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處,視線隨著歐蒂娜走動而轉動,看著對方在歡快地輕笑聲中接替起了善後工作。已經記不起有多少次看著自己喜愛的人毫無遲疑地走開,迎向另一個同樣出色的女性。
......說不羨慕是假的,說不嫉妒更是謊言。她曾經在獨自一人時用醜陋難聽的字眼詛咒過那名女性,也在回過神時為那份赤裸裸的嫉恨忐忑難安,得不到、得不到、得不到,現實一而再再而三用粗暴的方式嘲笑她。是怎麼撐過來的?
好像只能憑藉一些不斷蒐集,又不斷想像的條例來聊以慰藉。『Utena-sama喜歡善良有趣的人、Utena-sama喜歡有主見又爽快的人、Utena-sama喜歡會替別人著想的人、Utens-sama......』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框框條條成了她的律法,然後在某天她好像就幾乎忘了怎麼去討厭那個人,然後也忘了自己同樣也有替自身幸福奮力一搏的權利。
——為什麼我要甘於如此?
——憑什麼她就能得到?
——看看我呀,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呀!
......但,就算這樣說也沒有用,連同情都得不到的吧。
想到這,她的右手捏緊駝色軟皮側背包的金屬扣環,左手肘橫靠胸前,手指緊緊抓住肩背包底部的一角。
是呀,明明歐蒂娜都有交往的對象了......
忽然,“會被朋友們看不起嗎?”這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隨即她僵硬地將視線偷偷地轉到了與她一行的同伴們身上,原本幾不可聞的心臟跳動聲在耳膜中鼓動得越來越大。
如果她們想起她明知道歐蒂娜有穩定交往的對象,還堅持要做這些事,一定會反過來取笑挖苦或者顧著交情而不拆穿,但一定會在私下嘲笑的吧。
她們會看不起我吧,拖著她們來,又變成這個樣子......現在又用這種心態看她們——這樣的想法讓她越來越難以承受。
——我會被看不起嗎?如果失敗了的話......
「啪!」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沉浸在怯懦裡的她激起一陣激靈,連忙往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總是中氣十足的朋友用力地拍著臉,看起來就滿腹牢騷,這樣的認知讓她胃部一縮。
「啊——雨怎麼下這麼久。真討厭,這也不順那也不順,還被雨關在這裡。」
她看著對方邊抱怨邊晃動腦袋,話了還重重地搓了搓顯得煩躁不耐的臉頰。
綁馬尾的朋友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說完後往兩旁看了看,確定沒惹來外人的注意後,瞪了友人一眼。
「喂,注意點形象,這裡還有其他人。」
她的臉頰火辣辣的,胃部卻越來越寒冷。
「等雨一停,我們就回去。」她連忙提議。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呀。」友人連忙將手放下,慌亂地要對方別誤解,「哎呀,我只是隨便說說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口無遮攔。」
從進門開始到現在,除了最初與歐蒂娜、安希打過招呼,就沒再出過聲的最後一名同級友人,這時突然伸手狠狠地往不斷解釋的人的後腦勺拍去。
「啊撕——」被教訓了的人眼角含淚地捂著頭,既惱怒又慚愧地瞪著對方,「很痛呀!」
「好了,別玩了。」馬尾女生皺著眉說。
之後轉過頭望向她,面色凝重地想了想後,輕輕嘆了口氣。
「今天不太順利,等之後有機會再試試看吧。」說完,像想起什麼似地,「至少沒有被當面拒絕,歐蒂娜學姐也沒有說不要再來了。」
「對呀!而且就算被拒絕,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你......可以不說話。」
「誰像你整天冷冰冰一張臉呀!」
「你們......這裡是公眾場合。」
......沒有被怪罪與嘲笑嗎?這樣的想法讓她悄悄鬆了一口氣,但仍有些緊張。
不是不相信朋友,而是當她了解到自己沒有機會時,才想起自己做了會被稱為“錯”了的事。
一心一意地只想滿足自己的欲望,沒有想到會給他人帶來多少為難,也全然忘記要考量朋友們是否會感到不妥。幾乎是用交情逼著朋友們答應,逼著她們就範。
就算成功,她們也得背負起“支持不知檢點的人去破壞他人愛情的幫兇”這種罪名;而失敗就更狼狽可笑了,能支持她種不知進退、不知檢點的人品德又能好到哪裡去?
