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之夜是猎人们的狂欢,没有人敢在猎杀之夜打开房门。
黑衣教会女猎人扛着巨剑与一只完全兽化的狼人对峙着,缓缓后退,直到她感觉到自己的背抵在在另一个猎人的背上。
“安心对付你面前那只就好。”披着单肩披风的女猎人收起了手中的精致火器,对身后的教会猎人说。
“真可靠啊,玛利亚小姐。”坦尼娅低声说了一句,向前滑步一记巨剑重击将狼人砸倒在地,身后的女猎人则双手握住刀柄,稍一施力拆开了“落叶”,利落地回旋斩击将围住她们的兽化病人全部肃清。
这种时候,坦尼娅就会想起为什么自己这种教会清道夫是黑色制服,毕竟黑衣即便是沾满了血也看不出什么。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沾在脸上的兽血,转身望向刀已入鞘的玛利亚。
教会猎人可以看出玛利亚并不享受这个夜晚,正如自己。
她们并肩走向另一条巷子,在黑暗的巷底,她们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衣衫褴褛的孩子……
“我,我还不想死……”男孩瑟缩着抬起头,在看到一袭黑衣的坦尼娅时低声抽噎,转而扑向了玛利亚,“大姐姐,大姐姐救救我……”
玛利亚碧绿的眸子颤抖着,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握着仍在鞘中的“落叶”刀柄犹豫不决。
坦尼娅见状脱下连着黑色头巾的帽子收起,蹲下身对男孩说:“姐姐们不是来害你的……”
男孩仍旧伏在地上,抱着玛利亚的脚踝不愿松手,半晌才鼓起勇气抬头望向坦尼娅。坦尼娅生得一双弧度温和的眉,灰绿色的眼眸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她向男孩伸出双手,唇角的微笑散发着善意。
男孩踌躇着伸出沾满了血与泥的小手,握住了坦尼娅戴着白色手术手套的手。
直到坦尼娅将他拉进怀里抱紧,男孩才敢放声恸哭,泪水滴在已经被兽血浸透的黑衣上,甚至无法渗进干硬的布料直接滑落在肮脏的街道。
他始终在哭,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这大概也是个被家人抛弃的孩子……坦尼娅垂下眼眸,似乎正在被什么痛苦的回忆折磨着。
感觉男孩的体温越来越高,身体的毛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一旁怔然的玛利亚终于如醍醐灌顶般拔出了腰间的火枪,就在她的食指颤抖着押在扳机上的一瞬间,一只被鲜血彻底浸透的手从正在兽化的男孩背部穿出,如同一株绽放的夏花,艳得刺目。
坦尼娅抽出了穿透兽化病人胸腔的手,缓缓站起身用干净的左手扶着玛利亚仍抬着的枪管施力压下:“这种脏活还是由我代劳比较好。”
玛利亚平复着沉重的呼吸,对坦尼娅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两人转身离开了小巷。
夜已经深了,猎杀仍在继续,可这两名技巧相当高超的女猎人却很默契地选择了提前退出。
负责统领猎杀之夜的教会第一猎人路德维希没有阻止她们,反而很绅士地破例为她们提前打开了大门。离开前坦尼娅十分感激地对他行了教会鞠躬礼,路德维希也微笑着向她回礼。
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病人的惨叫与猎人们的狂笑将亚楠变成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玛利亚没有回头,她始终保持缄默,碧眸在帽檐下反射出些许忧郁的光。
直到她们走远,坦尼娅才开口问道:“玛利亚小姐既然不享受猎杀,为什么还要选择成为猎人?”
三角帽上的翎毛随着夜风缓缓飘摇,女猎人沉吟片刻回答她:“我曾享受猎杀,曾崇拜强者。”
说着,她摘下了帽子,任由夜风吹乱了她浅得接近银色的发丝:“后来时间教我克制,教我力量的意义,我才明白有时猎杀不过是恃强凌弱。杀戮的快感令人后怕,猎人和猎物,究竟谁才是纵欲的野兽。”
她的言语令坦尼娅的目光失焦片刻……
“你呢,为什么会拜路德维希为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收女弟子。”玛利亚问身旁的教会猎人。
提到路德维希,坦尼娅不自觉地扬起唇角:“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是他将我从血圣女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提到“血圣女”,玛利亚秀气的细眉微微颤了一下……
“恕我冒昧,我有一事想向玛利亚小姐求证。”坦尼娅望着玛利亚柔美的侧脸,灰绿色的眼眸有些迷茫,“你和莲恩医生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玛利亚的意料,她沉默了半晌,转移话题说:“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她了。”
“她这一个月都在闭关研究药学。我不太懂医,只知道大概是一种强效麻药。”坦尼娅从玛利亚的眼中找到一丝惊讶。
教会猎人顿了顿,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玛利亚小姐也许没有见过教会实验大楼的高层人物。对待生命,他们的冷漠令人毛骨悚然。我始终认为心地善良的玛利亚小姐不会和助纣为虐的恶魔为伍。”
“……这样忤逆的言论,想必你也不希望被别人听到。我应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女猎人仍不愿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气氛一度陷入冰点……
半晌,玛利亚还是选择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比起助纣为虐,我更愿意相信莲恩研究麻药的初衷是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
坦尼娅从身旁女猎人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对方对莲恩医生若有若无的亲昵,便调侃道:“如果她一离开手术祭坛就是去找玛利亚小姐你,那我就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省得跟着了。”
玛利亚浅浅一笑,终于给了坦尼娅一个确切的答复:“那你尽管放心好了。”
银发女猎人侧目望着身旁怔然的教会猎人,对方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认真回答一句玩笑……坦尼娅的神情有些复杂,灰绿色的眼眸蒙着一层困惑。沉默片刻后,她有些疲惫地勉强扯了扯唇角:“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很抱歉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无意冒犯玛利亚小姐。”
“没什么。你似乎还有心事?”玛利亚仍站在原地与她对视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坦尼娅闻言低头叹了一口气,几秒后重新直视着女猎人的碧眸问道:“既然玛利亚小姐与艾德琳是挚友,怎么能原谅莲恩医生的所作所为?”
玛利亚意味深长地与她对视片刻,缓缓答道:“因为恨一个人是一件无比辛苦的事。”
“只是这样?”这样看似敷衍的答复让素来冷静的教会猎人情绪明显地波动了。
“恨也是一种情绪,保持恨意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种消耗。”女猎人别开了眼,眺望悬在亚楠夜空的纯白满月,“不错,我与艾德琳是挚友,因而我了解她与她那些执念。即便不是莲恩,她也会去拜托别的医生改造自己。我没有办法用这个理由去保持对莲恩的恨。”
坦尼娅闻言沉默了。半晌,她无奈地摇头苦笑。
身旁女子挑了挑细眉:“看来这个答案仍然不能让你满意。”
坦尼娅连忙摆手,一边道歉一边揶揄:“不,我只是觉得玛利亚小姐的眼光意外很糟糕。”
教会猎人的反应逗笑了玛利亚。银发女猎人勾起唇角,月光下深色的唇显得有些邪魅妖异。
她的微笑令人难以捉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恍惚间,坦尼娅想起了莲恩医生对卡里尔露出的假笑,极端的敷衍与不认同。
也许并不是因为玛利亚小姐天真地以为恶魔会向善,而是因为玛利亚知道那个人除了充当恶魔别无选择。
就像自己,就像她尊敬的路德维希。
……
就像她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