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她的眼前是似曾相识的场景,踩在木质廊道上,脚底传来木头有些许腐烂的软糯感,耳边不断传来丝丝低语。
“能直接看见很清晰的灵……”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能一路往前走去,耳边的低语声越来越明显,仿佛有好几十人将她团团围住,嘴里快速念叨着抱怨和心事。习以为常的她只是挥了挥手,如同挥斥着几只苍蝇。
“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从刚刚开始,到底是谁在说话?比其他低语都要清晰许多。
“到现在已经几乎感知不到了。”
耳边瞬间变得安静,使得原本就昏暗的场景迎来了死寂。她突然慌乱起来,脚下的步伐开始越来越快。脚步声回荡在廊道里,她四处张望,却发现两侧的木栅栏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片密密麻麻的东西。
是眼睛,无数双瞳孔幽黑的眼睛。
那是被万箭穿心的感觉,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来方夕莉被雏咲深羽的躁动不安所惊醒。怀里人没有了昨晚的安分,正在不停挣脱着往墙边缩去。
“深羽?”
被梦魇纠缠的人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深羽。”
面前多了一道有些刺眼的光,她睁开眼,意识到天色已亮。
“……抱得太紧了,好热。”
“诶?啊……”夕莉松开手,让深羽坐起身,同时也松了口气,“一直叫不醒你。”
“都看到了?”
感受到深羽居高临下的视线,夕莉往被子里缩了缩,缩到只剩鼻子以上的地方露在外面,弱弱地点点头。
这次深羽似乎不太追究她擅自看取的行为了。
“话说,如果某天再也不能影见和看取了,夕莉会打算怎么办呢?”
听到这么严肃地提问,夕莉也不再抓着被子,抬手抚了抚额头,“回归原来的生活是不错,”倒不如说她曾经热切地、几近卑躬屈膝地请求这种能力可以离自己远去,但是现在,“带在身上也不错,我不想留你一个人承受这些。”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才是自己心里一直抱持的想法,“会忍不住自恋地想道,能看到你所见世界的那个人是我,真是太好了。所以如果某天真的【看】不见了,我大概会舍不得。”
说着,夕莉便跟深羽对上视线,温和的目光里透着愿意接受各种姿势看取的真诚。
破天荒的是深羽先移开了视线,将垂在颊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还记得怜桑的话吗?”
“嗯。”说的是灵力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退。
“以后怎么办呢?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问题,可我不行。”
就像原本就举着火把在阴险又漆黑的道路上行走,火把的光芒正在渐渐消逝,最后便会陷入完全无尽的黑暗之中。你明明知道人心险恶,原本还能先知先觉,火把没了以后只能摸黑了。
夕莉能理解,但无法感同身受,因为她不是一出生就带有火把的人,深羽口中的黑暗反而是她更为习惯和擅长的环境,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足以应对的说法,憋了半天,“……我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一起慢慢变老?”
“……”
“……”
深羽抓起被子的一角遮住脸上即将绷不住的表情,“夕莉你最近还是,少看点电视剧吧。”声线里有仿佛在忍耐什么的嫌疑。
“唔、嗯,我知道了。”躺着的人也抓起另一角盖在脸上,血气一路冲到耳根。
不一会感觉床抖了一下,里侧的位置再度下陷了点。深羽将脑袋凑到夕莉的肩旁,顺着她伸来的手臂枕了上去,见她依然没什么表示,便继续得寸进尺往她身上搭上手脚,直到快半个人都趴在了她身上。
安静维持了一会,不知是谁开头“噗嗤”笑了一声,紧接着两个人都躺在床上笑得不可开交。
笑累了,深羽试图重新绷起有点肌肉酸痛的脸,“你还没回答我,觉得哪一个我好?”
夕莉又进入了认真思考的模式。深羽似乎很享受这段空白期,从容地玩弄着对方的棕色头发,仿佛只要夕莉一直不开口,她就能这么一直玩下去。
“太难了,我可以不做选择吗?”
“当然不……唔。”
夕莉的靠近让深羽想不起来刚刚要说的话。
最终还是有了答案。
“现在可以亲一下吗?”
“……这种事不问也行的。笨蛋。”深羽顺从地闭上眼。
正如夕莉本人所言,她确实在这方面不太在行,难得主动的亲昵只能停留在初级的阶段。她的吻轻得像一片羽毛,宠溺又丝毫不带侵略感,仿佛将对方捧在了手心上仔细呵护,又挠得人心痒痒。
这算是幸福还是折磨,深羽还说不清。她的理智正在慢慢下沉,即将着陆一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始作俑者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拉了回来,只是因为看了眼书桌上的闹钟。
“我得下去开工了,深羽可以再睡会。”
她承认,从没有哪个人像不来方夕莉那样让她如此在意对方会想些什么。明明正渐入佳境,却能说抽身就抽身,实在说不好是因为过强的责任感还是因为感情还不够深刻。
天平总是会倾向最糟糕的选项。恋爱中的人容易胡思乱想,深羽切身体会到了这种说法的含义。
她可以看取,但她得以身作则。
“夕莉最好尽量别跟我对视了。”
当夕莉在一旁整理仪容的时候,她坐在床上突然说道。即将离开房间的人显然吓了一跳。
“怎么?”
“我怕我会忍不住看你在想什么。”
“我不介意的,没什么要瞒着你的事。而且我希望能在你看着我的时候也看着你。”丝毫没察觉自己发表了什么惊人之语的夕莉,停顿了一下后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说了。”
深羽还没来得及处理刚刚的信息,只见夕莉回过头,晨光洒在柔和的侧脸上。
“早安,深羽。”
门关上了,留下一室的暧昧。深羽摸了摸发烫的后颈,倒回床上,将自己埋进充斥了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的被子里。
她交了个什么神仙女朋友啊?
