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蓬鬆尾巴一晃一晃,雪白圓潤的柔軟身軀佔據她的視野。吐著舌的口鼻噴著陣陣熱氣,那雙大眼期待著看向自己的手……更正確的來說,是抱著飼料的那隻。
當貞德把手中抱著的飼料填滿食碗,監視著卡瓦斯二世把碗底都舔了個精光之後。她對著轉過頭來,垂著眉眼,沉默地踏了幾下地的雪白大狗,微笑著說:「這樣看我也沒用的!」
好像說了牠就會懂一樣。
當然,才怪。
雖然是照著牠家主人吩咐的量處理,不多不少,但就是想在話頭上多故意鬧鬧她珍愛的小寵物。
──哈,哀嘆吧!更加憤怒吧!誰叫你那主人既小氣又寒酸呢。
汪!
──是啊!對嘛,你也是這樣想的。
汪汪汪!
貞德一手撐著下巴,看著卡瓦斯二世視線隨著她高舉頭頂的狗餅乾飄移。那專注的神情、蓄勢待發的模樣,彷彿連呼吸都要忘記了。
真可憐......到底是阿爾托莉亞從來沒有好好餵飽過牠,還是必須得要這樣做才能得到食物呢?心中不禁升起一份同情之意,她收回手,在自己面前打開,那骨形的餅乾藏在手心之中。
毫無意外,觸碰著她手部的溼熱觸感迅速地捲走食物,突然間的空虛讓她恍了心神。
白色大狗在她面前開心地搖著尾巴。她實在不懂,都被耍了,還有什麼值得如此高興的理由。
──當然不對。
被賦予了最愛的榮耀名字,卻被無情地拋棄。就算重要的人再次出現了,那又怎樣?
──所以說,我討厭狗。
擅自的喜歡,擅自的開心。自以為是的熱情,毫無心機地相信,期待沒有根據的良善。
尤其是那個討人厭的女人。
腦海中一閃而逝的身影讓她哆嗦。貞德向後靠著椅背,不想再看卡瓦斯。
然後,她想起來了。
上次她說有什麼東西忘在新宿,要去取回來。因為御主忙著去解決其他特異點的難關,所以只是下達准許的命令,吩咐她們回來之後進行總結報告而已。而且倒楣的是,沒有任何從者願意跟她交換。雖然這可能是因為阿爾托利亞一開始就跩著她走,或是單純的冷血女的眼神總是那麼凶狠......所以沒人敢自告奮勇。
不過,她懂其他人在想什麼,寧願遠離危險也不要積極地自找麻煩。
這是多麼正確的選擇。
可惜麻煩跟危險這兩件事,似乎從貞德 ‧ Alter誕生的那刻起就沒有與她絕緣過。
從者不需要睡眠,但此刻她好想閉上眼,徹底與這個世界脫離一陣子,忘記現在與之前那些渾沌未明的事。
──結果最笨的人是我吧......蠢死了。
貞德用手臂遮掩著上方的天花板,小聲抱怨著怎麼人工光源還是如此扎眼。
她在等,等阿爾托莉亞給她一個說法。可令人抓狂的是,從抵達新宿至今,她只是帶著自己穿梭一條條街道,走過一間又一間的商店,但就是沒有提過她究竟在找什麼。
甚至都故意鬧了個小失蹤,被找到之後也不過是被抓去買狗糧。既沒有疑問,也沒有憤怒……應該沒有吧?至少她認識的阿爾托莉亞,惡劣歸惡劣,卻不是容易情緒失控的傢伙。
──阿~到底在幹什麼啊!那個冷血女。
就像現在,被丟在這裡照顧她的寵物,只留下一句「我去幫裝甲騎兵。Alter保養一下。」就跑了的傢伙。等等,她是被那個當慣國王的女人作為下僕使喚了對吧?
