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祭坛是治愈教会的医生对病人进行“治疗”的第一站,之后教会就会将他们输送进实验大楼。大厅两侧摆放着的病床令整个手术祭坛显得诡异至极。
白衣医生抬头望着祭坛正中这近期刚刚建成的雕像。象征拜伦维斯、治愈教会、月之学会的三座雕塑围绕着她常用的手术台。这些雕像向看客传达着浓重的自负,令她发笑……
莲恩除了最近住在实验大楼的办公室,其他时候都常驻手术祭坛,因而她把自己一部分藏书搬到了这里。
她本不喜欢实验大楼的气氛,可最近她的办公室成了玛利亚的临时病房,她也就鲜少来这里了。
医生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和几本书,准备回实验大楼,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熟悉的脚步声……
白衣医生微微蹙眉,她回身将药和书放在身后的手术台上,从襟前掏出了最常用的奥术道具——夜空之瞳。
果然,一名身材修长的银甲猎人从黑暗中缓步走向她……
这名猎人头戴蒙面银盔,猩红里色的单肩披风以及不断滴血的长刀无不令人不寒而栗。
她认得出,这名猎人正是该隐赫斯特城堡派来的刺客。教会执刑者团与该隐赫斯特污秽血族素来势不两立,冲突不断。而最让该隐骑士头疼不已的就是治愈教会的看家本事——血疗术。
基于教会血圣女血液制作的采血瓶拥有一种特殊的功效,能够持续回复使用者的体力,这使得原本就实力强劲的执刑者们变得更加棘手。高阶的执刑者更是能领取到高阶血圣女的采血瓶,如辉煌一时的血圣女艾德琳的血液,长时间的持续回复能力轻而易举地让执刑者化身恐怖的死神。
而治愈教会血圣女工厂背后的“功臣”则是教会医生——像莲恩这样,身着圣洁的白色制服,事实上是精通血疗术甚至人体改造的研究员。
该隐赫斯特城堡的主人当然知道,杀血圣女毫无意义,这些少数核心研究人员才是解决麻烦的关键。谁知道这些披着白皮的魔鬼以后能搞出什么更令人头疼的技术。
莲恩对他们的刺杀当然早有准备,只是她现在十分气结,在心里暗骂坦尼娅,平常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开,该干活的时候鬼影都找不到,同时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思考对策了。
此刻的教会医生真称得上是手无寸铁,好在精通奥术的她把奥术道具都带在了身上,倒也不算坐以待毙……
可就在她抬手祭起“夜空之瞳”的一瞬,那名猎人已经一个箭步迫到了她的眼前。
医生的灰眸猛然一缩,从步法和身手来看,这个猎人不是普通的猎人,而是熟悉猎杀技巧的精英猎人……她的体能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
莲恩的精神顿时高度紧张,就算她曾在拜伦维斯学过一些基础的对战技巧,那也是方便在森林里采集实验素材拿来防身用的,从来没有在实战中和任何猎人一对一战斗过。
她必须和这个猎人拉开距离。莲恩后撤几步,躲到手术祭坛后部的病床旁,祭出了“夜空之瞳”……
距离太近,穷追不舍的猎人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结结实实中了一发陨石。莲恩眼前一亮,这个猎人对奥术的抗性出奇得弱,自己运气还不算太糟。
但接下来的发展就不尽人意了,对方也不是傻子,躲闪又十分灵活,莲恩的三发陨石均落空了。
而该隐猎人接下来的反击更提醒了莲恩,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于对方来说有些麻烦,对于自己而言更危险。银甲猎人从腰间掏出一把做工极为精致华丽的火铳,向医生所在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白衣女子在看到那柄火铳的一瞬间怔住了。子弹擦过了她的鬓角,穿过她身旁的床柱打在石墙上深深嵌了进去,强大的火力令人心惊胆寒。
原本就紧张的医生此刻头脑彻底混乱了,可她来不及去细想任何和保全性命无关的事,毫无章法地退了几步,冷汗直流的背却已经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该隐猎人冷笑一声,双手握住沾满血的长刀举过头顶劈向了无助的医生。可他压根没有想到此刻莲恩手中握着的并非“夜空之瞳”,而是另一个她鲜少使用的奥术道具——埃波利耶塔的预兆。
