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没有说话，她只是幽幽地望着华然。

水润的眼眸中充满了浓烈的情意，就像是一坛醉人的老酒。

华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酒了，她也不想再喝酒了。

她知道，每一次对沉玉动手，她都不作反抗。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借此来试探自己的真心？借此来证明她那浓郁的、没有原则和底线的爱意？一切过往如大梦一场，真要形容也只得了“荒唐”两个字！

华然恨恨地垂下了手。

她转身离开了，她是一个人离开的。

沉玉依然没有追，她望着华然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前在客栈中的亲昵不过是一场离别前的狂欢罢了，她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不是么？一半痛苦一半放纵，华然是不是在想，如果不相见，那该有多好？

白云乡素来不是一个有着善名的地方，可是在之前，它是平静的，它是远离了江湖的一番清静桃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白云乡被鲜血染红了。

慕容无情看不到鲜血淋漓的场面，可是她的剑下满是鲜血。

重新坐回了血泊中的温岫青，在唱着一首伤心断肠的歌。

“你说，在这白云乡里，到底葬送了多少东西呢？”

沉玉低低地问。

可是已经没有人再回答了。

她的周身已经没有人了。

*

华然是一个人回去的，她将伤心小箭送回到了藏海楼，她自己自然是不稀罕这种东西。可是见到了师父因为伤心小箭喜笑颜开、甚至忘了过问大师兄的死讯时，又觉得莫名的悲哀。

江湖上消息传得很快，伤心小箭在藏海楼的事情很快便传出去了，当初的江湖人纷纷要求秦百味按照鉴刀会上的约定，让伤心小箭变成共有之物，可是当时便没有达成一致，秦百味如何愿意再拿出伤心小箭？

如意门与撼天宫关系匪浅，自然是无法在江湖上主持公道；无情山庄一出现就对着江湖正道下手，同样也被打入了邪门歪道；藏海楼在与十万山的斗争中势力有所折损，似乎没有以前那等威名了……江湖上的七大势力本联合起来对付撼天宫，可是撼天宫在经历一场权位风波后仍旧强大，可是七大势力却一个个被瓦解。这对江湖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这对觊觎着伤心小箭的人来说，却是一件美事，因为他们可以不必畏惧着七大势力的联盟，上前去抢夺伤心小箭。

华然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第几波上门的人了。。

有的人虚情假意地佯装来拜见藏海楼门主，有的人则是明目张胆进行抢夺。

藏海楼里的弟子惴惴不安，因为在几次冲突中已经没了好几条命。

“师父，七样武器都沾不得，这是白玉京用来瓦解江湖势力的手段。”

华然说出自己所见的，可是秦百味一双眼睛满是痴迷地望着伤心小箭，哪里听得到她说得话？

血腥的厮杀是在一个冷冷的夜中悄然来临的。

华然想过藏海楼终究会面临这一天，可是曾经的她以为对手是撼天宫，而不是江湖侠士，甚至是一些正道联盟里的人物。御海刀他们得不到，其他的武器又不知在何处，自然只能打着伤心小箭的主意。可是就算是神兵利器，也能让人放下心中坚守的道义么？

华然的心中是说不尽的疲惫，她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她放过的人却不愿意放过她。

不知道那些人串联了多久，甚至连藏海楼的几个弟子都叛变了，这对藏海楼来说，绝对是一个灭顶之灾。漆黑的夜中，灯火在冷瑟瑟的风中摇摆不定，华然的视线落在了那灯火阑珊处，她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难道有撼天宫的人，是她撺掇的？

念头一旦产生便开始落地生根了，华然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只是没有多问便也认定了这种可能。自家人尚且能够互相残杀，更何况是一直与藏海楼敌对的撼天宫呢？

华然知道伤心小箭在何处，江湖人不是想见伤心小箭么？那便让他们瞧个痛快吧。

面临绝境时候不哭反笑，这样的状况让人惊愕。

华然本就是江湖中一流的剑客，在那些人惊愕间，她已经闯出了包围圈。

她年幼时凤家灭门，她记不清当时的景象，可跟现在总差不了多少吧？各种念头在脑海中交织成了浓烈的恨意，原本还留有余地的人忽然间化为了浴血的修罗，剑光到处鲜血飞溅。

伤心小箭的机弩拨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华然握住了伤心小箭，她望向了灯火尽头那缓步朝着自己走来的女人。

“是你么？”她喃了喃唇，无声开口。

沉玉不说话，她只是凝视着一身是血的华然，在华然手指松动的那一瞬间，她也跟着出剑。这一次她不会容忍华然再伤了自己，如果她受伤了，那么会有谁将华然从这种绝境中给带出去呢？

伤心小箭的箭，含着雷霆之力，惊天地泣鬼神。

沉玉的剑，则是默然的剑，无声无息无所有。

“有”和“无”的碰撞。

“有”变成了“无”。

而“无”则是发出了叮当一声脆响，剑断两截，变成了“有”。

“不是我。”沉玉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了。

华然的心空了，其实在射出了那一箭的时候，她早已经肝肠寸断的心便空了。

她仿佛没有听见沉玉的话，而是漠然地转向了那群江湖人。

“你们不是要伤心小箭么？”

在所有的人的目光聚集在了她的手上时，她唇角泛开了一抹浓艳而又凄美的笑容。

藏鸦所铸造的神兵利器在华然的手中被强行折成了两半，它被无情地扔在了地上，而谁都没有看见，有一样东西落入了华然的袖中。

谁不爱伤心小箭？会被摧毁的又怎么能是真正的伤心小箭？华然的行动并没有让那些个江湖人退却，反而以更加凶猛之势向前冲。

“你看见了，你想明白了吗？”沉玉低声问。

什么是正邪？她所构造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彻底崩塌了。

这世间不会有藏海楼了，更加不会有藏海楼那醉酒无状的弟子华然。

*

黑色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了“啪”地一道响动。

昏昏欲睡的柳天浔撑着下巴看殷池亭，揉了揉眼睛才清醒了半晌，又伏在了她的肩头。

沉玉抬起头瞪了这两人一眼，脸上写尽了不满，她紧了紧身上的鹤氅，冷声道：“七大势力去其三，你现在高兴了？”

捏着的棋子又落回了棋盘，殷池亭唇角的笑容不散：“一切还没走到终点是么？”顿了顿，她又问道，“你知道伤心小箭到底是什么吗？”

沉玉的神情一僵。

那日的华然并没有跟她走，甚至拂开了她的手，满脸漠然。

殷池亭又笑：“伤心小箭断了，可是真正的‘伤心小箭’不是那武器，她已经伤尽了肺腑，伤心心经自然能够大成，有这种功法加之凤家的指法，那才是真正的‘伤心箭’。等她下一次见你，又会发生什么呢？”

沉玉没有应答，她只是凄然一笑。

就算华然重新出现是为了要她的命，也比她将红尘旧事遗忘了好。

浩浩江湖终有相逢日，也算是有一个期盼，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