她煩躁的翹起腿,雙手交叉,不耐的眼神瞪向前方,彷彿那個惹人厭的身影現在就站在眼前。
身下的沙發大概是她在這個新宿中唯一滿意的東西,這是某次逛街途中自己衝動買下的商品。除了因為不想跟某人睡在同張床......還有另一個原因。大門剛進來的那張長椅,不僅長度太短,寬度也過窄,那硬梆梆又冰冷的金屬材質根本不是讓人休息用的,她倒寧願相信這是什麼故意拿來驅趕客人用的刑具。
她不懂自己待在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可以,她還真想馬上請達文西打開靈子轉移的通道。就算回去迦勒底的從者房間坐著發呆,都比在這充滿垃圾食物的狗窩好。
最後,她還是站了起來,決定把最大的光源關掉,只留離門較近的走道燈。反正從者好像沒有光線也能視物,留燈只不過是一種禮貌的形式。
不過,為什麼要管那女人會怎麼想?貞德在按下開關的瞬間對自己翻了個白眼。就當這是以防卡瓦斯看到主人會太激動撞到牆的結論好了,不然到時某人又要在耳邊囉嗦。
經過這樣模擬之後,確立能夠避免未來會出現的麻煩,心情似乎是好多了。
身處黑暗之中,比起恐懼,她更有一股自在的舒適感。
她走回沙發,將雙手置於腦後,躺下來,閉上了眼。
幾分鐘之後,還是睡不著。
忍不住睜開了左眼。淡金色的虹膜早已形成如蛇般的立瞳。她瞄著透著淡淡白光的通道,果然還是一點聲響都沒有,連卡瓦斯二世也安靜下來,大概是睡著了。
──還真慢啊!
食指輕敲著手臂,儘管她還考慮過諸如被看到睡相會不會很丟臉之類的問題。但那已經比不起陷在鬆軟之中襲來的睡意更吸引人了。
──既然這樣,就算晚點再去想,也是無所謂的吧?
魔偶也好,從者也好。反正不管誰來,只要不是像Avenger那番頑強的從者,通通一把火燒個乾淨,應該都沒有問題。
她將臉埋進自己的抬起的雙臂之中,因為側轉過身而垂落臉頰的紊亂髮絲,她也不甚在意。
漸緩的呼吸,放鬆下來的思緒。不需要火,不存在光,無聲的沉默就是現在的全部。
那份惴惴不安的心情,正一點一滴,隨著意識的沉淪,逐漸褪去。
***
原本趴在貞德 ‧ Alter腳邊的卡瓦斯二世,現在正豎起那圓短的白色雙耳、抬起頭,視線停在沒有暗下的走道燈之前。
牠沒有漏聽從門縫滲進來的細碎聲響,從地板站起之後,牠踮著腳尖,小跑步地移動到了厚重的金屬門前。在一撲就能擊倒對方的距離,牠保持四肢不動。身後的尾巴則維持固定頻率水平搖擺,抬起的下巴猶如定格,反射著燈源的水亮雙眼盯著門把,預備著迎接那個即將走進的身影。
隨著鑰匙插入鎖孔,金屬的撞擊撬開層層卡榫的機關,在最大的那聲押下的力道之後,來人伸手推開了門,從那縫裡露出了點房門外的景色。
卡瓦斯二世扭扭鼻嗅了嗅,然後坐下來,白色毛團般的尾巴開始上下甩著,既沒有撲倒,也沒有露出利齒。牠只是對著那個黑色的身影,發出了一點點氣音,表達自己的存在。
「......做的很好,卡瓦斯二世。你忠實履行了一名騎士該有的職責。」
阿爾托莉亞露出微笑,順勢摸了摸牠毛茸茸的額頭,予以獎勵。
卡瓦斯二世在阿爾托莉亞的腳邊繞了幾圈之後,表示歡迎。然後跑到貞德休息的沙發前蹲了下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順著卡瓦斯二世的路徑,她當然沒有漏看那張已然熟睡的臉龐。甚至覺得再這樣放任下去,那張天真卻毫無氣質可言的睡顏,都快要跟小孩子般失去控制的流出口水來了。
「竟然直接睡在這裡,還真是毫無戒心的魔女啊。」
她猶豫著該把人拖到床上,還是直接用拳頭叫醒本人,讓她自己移動比較快速。
至於該用什麼方式讓她醒來......