下午,黑泽密花从外边回到店里时,看到她家的小员工正对着墙上不知哪面古董钟在发呆。
由放生莲在前段时间带回来的风铃土产,夕莉找遍古董屋一圈也没能发现适合悬挂的地方,最后她们勉为其难将其挂在了大门后,充当了门铃。随着大门的开合,风铃发出的声音不算小,但似乎都没有惊动到柜台后的人。
“怎么了?睡着还是醒着?”密花来到她面前摆摆手。
夕莉的目光这才聚焦起来,看清了来人,“……啊,密花姐,欢迎回来。”
“只有你在吗?”
“诶,怜桑在你出门后没多久也出去了,说是晚饭可以不用等她。深羽中午的时候为了射影机的事去学校了。刚刚还接了个电话委托,但是……”
夕莉弯腰拿出委托记录本和录音带,看了眼等待她下文的密花,又低下头欲言又止。
“嗯?”
“我能不能明天再做这个委托呢?”
“当然可以。”
密花对于这个延工请求答应得很爽快。倒不如说一直觉得夕莉将她自己逼得太紧了,不仅刻苦练习饮品制作,还总能将影见委托完成得又快又好,颇有一种不想被别人认为她在这古董屋里是捡了大便宜的感觉,恨不得使出十二分干劲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没有哪个老板会不喜欢勤奋的员工,坏的是她们这种生死之交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相处得如此利益化。
即使你不用这么辛劳,古董屋也一直会是你的家。密花很多次都想这么说,但唯恐这句话会将夕莉越推越远,毕竟她们非亲非故,无条件地为一个有着自知之明的懂事孩子提供所有东西,只会伤害她。
所以密花一直期待着夕莉什么时候能学会偷懒。而当她以为这孩子终于开窍了的时候,接下来听到的却让她收起了笑容。
“傍晚我想上一趟山。”
“怎么呢?……啊今天糖少点吧。”
她对自己的员工充满了信任,询问缘由之时,还不忘对夕莉为她泡的咖啡提出一点口味要求。
“好的。”
两人暂时沉默了下来。难以想象在这种话题趋势下,她们还能为了煮/等一杯咖啡而专心到没有继续谈话。
这大概是一种莫名的默契。
大学的校园在假期里要稍微冷清一点,大多数人不是回家了就是出去浪天浪地,不过路上和教室里仍不乏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学霸们的身影。
在这样严肃的气氛下,深羽不由得也皱起眉板起脸,毫无痕迹地扮起了其中的一员。但她不俗的外貌还是能让他们暂时从书中抬起头,目送她的经过,加上刚入学就成了戏剧部半个王牌的事件,她有所上涨的名声更是加剧了这种现象。
为了保持耳根子的清净,深羽一如既往不去对上任何人的视线。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学校的男生们背地里偷偷在搞什么名堂。
让人最想追求的女生NO.1。不知道这个名号传到夕莉那会怎么样,深羽隐隐地居然有些期待能看见对方吃醋的样子。
走神之时,已经来到教授的办公室门前,她闭了闭眼,一如准备下一幕的演员,揣摩着一会需要用什么态度和语气。
再睁开眼,俨然变成了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得体地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听到一声和蔼的“请进”后,深羽不慌不忙地推开门。
“失礼了,藤原教授。”
办公桌旁站着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女性,正在摆弄一台老式照相机。
由于早上已经约好见面事宜,这位在系里颇有威望的藤原教授熟络地招呼深羽坐下。
双方中规中矩地寒暄一番,教授放下了手中的相机,摘下眼镜,问起正事。
“这次来是想探讨一下胶卷照相机的构造问题吧?没想到雏咲同学会对这些老旧的事物这么感兴趣。”
“是的,现在科技虽然发展得很快,却无法取代古老的那份魅力,只要摸一下仿佛就能感受到那个年代特有的时代感……”
这倒是真话,黑泽怜的那台射影机她才用手指头碰了碰就连久世零华是哪位都知道了。当然,常人是不会理解的。
她时不时根据教授的想法小心斟酌着话语,将这位原本就十分慈蔼的教授哄得十分开心。
抛砖完后就该引玉了,她从包里拿出几张关于怜那台射影机外壳被拆开后的照片,“这是在亲戚家找到的一台照相机,据说已经传了好几代了,做工相当精美,可惜已经坏了,我很想修好它,但是苦于自己这皮毛都算不上的知识,所以想来向老师请教一下。”
藤原教授再度戴上老花镜,接过照片,看了好一会,眼里闪过微妙的情绪。
“虽然只是照片,可以看出里面的构成很精细,我很感兴趣,但是毕竟已经老眼昏花,要找人请教的话,我这里倒是有更好的人选,今天那人正好过来了。”
深羽没有错过藤原一瞬间的犹豫,了然地点点头,“那便麻烦老师介绍了。”
接着,看见藤原在为桌上座机拨号的手有些颤抖,确实有正在遭受年龄疾病困扰的迹象。深羽将双手交叠在腿上互相摩挲,控制着不去看取。
不一会,门再次被敲响,充满礼貌的轻轻三声,做得跟她刚刚那般规范。
“请进。”
门一打开,深羽和来者都吃了一惊。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来得真快啊,优奈。我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研究生在读的麻生优奈。这位是雏咲深羽,是优奈你新一届的师妹哦。”
麻生优奈,正是昨天跟在上杉身后一同来古董屋的年轻女性。
“……学姐,请多指教。”
“……诶,学妹请多指教。”
彼此都颇为诡异地有意避开称呼对方的姓氏,令气氛变得更为凝重。
毕竟她们的姓氏对于知情者来说都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