黏稠液体发出的声响令人作呕,见所未见的滑腻长须凭空从女医生的袖子里钻了出来,打破了该隐猎人薄薄的银甲,那些触须带着恐怖的力量冲击在他的胸腔上,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烈疼痛令他登时动弹不得。
莲恩也怔了一瞬,但紧接着,她戴着手术手套的右手已经穿透了猎人的腹腔,向胸腔摸索着。
雾蒙蒙的双眼紧盯着猎人花纹精致的头盔,猎人喉结上下滚动着,人的内脏在被剧痛折磨时是无法惨叫的,只能从喉腔发出低沉断续的喑哑呻吟,汩汩鲜血从银盔下部漏了出来,精熟人体结构的医生垂下眼,用尽全力一扯……
猎人的身体顿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摇摇欲坠,最后双膝一软,跪倒在了白衣医生的足边。
温热的心脏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泵出最后一点鲜血,静静地躺在了医生被殷红黏腻的血液浸透的手中。
瓢泼大雨浇在她背后石墙的另一面,屋外雷声隆隆,女子纤弱的双肩猛地一颤,她的眼睛仍然无法聚焦,接近极速的心跳令她的呼吸彻底紊乱了,时断时续。
莲恩的背依然抵着冰冷的墙壁勉强站着,她在等,在等自己的五感回到这个脆弱的躯壳里。
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白影,冷汗顺着她的额角往下滑,蛰得眼睛生疼,眨眼间,那个身影已经闪现到了她的身旁……可她连惊惧的力气都没剩下了。
接着,莲恩的肩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已经冷却的心脏滑落在地上,沾着灰尘滚动着,最后晃了晃停在了尸体旁。
终于,褐发女子的五感回来了。她转身软倒在对方的怀里,紧紧抱着对方纤细的腰哭出了声。
身材修长的女子温柔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窝里,轻抚着她凌乱的发。
玛利亚一头银发松散地扎在脑后,她穿着白色长裙病服,既没有带爱刀“落叶”也没有带佩枪“伊芙琳”。
银发女子纤长的睫毛半遮住翠绿的双眼……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该隐猎人,心底一阵后怕,根本无法想象怀里的纤弱女子到底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玛利亚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强烈的恐惧。
她生命中每个重要的人,都在改变着她行进的方向。一开始为了复仇而追求强大的力量,她拜师第一猎人格曼,疯狂地崇拜着那一份强大,在杀戮中迷失了自我。直到那名曾为她铸就“落叶”的东洋名匠牺牲自己的性命劝她迷途知返,告诉她不假借任何媒介、不因沉湎任何而成瘾痴狂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为了放下仇恨,追求强大的内心,她戒掉了血液的力量、虐待的快感、杀戮的癫狂,远离这个世间能带给她激烈感情的一切。可越是强大,就越是孤独。渐渐地,她变成了猎人中一匹离群的孤狼。
艾德琳教给了她人性之善,她试图用善举去平衡杀戮对内心的冲击。可她仍是孤独的。
而此刻被她拥在怀里的人……那些本以为已经被自己克服的人性弱点,在与怀里的人重逢之时全部回到了身体里。无论尝试什么样的关系她都戒不掉这个人,因为每一步都是心魔设下的陷阱,是她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
莲恩毁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莲恩在撬动着她生存的意义。
但莲恩令她不再孤独。
这一刻玛利亚终于明白,上天让人回归孤独是不讲道理的。纵使她再强大,有时也会有虚弱,也会鞭长莫及。这一次她没有失去莲恩,只是因为上天认为不是时候罢了。
因为莲恩的存在,她注定是一个有软肋的人。
……
她戒不掉莲恩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