阿爾托莉亞想到一個可以兩全其美的方法。
***
曖昧的天空與地面失去了界線,灼熱與壓抑的氣息迎面撲向自己。
從聖杯的底部蜂擁而出,匯聚了對這個現世的嘆息與悲願。
帶著詛咒與怨恨,散播恐懼與血腥。
──汙染吧墮落吧憎恨吧詛咒吧憤怒吧
在黑泥般的汙穢滿溢至她所站立的一小塊空白之前,
發散著紅色光芒的黑色聖劍在她的眼前慢慢溶解,陷入黑色的泥濘。
她很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東西」,因為自己也曾經浸染在那片汪洋之中。
不論是多麼神聖光輝的事物,在這片怨念之海前都顯得渺小無力。
在這裡唯一的異色,是她那銀白色的髮絲與金褐色的眼眸。
她只是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沒有阻止,因為無法阻止,也沒有必要阻止。
──看啊!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地獄裡逃出生天。
就算是那把被應許了勝利的妖精之劍的命運也相同。
就算她的基礎是來自被人稱做聖女的那個女人,在這裡也不過是被作為食糧的存在而燃燒殆盡。
她笑著,笑得開懷。
腳下的業火不知何時發作了起來,纏著她的腳,圍著她的身,如同在舞動一般逐漸攀高。
──遮住我的視線了,垃圾!
她隨興的大手一揮,紅黑色的火焰應聲消散。貞德 ‧ Alter向前走著,站在那把還沒燒透了的黑色長劍之前,感到極度不滿。
──話說,祂的主人呢?......嘿,死了嗎?被吞了?還是說居然連一點殘渣都沒有剩下?
從這片混沌汙穢所生,對於「它們」的意識再了解不過。沒有物質會確實的失去,也沒有概念會真正消失。只是通通被攪成了一團,最後被強者給消耗、轉化,最後生出那股想要存在的意志。
總有些痕跡或殘念什麼的。當然,最後剩下的是什麼東西,沒有人可以保證,也不一定會有人認得。她只是站在那彷彿沸騰不息的黑色岩漿之前,帶點期待地用手緩緩拔起那把劍。
但是,顯現的劍身既沒有被侵蝕的痕跡,也沒有哪部分消失不見。看起來好像原本就是這番模樣,只不過被某人遺忘而丟在了這裡。
在握住劍柄的瞬間,幾個破碎的風景在她心中一閃而逝。那些景色沒有太多話語, 本應充滿悔恨的場景卻什麼都感覺不到。像是紀錄片一樣,不斷地播放,卻沒有聲音,也沒有顏色。只是跳著針,在那幾個地方反覆地換來換去。
──嘖,真是無聊!
她失去興趣的把劍丟在地上,毫無留戀地轉身走開。
──既然本來就長這樣,那就沒什麼好看的。
本以為可以看到些什麼更加讓人發笑的東西,沒想到不過爾爾。
跟自己不一樣,那是本來就存在的「事實」。沒有驚喜,也不會有意外。
她繼續往前走,身邊是無論怎麼轉換,都不會因此改變的風景。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自問,到底還在期待什麼?
腳邊的那群火焰又擅自燃燒起來了。她沒有去仔細思考過,為什麼它們永不止息。
明明不是當時燒盡那個聖女的火焰,卻如影隨形的喚起不屬於她的記憶。
已然超越額頭的火焰尖端應該足以照亮四周的黑暗,但是很神奇,只有自己的臉感到灼熱。耳邊聽得見柴薪因為高溫變形而斷裂開的爆裂聲。除此之外,四周還是一片死寂。
她不想走了,就這樣停在原地。也在此時,她發現腳踝早就被綁縛起來,手腕也動彈不得。
......又要結束了嗎?每次都在這種地方,連自己都覺得厭煩。
但是,不醒來不行。
沒錯......不醒來的話......
