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做是十年前——

17岁的佐伯沙弥香，绝对、绝对不可能奢望这种“日常又亲密”的对话成真。

木质的推拉门碾过滑轨发出沉闷的滚轮声。二十八岁的七海灯子的脸出现在门后。穿着剪裁贴身款式得体的OL装束、黑色短裙下的深色丝袜完美地包裹了线条修长纤细的双腿，七海灯子把手包挂在门口的挂钩上，反手带上门，然后朝站在店面里不远处柜台后的女性粲然一笑：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今天很迟啊。”

“嗯。因为参加了同事聚会嘛。”

“原来是这样。你辛苦了。”

站在柜台后面的是二十八岁的佐伯沙弥香。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了七海后，她绕出柜台，像贤惠的妻子一样自然地双手接过了七海手里的包。

萦绕在七海周身的缥缈清淡的酒气，轻飘飘地拂过佐伯的鼻尖。

她像是没有注意到似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乖顺地低垂着眼帘，把七海的皮质挎包仔细地挂在作为临时放置处的铁质挂钩上。

“在阅读区那边的沙发里稍微等我下，我整理好柜台，就可以下班了。”

“好——”

全然不同于职场上作风凌厉的七海副社长，此时的七海灯子露出了温柔的表情，用软绵绵的语气回应还穿着店员制服的年轻女性。她笑眯眯地抱住佐伯，亲昵地凑过去用鼻尖蹭了一下对方触感清爽的脸颊。

把如今这个寒冷的初春也算入为止，这是佐伯沙弥香和七海灯子同居的第三年。

距离“七海灯子完成七海澪未完成的事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年。从远见东高中毕业也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然后是大学本科的四年、再到本科生的毕业季。就连毕业论文的课题方向都和七海选择了同一种的佐伯沙弥香，唯独在毕业去向上做出了和七海不一样的决定。

“放弃直升？沙弥香之前不是已经拿到直升的资格了吗？”

“早就放弃了。名额顺延给了第三名的同学。”

“欸……？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过？”

“……”

进入大学之后不再需要穿千篇一律的学生制服，佐伯沙弥香那种大小姐式的穿衣品味很快凸显了出来。不仅在着装上做出了改变，时至今日，她已经非常擅长和习惯化好精致的妆容再出门了。在如今这种“学生”和“社会人士”之间似乎只有一线之隔的年龄段，她身上却没有那种其他同龄人气质里抹不去的青涩和局促，无论何时，都能够散发出格外镇定和从容的气场。

眼下，即便被七海灯子直接质问了，佐伯沙弥香把桌面上的理论课本整理好、再妥帖地侧放进包里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仿佛全然感觉不到七海就坐在旁边，正用一种微妙的不满的眼神盯视着她。

直到做好了离开教室的准备，佐伯似乎才注意到“同伴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似乎也唯有这件事让她感到困扰。她叹了口气，把包放在桌上，侧身面朝七海。

“灯子。”

声音很冷静。发音标准。表情也很镇定。就像悄悄练习过很多次一样。

“差不多也可以了吧。这么多年。”

在七海灯子的表情由不满转为惊诧、再变得有些不安时，佐伯也依然很平静。她看向七海，浅茶色的眼睛里连一丝浮动的微光都没有，就像一眼深沉的潭水，语气也没有丝毫动摇，平铺直叙地把自己想说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我不想再看了。不想再看你一直试图留在小糸侑身边的样子。”

就像是所有的连续剧，哪怕演得再长，也总有被喊停的一天。佐伯沙弥香面无表情地坐在原位，看着对面的七海灯子仓皇地避开了对视、脸颊轻微地泛起意味不明的绯色，她却像是结束了工作的演员，不想再产生去猜测七海灯子的心情。

教室里的人逐渐走光了。两人在难堪的沉默里被迫对峙了片刻。

“走吧。”