就算被事後想明白的她們討厭與切割,也是理所當然的。
——一開始就不應該這麼做。
她的神情越來越複雜,幾度想奪門而出,腳下卻像深根似的,一步也邁不開。
「嘿!你還好嗎?」活潑的友人關心道,「哎呀,又不是說一定會失敗。總會有機會的嘛,我們再一起來呀。」
「......如果你想先回去的話,我們這就走吧。」
「不。」她立刻搖頭,「等雨停。」
不能再讓朋友們難做。絕對不能讓她們也跟她一樣,丟棄了驕傲,卑微地落荒而逃。
最少要得體、瀟灑地走出這裡。
她的雙手緊握,輕輕地顫抖。
安希從門後的盥洗室走出,視線停留在桌上擺著的蛋糕提袋與向日葵上。學妹將蛋糕交給歐蒂娜時提到,裡面裝著親手做的巧克力千層蛋糕,感謝前幾天還好有歐蒂娜的幫忙,才不至於跌倒。
——實在是沉重的心意呢。
窗外的雨已轉小,庭院與街道的景色隨著陽光穿透雲層,慢慢明豔了起來。想了想,安希走到店內的一角,從傘架裡取出兩支傘,接著走向門口——那四人正站在那等待雨停。
拿著傘,安希越過其他學妹停,在蓄著半長髮的女大生面前,將傘遞給了想向她的戀人告白的人。
「不好意思......不介意的話,請收下吧。」安希說。
注意到了這邊的狀況,歐蒂娜停下手邊的工作,神情稍顯嚴肅,邁步走了過來。
戶外天空逐漸放晴,落在玻璃窗上的水珠還持續黏附著,從玻璃窗望外看,門口外的小庭院顯得模糊,只有朦朧難辨的一片綠色。
一群人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是該接下安希遞來的雨傘,或是拒絕。
像是沒注意到流動在這群人間的猶豫,安希仍將傘稍往朝前伸了些。
「雖然是雷陣雨,但也不知道會不會一直是晴天。」安希微笑著,「明天再還就可以了。」
聽到安希的話後,歐蒂娜忍不住皺起眉頭,想要說點什麼,但又把話嚥了下去。
另一邊,半長髮的女大生意識到幾位好友正打算幫忙回應,當下搖頭阻止了那份的好意,接著目不轉睛地凝視安希,想要看清楚對方在想些什麼。
可惜,就像過去一樣,只覺得那份笑容看似溫暖,卻既疏離又淡漠,不是虛假,但就是讓人難以靠近——那雙讓人不安的眼眸在看著她——熟悉的心慌且無力的感覺頓時席捲她的全身。
她面色凝重地伸手接過傘。
「......謝謝。」她說,「明天一下課,我就把傘還你。」
安希微微一笑,「歡迎再來。」
打掃完工作檯,將耗材與灑落的泥土、椰糠分別掃入桶內,歐蒂娜伸了個懶腰,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踱步到桌邊,打算坐下來好好休息時,淡綠色的蛋糕提袋提醒了她還有一件不大不小,不能輕易不理或逃避的事。
該怎麼處理它呢?
她苦惱地撓了撓頭髮,嘆了口氣,好似有無形的重擔壓了上來。
一旁金黃燦爛的向日葵,依舊朝氣十足,與一旁顯眼的提袋相互輝映、相得益彰。
奇奇從圓桌的一側爬了上來,看準了提袋,偷偷摸摸地打算潛入袋內,攻城掠地。
她不急不慢地伸出手指頭,擋住了要往蛋糕撲而去的奇奇。
「很用心的謝禮。」
安希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她吞了吞口水,拎著奇奇的後頸,慢慢轉過身。
「是吧,哈哈,說是親手做的樣子。」
「很有心。」安希說,接著對奇奇搖了搖頭,再將小猴托起,放回自己的肩膀上。
歐蒂娜的視線邊往角落飄。
「好像是千層蛋糕?」安希笑著問,「印像中是......巧克力口味?」
「啊......被聽到啦。」歐蒂娜側轉過身,撫摸著提袋的邊緣。
「因為認識很久,也算是交情不錯的朋友......」說到這,露出淡淡的苦笑,「好像,被喜歡了。」
「嗯。」安希看著歐蒂娜的側臉。「她喜歡你。」
歐蒂娜安靜片刻,之後用略顯低沉的聲音緩緩說著:
「......她、她們,在我們剛開店時就一直光顧。多虧了她們......吶,我好像變成了個現實的大人。我都不知道是真的沒注意到,還是為了拉攏她們才讓自己看不出來。她要約我的時候,我想的不是好好拒絕她,而是逃走......希望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維持原本的樣子。」
她的目光低垂,「“殘酷的天真”以前被樹璃學姐這樣評價過。我好像沒什麼變,又好像變得太多。」
安希將手覆在歐蒂娜的手上,沉默一陣後說:
「袋子很有品味......盛滿心意的蛋糕,味道應該很好。」
說到這,安希停了下來,望著較初相識時更顯成熟的側臉,過了半晌才緩緩的接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如何拿捏、如何不後悔、如何不討厭自己,也許要花一輩子去學習。」兩人指間彼此交疊。「這點,我們都還是小孩子。」
歐蒂娜將頭抬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但好像做了壞事一樣。沒有辦法堂堂正正地辜負這樣的心意。」
——沒有辦法堂堂正正地辜負這樣的心意?
真是十分老實的回答。
安希瞇起眼。
看著親愛的另一半,臉上浮現笑容。
「哎呀哎呀,突然想放自己一個假。」
說到這,安希爽快地將手抽回,撫著臉頰,笑笑地繼續。
「那店裡就一切拜託了。」
歐蒂娜錯愕地看向她。
而安希恍然不覺般,笑容可掬地將很久沒有說出口的稱謂重提,「UTENA SA——MA——」
站在安希肩膀上的奇奇也一併十分有禮貌地將手下垂擺在膝前,躬身三十度鞠躬。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歐蒂娜僵在那,冷汗從額角滴落。
一時語塞。
所以,果然,生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