──不醒來是不行的。
她再度閉上了雙眼。
***
「這是什麼鬼地方。」
貞德 ‧ Alter雙眼無神的盯著天花板。
每次醒來開口第一句總沒好話,讓她忍不住想要吐槽。
「我的房間,我的床。還滿意嗎?突襲女。」
阿爾托莉亞雙手交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翹著雙腿,剛丟完問句的表情像是在忍笑。
「是說我不記得,我人不是應該在沙發......」她揉揉太陽穴,覺得她睡前的印象應該是這樣才對。
「妳喝醉了,然後我幫了妳,這樣。」
「蛤?」
貞德露出完全不信任的鄙夷眼神,覺得眼前這女人說的話可以信才怪。
「我不想跟妳辯,反正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她撐起自己的身體,起身的瞬間眉間忍不住緊皺。雖然模模糊糊的,但剛剛大概是又做夢了。因為每次這樣的時候總會頭痛欲裂,全身沉重。下床的時候,還不小心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不過有好好的用雙腿站穩,所以沒事。
──嗯,沒事,很好。
阿爾托莉亞看她一副馬上要出去的樣子,順勢地問。
「喂,妳要去哪?」
「只要不是在妳房間就好,冷血女。」
剛剛的夢裡一定有出現跟她有關的情節,不然現在怎麼會這麼不想看到她的臉。
在奧爾良的時候,她可以馬上出門殺人放火發洩怒氣,但是現在不行。況且,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跟著御主及其他從者一起去打周回都比坐著飛龍放火來得有趣。雖然有時候會很想偷懶,因為很累很煩。但或許就是這樣吵炒鬧鬧的日常,讓她忘記了要去憤怒,或是根本沒有時間去計較那些悔恨之事。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回過頭來,既然現在兩件事都不能做,她也只能離開現場。不然現在臉上的表情跟口氣都只會引發吵架情緒,而且還是沒有意義、莫名其妙浪費時間的那種。
──別自討沒趣啊!冷血女。
上次誰說她是老好人來著?真想從腳底把那人燒成烤肉串。
結果,走出房門第一個檔她的居然是卡瓦斯二世。
這白目的生物在她腳邊繞著圈圈,一下聞聞她的靴子,再來撓撓她的大衣,是否只差沒有撲倒了舔她的臉。
「臭狗,滾開!今天沒狗糧。」
貞德用腿推開牠,卡瓦斯二世發出嗚嗚的聲音,閃開了她的腿。然後坐在她人的面前,雙耳下垂,用帶著困惑的眼神看著她。
貞德瞪大了雙眼,激動的差點罵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現在連狗都不懂她的威脅,龍之魔女的稱號是不是要威嚴掃地了?
「啊啦!看來妳還沒餵牠早餐,難怪要纏著妳了。」
「......干我屁事,自己的狗自己餵啦!妳這女人。」
她真的很想、很想一發火下去結束在場的這一人一狗。她邊握緊拳頭,懷疑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有禮貌的忍住。
阿爾托莉亞蹲下身摸著卡瓦斯二世,小聲地在牠耳邊稱讚做得好,一邊在食碗裡倒進了狗糧。
「夢見奧爾良了?蘭斯?還是盧昂?」
「個人隱私,無可奉告。」
「喔......算個人隱私啊?那也不用告訴妳我聽見了什麼夢話對吧?比如那個──」
「阿──爾──托──莉──亞──!妳給我閉嘴!!!」
阿爾托莉亞摀著面對貞德那邊的耳朵,忍不住皺起眉頭。
「......吵死了,突襲女!就算是從者也會討厭噪音好嗎?況且這裡只有我們兩個跟卡瓦斯二世。是有什麼好激動的?」
「夠了,什麼時候回迦勒底。如果妳還想繼續就換個搭檔吧!我不想陪妳繼續這樣沒頭沒腦的找下去了。」
阿爾托莉亞沉默了一陣,站在貞德的面前,嚴肅的表情不只是平日的不苟言笑而已。
「我要找的東西,跟妳有關。不是妳就沒有辦法。所以,換人這件事,我不會允許。」
貞德不屑的瞪著她。如果以為這種理由她就會被說服?別開玩笑了。
「啊?這時侯就要搬國王的權威樣出來?......抱歉,記得第一特異點嗎?我是連國王都敢殺的魔女喔!妳確定?」
「我確定。」
她的眼神難得認真。的確跟平常不一樣。
「跟我什麼關係。」
「就是有關係。」
「我直接走人,妳能拿我怎樣?」
「我會再把妳抓回來。」
「認真?」
「認真。」
真的被打敗了,都說到這話上,不就變成自己無法拒絕了嗎?
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是我啊!這麼不配合的搭檔有什麼好的?這傢伙是有病嗎?
「妳這神經病。」
丟下最後一句謾罵,貞德強制將對視的狀態切斷。看到那種認真的神情最讓她感到不適。
不過,究竟是什麼原因,會讓除了垃圾食物之外沒什麼執著的騎士王如此堅持。倒讓她也跟著好奇起來。
而且這女人還真的沒有回嘴。她只是跟平時一樣,走去冰箱拿出可樂,然後喝到滿足為止。
她卻開始擔心起來,接下來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麼足以讓這毒舌女人變得這麼如此安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