最终是佐伯率先起身，把包带搭在左肩，腾出右手朝七海递出去，若无其事地绽放出一个精致温柔的笑颜。

“这些事以后再说。今天中午我们去吃什么呢？”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能够总结出“大事记”的话，“和小糸侑的故事”大约能算作是七海灯子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由起到结尾都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巧合与突发事故，所有的情节都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两人的故事结束以后，七海还是有意无意地选择了一直在距离小糸不远的地方等待她。

虽说是等待，但毕竟分手以后就没有什么“共同的未来”可言了，所以两人的前后辈关系变成了一种类似于接力的情况。小糸踩着七海的脚步成为了高中的学生会长，之后也考入了七海的大学，虽然她没有明确表示过会继续攻读更高的学历，但七海直升了本校的院生，就可以继续做小糸的前辈。

而在这期间，一直和七海“并肩走向未来”的，不是小糸侑，而是佐伯沙弥香。

少年时在意的事情，如今想来有不少都是作茧自缚。“完成了七海澪的事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摆脱了来自幻想中的姐姐的阴影。七海灯子在那之后，逐渐艰难地“成为了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兴趣爱好、缓慢形成了属于自己的人格，成为了和七海澪全然不同的七海灯子。

坐在表情认真地喝果汁的佐伯沙弥香对面，七海灯子微微侧过脑袋，恍惚地思考“似乎很少从这个角度观察沙弥香”。印象里的沙弥香总是侧脸，因为无论是作为“副手”还是“同伴”，她通常都是站在自己身边的。

也很少看到她这种冷淡的表情。七海灯子更习惯于看到沙弥香的笑颜。面前的沙弥香则神情轻盈，对什么都不在意似地，半垂着眼帘，漫无目的地从桌子这边看到另一边，再百无聊赖地将视线转回来。

果汁快要被喝光了。吸管里发出空洞的响声。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想再看你一直试图留在小糸侑身边的样子。”

虽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七海也知道，这种问题绝对不可能有回避的余地。

“就是字面意思。”

佐伯抬起头。看不出情绪的视线与七海对视着。

七海想，原来沙弥香是这样的。高中的时候面部轮廓还有些圆润，现在已经完全展现出年轻女性特有的“轻熟”的优美线条感。印象里那种很稚嫩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完全褪尽了，暖色系的长发依然保持着高中时那种体面的造型，搭配相对成熟的穿衣风格，整体看上去也很得体。如果直接跟别人介绍说现在的沙弥香“已经工作了”，也不会被质疑吧。

但七海完全没有要成为社会人士的打算，虽然不至于素面朝天，却还是一身质朴的学生气。

直到得知佐伯放弃了直升名额为止，她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佐伯和自己是一样的。

但到了必须直面这个事实的现在，七海灯子才仔细地从正面观察了佐伯沙弥香。她恍然发觉，彼此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了。

就像被轻纱笼罩的面目，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揭开的打算。而一旦面目的主人自行动手将轻纱拂去，七海发现，藏在其后的，或许并非想象中几乎没有性格的温顺可亲。

有种微妙的“被看穿了”的感觉。一向游刃有余的七海灯子，竟然在佐伯沙弥香没有任何进攻性可言的、无所谓的注视里，察觉到了一丝陌生的危机感。

不再深究“字面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出于直觉，七海认为自己绝对不想在佐伯面前承认，一直以来，自己的确在“等待”小糸侑。

手边的可丽饼变凉了，于是被孤零零地放在店家提供的白瓷碟子当中。

七海有些艰难地做了一个不动声色的吞咽的动作。佐伯则没有要多做解释的意思，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所剩无几的果汁杯里。

“……不直升的话，沙弥香要做什么？”

“有不少公司都给我发了就职邀请。我知道灯子都拒绝了，但我留下了一两家，打算下周去公司实地考察一下看看，挑选一家合适入职的。对了，特别是这一家。”

沙弥香拿出智能手机，从浏览器的收藏夹里选出一页公司的官方网站。华丽的公司logo标注在网页的左上角，七海一眼就看到了，是本部留驻在市内、分公司遍及国内和海外，贵为世界五百强之列的一家大型企业。

七海挑了挑眉毛：“这不是……”

