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学者抱着一只兔子气喘吁吁地往镇上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缺乏锻炼了。
回到实验室,她将兔子按在手术台上,把两个正在看书的孩子叫了过来。
兔子看起来不大,周身褐色,只有肚皮和尾巴是白色,煞是可爱。
“乔乔快看!小兔子!”尤瑟菲娜拉着尤瑟夫卡,三步并作两步蹦到手术台跟前。
莲恩低头看着两个天真的女孩,双手压着紧张挣扎的兔子,抬起下颌指了指托盘里的手术刀:“一人拿一把,这种刀非常锋利,小心别割到手。”
尤瑟菲娜立刻拿了一把,而尤瑟夫卡似乎有些犹豫,她看了师父一眼,也乖乖地拿起手术刀。
接下来,莲恩面无表情地对兔子宣判了死刑:“这将是你们第一堂解剖课的实验材料。”
“啊?!”尤瑟菲娜惊讶地瞪大了墨绿色的眼睛,她用余光瞟了一眼同样怔然的姐姐,又看着神情淡漠的莲恩,小手用力握了握刀柄,最后看着手术台上徒劳挣扎的兔子说,“对不起了兔兔。我们杀你是为了做研究,你死得很有价值哦。”
从学者的眼神中可以看到一丝满意。但当莲恩看向另一个女孩的时候,她蹙起了秀气的眉……
尤瑟菲娜又偷看了姐姐一眼,有点急切地对师父说:“那,莲恩姐姐,我动手了哦。”
“等一下。”莲恩喝止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尤瑟夫卡命令道,“乔,你来。”
一旁的女孩闻言低下了头,实验室很静,她们都能听到泪水滴在地面上的声响。
“可不可以不杀它……太残忍了……”女孩啜泣着,握着手术刀的小手不住颤抖。
“我为了给你们上这堂解剖课,抓兔子跑到腿软,你有什么资格拒绝这个任务?”第一次被素来乖巧的尤瑟夫卡拒绝,莲恩顿时气得柳眉倒竖。
“可是师父,再怎么说它也是一条生命啊……你看它的鼻头,它害怕得发抖。”尤瑟夫卡一边擦泪一边摇头。
“你想多了,兔子天生缺乏汗腺,散热只能靠呼吸,肺活量又小当然呼吸急促。还废什么话啊赶紧动手,别浪费我时间。”莲恩冷着脸给她解释。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旁的尤瑟菲娜紧张地趴在手术台上看着莲恩,再次主动要求:“莲恩姐姐,还是我来吧。让乔乔解剖死了的兔兔就好啦!”
“不行!我还不信了……今天我就指名点姓让她做这件事!连兔子都下不去手,以后怎么做研究?!”莲恩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不想从不顶撞她的女孩今天却极其倔强……
“为什么研究成果要用生命去换?世间最珍贵的……难道不是生命吗?”
眼前这个哭到哽咽的十岁女孩,道出了莲恩从出生到当下十六年闻所未闻的理,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她慌了,兔子挣开了她一时间脱力的双手,跳下了手术台。少女学者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握紧了拳瞪着初次和她顶嘴的女孩,半晌怒极而哂,拂袖而去。
莲恩出了实验室之后仰起脸深呼吸着。她从未如此迷茫过,不知道为什么要学医药,为什么要做研究,为什么要离开拜伦维斯,为什么要听从劳伦斯的指示给这两个孩子传授知识,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少女学者在亚楠的街道上游荡着,神不守舍。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很可悲,思前想后,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
那个孩子说生命才是最珍贵的,莲恩体会不到。可她同样也无法解答什么研究成果值得用生命去换。这世间明明有太多比知识更难理解的道理,她却一概不懂,想要了解也不知从何开始。
脑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一片空白,少女像丢了魂一样走出了小镇。
亚楠的黄昏和拜伦维斯不同,看起来没有那么诡谲,却隐隐透着一股苍凉。
她踏在落叶上,枯叶碎裂的声响惊动了身旁树上的乌鸦。少女抬头望向天空,微微眯起眼看着它们鸣叫着四散而逃。
就在这时,她看到不远处一名白衣妇人正在被一个醉汉殴打着。
莲恩不想管闲事,便打算从另一边绕过去……突然,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唤醒了她麻木的鼓膜,以男人粗犷的声音开始,却以野兽的嚎叫作结。
莲恩一惊,回头看到妇人惊恐地往后退着,却似乎仍想去拥抱那个浑身生出黑毛的怪物。她皱起了眉, 从衣襟里掏出一颗眼球放在自己眼窝前轻揉,一粒凭空出现的陨石飞向了刚刚兽化的怪物,将它砸了个趔趄。
令少女始料未及的是那名妇人尖叫着求她不要伤害自己的丈夫,可她没有时间发愣,怪物的利爪已经袭来,莲恩后撤了一步立刻再度施展奥术,兽化病人哀嚎一声,倒在了她的脚下……
妇人慌张地爬了过来,抱着尸体摇晃着,凄惨地哭泣。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莲恩低头问泣不成声的妇女。
那人一边哭一边摇头,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再怎么说……他也是孩子她爸啊。”
“他变成怪物了。你被吃了,你的孩子怎么办?”她无法理解,继续追问。
“不会的……他不会杀我。我知道。”妇人语无伦次地喃喃,似乎在回答莲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他这样打我,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他打你,和变成怪物没有区别。”少女蹙起眉头说。
妇人怔住了,她的唇不住翕动着,抱着尸体的手颤颤巍巍,片刻之后,愤怒地瞪大了双眼对少女怒吼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你滚!你给我滚啊!!!”
莲恩讶异地与她对视半晌,在她悲怆的哭声中转身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少女走到了一处断崖,夕阳的余晖洒在象征拜伦维斯学者的黑色斗篷上。
她一路都在想那个执迷不悟的妇人,希望那人今后能懂些道理。
莲恩不后悔救了那个人的命,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懂更多的道理。
沉沉暮霭压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眺望着血色的天边。
那个妇人大概也救了她一命。她想。
……
实验室的门被打开,两个女孩并肩坐在沙发上,尤瑟夫卡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望着正在脱鞋的莲恩。
莲恩走到她俩跟前,看了一眼坐在尤瑟夫卡腿上不停抖动鼻头的兔子。
“来,给我,我扔了它。”少女弯下腰去接那只兔子。
尤瑟夫卡吸了吸鼻子,神情犹豫,看了妹妹一眼才鼓起勇气请求莲恩:“师父,我……我们能收养它吗?”
这请求完全出乎莲恩的意料,她默数五下,淡然答道:“……可以啊,养它就把你扔了。”
果不其然,女孩把兔子抱到胸前,又开始低头啜泣,一旁的尤瑟菲娜连忙扶着姐姐的肩膀小声安慰。
“好了好了别哭了!”莲恩绕到她身旁,蹲下身不怎么温柔地给她拭泪,表情嫌弃,“不许在实验室养,我不想每天一进屋闻到一股兔子骚味。”
她话音刚落,尤瑟菲娜已经扑到了她的肩膀上:“莲恩姐姐最好了!”
“呜……谢谢师父……”尤瑟夫卡也松开兔子,抱住了她的脖颈。
此刻的莲恩觉得很温暖。就连挤在她们三人中间的兔子也变得不那么恼人了。
这一天,她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体会那些拜伦维斯从未传授过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