚分明好用的多。我养的不是独孤家的兵,而是当今陛下赏赐的三千红衣卫。”独孤靖瑶嘴角浅笑,眼视前方。
荣铎不明,牵着马绳略有所思。
独孤靖瑶不疾不徐,“你知为何有这三千红衣卫?”她问荣铎。
荣铎摇头。
“先帝遗诏,要换宫中守卫。”独孤靖瑶并不打算隐瞒此事,这三千红衣卫超过半数是要去宫里守职,剩下一些才是真正上场杀敌之列。众人皆知,宫中就算小职,也俸禄百石,后半生安枕无忧,独孤靖瑶要除这恶习,她要为伏寿养一批死士。“真正的赤焰铁骑不过百人,三千红衣卫,要为陛下所用之人,除了信我独孤家,我要拿捏他们的血性,为国之后才然为家。家中亲眷皆不想看身披戎装将士不是死于敌手,却是死于同僚刀剑。”她眉眼轻抬,“如今拿军法定军心,不为错。”
“将军英明!”荣铎马上作揖。
独孤靖瑶摆手,“我照着自己的性子练兵,怕不会被荣教头笑话。”她自嘲般地一笑,现在倒是谦虚起来。
荣铎低着头,心中敬佩之意又加重几分。独孤靖瑶如若他日为将,想必可不是单单靠这“公子止”的名号。
独孤靖瑶嘴角一扬,撇去刚才眉眼锋利,整个人又变回清俊模样。“您是我父亲派来教我养兵的,若兵不在上沙场之列,我想教头还需远观我如何用人。”此话一出,便有了威胁的意味,荣铎听得出,独孤靖瑶要他往后不可用独孤烈的名号视她对错,一石二鸟,将才!
队列途径烟柳巷,有一马车拐弯横在军列前头,挡了独孤靖瑶去路。些许马车主人知道后面跟着的是红衣卫,想要停靠路边让红衣卫先行,迎面而来的另一辆马车却横在路间,帷幔明黄,堪比天子之色,与红衣卫相执而对。狭小街道,被这军列,两辆马车搅得水泄不通。
百姓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其中一辆挂的是丞相府的旗。丞相曹满所为在百姓之中已有不满,平日里避而不急,如今见丞相府的马车与独孤世子相撞,各个都是借独孤府的胆子还驻足观望。
“是谁敢挡丞相府的马车!”明黄帷幔被拉开,钻出一个不足外傅之际,头戴配冠孩童。他跳下马车,伸手怒指马上的独孤靖瑶。
红衣卫停下脚步,红缨枪扣在地上发出声响,震了孩童往后退了一步。他双眼睁圆,些有被唬住,清了清嗓子又佯装安然自若。“你知我是谁!”他冲着独孤靖瑶喊。
“丞相之子曹舒。”荣铎在独孤靖瑶耳边轻声道。
独孤靖瑶微微皱眉,声音不大不小。“我还以为是当今陛下马车,如此猖狂,原来是黄口小儿。”此话一出,四周皆笑。
曹舒满脸通红,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他指着独孤靖瑶,“见到本世子还不下跪!小心我灭你三族!”他喊道。
独孤靖瑶一抬手,身后红衣卫抬起红缨枪,她又一摆手,红缨枪末梢再次落地,声响响彻街中。她携缰绳而望,腰身向前,“信口雌黄。”独孤靖瑶调笑道,围观百姓也跟着笑起来。“你我同为世子,不相互作揖称好,还扬言灭我三族也罢,见我红衣卫视街不礼让三分是何居心!”巧笑倩兮间,独孤靖瑶怒目而视,虽面带金甲,却也双目冷冽。此话一出,百姓拍手称好。
曹舒还想反驳,被自己车夫揽住。车夫慌忙跪下作揖,拜见公子止,拉着曹舒把马车赶到一边,让出路给红衣卫先行。
独孤靖瑶也没有追究一个黄口小儿之罪,勒动缰绳继续向前,胜可知不可为,她懂。路两旁百姓纷纷叫好,其中更有女子喊独孤止名号。独孤靖瑶不为所动,转身环视之际,却见旁边另一辆马车中人掀起帷幔,四目相对,独孤靖瑶愣在马上。
——
将军府内,独孤止回来的有些晚,仆人已收去碗筷,他跨入将军府便坐上木轮车,抬头瞥见独孤靖瑶正坐在中庭。犹如当日,自己等独孤靖瑶回来模样。独孤止本想默默回到自己房间,大老远望见独孤靖瑶身姿,终是叹了口气,推着木轮车行到中庭,一声轻咳,兄妹两人遥遥相望。
换做平时,见到独孤止,独孤靖瑶已经上前说今日校场之事,今日两人却相顾无言。独孤止当然知道此为何事,烟柳巷口独孤靖瑶撞见曹舒,他正站在春风楼二楼窗口望之。为亲妹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他也深深担忧。
“靖瑶。”独孤止笑着唤她,站起来步入中庭,步履缓慢,语气却中气十足,没有半点怜惜。“又被母亲罚了?”这是常事,独孤止只能借此发挥。
独孤靖瑶笑着摇头,也不答话,玩着手中杯盏,手边立着酒壶。
独孤止挥开手中纸扇,“难道是校场将士不如你意?”他泛泛所指。
“都不是。”
独孤止抬起眉毛,“难道看中哪个王孙世子,患了相思?”他继续揶揄。
独孤靖瑶抬头喝掉杯中酒水,大叹一声过瘾。“想偷偷喝酒。”她笑起来。
独孤止望了眼四周,“在这里?”他不信。
独孤靖瑶当然知道自己的借口骗不过独孤止的眼睛,“想要淘酒喝而已。”她笑道,“父亲常说将军,烈酒不可分,如今还真是……”
“为兄陪你一杯。”独孤止翻开面前杯盏,却被独孤靖瑶抢去了。
“会被娘亲说。”
独孤止倒不理会,又翻开一个,斟满酒水,自顾自与独孤靖瑶碰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独孤靖瑶没有再拦,抬手间,一饮而尽。“为我大楚幸事!”
“为我大楚幸事!”独孤止附和道,也抬手喝完。放下杯盏,望着独孤靖瑶,他想说些什么,却也无法开口。哑然间,独孤止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为了你的阿伏?”他暗有所指。
独孤靖瑶晃了晃神,过了片刻。“哥哥,你说要称陛下。”她提醒道。
独孤止大笑一声,“当今陛下可不是你所想的陛下。”他想开口,只是什么都不能说。“大楚幸事!”能说的还是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