“对。是连招聘会都不参加，不接收任何求职简历，唯独给你一个人发放了入职资格的这间公司。不过因为你一直没有回复，而且学校后来主动帮我写了一封推荐信，所以他们之后也给我补发了一封。”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佐伯锁上手机屏幕，用一只手撑着下颌，看着桌子对面坐姿端正的七海的脸。

七海的眼角眉梢微微向下撇出少许弧度，似乎漂亮的苍蓝色的眼睛里连光泽都黯淡了，流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

佐伯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当初演剧的提议被后辈们拒绝的时候、小糸告白后忽然消失的那段时间，包括后来和小糸分手，七海都露出过这种表情。

失落的、有一点点悲伤的感觉的。

佐伯看着七海的眼睛，心里好像有一个事不关己的声音在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因为我而露出这种不够从容的表情呢。

佐伯笑了笑，把喝空的果汁杯推到一边。

“没有告诉你的……灯子说的是哪件事？”

“——所以，沙弥香也知道，没有告诉我的不止是‘放弃了直升’这一件事啊。”

似乎是意识到了主动权有要回到自己手中的迹象，七海迅速收敛起了软弱的表情，回到了佐伯最熟悉的属于七海灯子的状态：理所当然地挺直了脊背，清秀的眉头稍微皱起一个浅浅的褶皱，虽然兴师问罪的口吻里没有透露出任何不快，但明确地传达出了“想要得到正面回答”的意向。

佐伯习惯了这种好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虽然没有法律规定，闺蜜之间必须是要无所不谈的，但通常情况下，发觉自己被隐瞒了什么的一方总是显得比较理直气壮。

她轻轻笑起来。

“很少看到灯子这样呢。不过，我说啊，你就没想过吗？我们也没有约定过，‘我的事情一定会全部告诉你’之类的事吧？”

意料之外的回答。

这是沙弥香会说出的话吗？七海在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虽然说，自己绝对不是要求身边的人必须全部顺从自己的类似帝王的霸道性格。但是，那个一向温柔体贴、从来不会反对自己的沙弥香，竟然说了“我的事不需要全部告诉你”这种措辞激烈又不留情面的话？

“虽然说是没有……”在犹疑的一瞬间，刚才还非常正义凛然的七海的气场陡然被浇灭了。

她皱了皱眉。

“但我一直以为，沙弥香是不一样的。毕竟，这么久以来，不管什么事，我们都是一起……”

“不。”

佐伯迅速地打断了她。

“我在你眼里，从来没有和别人‘不一样’过。”

七海怔住了。

多年来遮罩在佐伯沙弥香身上的、名为“好朋友”的轻纱，被佐伯自己动手取了下来。

真正的佐伯沙弥香的气质是凛冽的。一向弧度柔和的精致五官组合出了刀锋一样薄而锐利的神态，浅茶色的眼睛也全然没有暖意可言，冷冷的流光在她的眼底浮动。

像是厌倦了“好朋友”的身份。七海灯子看着佐伯冷淡的表情，迟钝地意识到，佐伯沙弥香的所思所想，可能和她一直以来以为的迥然不同。

“在灯子眼里，唯一一个‘不一样’的只有小糸侑。哪怕你们不在一起了，你也还是习惯性地只注视她一个人。”

七海的眼睛微微睁大。佐伯则没有在乎她的反应，她垂下眼帘，食指卷起自己鬓边的一缕暖色的发丝，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和你一起注视她了。大学已经毕业了，我也差不多应该开始我自己的人生了吧。”

“‘开始自己的人生’的意思是，沙弥香和我一起的话，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吗？”

“是。不能。”

佐伯仰起头，看着七海神色复杂的脸，微微皱起眉头。她不自觉地把下颌扬得很高，脸上浮现出一种颇有“大小姐”风格的任性表情。

“因为我曾经喜欢过灯子。”

——是喜欢。

——也是曾经。

七海在一瞬间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佐伯沙弥香低笑了一声，露出一个似乎在回想过去的有些出神的表情。

“灯子不喜欢那些喜欢你的人吧？那时候，我可是眼睁睁见证了灯子连续拒绝十个追求者的奇观呢。多少也能猜到是为什么，灯子这种不喜欢展现自己、而且深度自我厌恶的性格，如果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姐姐的事、也早就知道你本身是什么样的人，估计你会自尊心崩溃、从此疏远我吧？于是我也想着‘就这样把心意藏起来算了’。反正七海灯子是不会容许任何人靠近的。”

“没想到灯子后来主动和小糸同学拉近了距离，被小糸同学告白也没有立刻疏远，反而在后来找到了小糸同学决定交往……好失望，我一直以为灯子是不会动摇的，我以为你没有余裕接受别人的好意。结果只有小糸同学是例外。”

“……沙弥香是怎么知道的？”

“灯子指的是什么？”

“……那时候我的想法。还有，侑和我交往的事。”

佐伯看着七海灯子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很愉快似地，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对我来说，灯子太容易被看透了。”

“至于你们交往的事情，是小糸同学在你们开始交往那天告诉我的哦。”

那天，一向礼节很周到的粉色头发个子小小的后辈，很郑重地给佐伯道了歉。

“对不起，佐伯前辈。”

“不要向我道歉。”

从向后辈承认对七海是“那种喜欢”开始，佐伯就放弃了在小糸面前捡起友善的伪装。

密谈的地点约定在学校教学楼的天台。夕阳给天边细碎连绵的云朵涂抹上即将谢幕的橙红色，冰冷的晚风吹起质地轻薄的制服裙摆。而佐伯的脸在日暮光影的作用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清。

小糸抬起头，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一向从容不迫的副会长前辈眼底明显在浮动的水光。佐伯则竭力控制住了声线，没有容许它产生任何一丝颤动。鼻尖发酸的感觉被强行压抑下去。无法憋回去的眼泪，也没有容忍它们顺着脸颊滑下来。

“这算什么？算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歉意吗？接受了这份道歉的话，就好像是我输了一样。我明明从来没有觉得小糸同学亏欠我什么。你和灯子正式交往是你们之间的事，告诉我也就算了，竟然向我说‘对不起’，就算是小糸同学，这也太过分了吧。”

“……对不起。”

“算了。”

像是自己都觉得这份较真有些滑稽，佐伯转过头，迎着晚风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当她再看向小糸侑时，就连先前暴露出受伤姿态的佐伯也消失了。

“既然灯子选择了你，那就请小糸同学照顾好灯子吧。你也知道她是个麻烦的人。”

佐伯冷静地说。交待完最后这句话，她走过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小糸侑的身边，向通往楼下的天台出口走去。

“……我。”

小糸忽然在身后出声了。佐伯停下脚步。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要很努力凝聚起注意力才能听完整。

“我被佐伯前辈讨厌了吗？”

佐伯回过身，向小糸侑展现出一个百分百的温暖的笑容。

“讨厌你的话，不就是一直在提醒自己单恋失败这件事吗？我才不做这种折磨自己的事情呢。”

“没想到最后还是分开了呢……我问过那孩子，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估计她也很难过吧。”

服务员端着水壶主动来给佐伯的玻璃方杯续上了柠檬水。佐伯把吸管从细长的果汁杯里拿出来，在边缘尽量敲掉尾部的果汁，然后随手将它丢进柠檬水里。细小的橙色转瞬融入了全透明的温水当中。佐伯捏着吸管随意将杯子里的水搅动了两圈，旋即松开了手。

“我和侑是不可能继续的。——如果沙弥香介意的是这个的话。”

七海灯子用澄澈的声线说。在佐伯漫不经心地四处改变视野时，她率直的目光一直盯视着佐伯的脸。

佐伯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话似的，托着下颌，把目光慢悠悠地转回到表情端正的七海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微笑。

“我没有介意的资格吧？灯子要和谁交往都是你自己的自由。……等等，难道说灯子以为我现在还喜欢你吗？”

“……”

“不喜欢了哦。”

“我知道。”

说不清有没有被佐伯直截了当的问话说中心事，因为七海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窘迫。

佐伯直起身，再度微微仰起下颌，睨视着七海的脸。起初她就是对这张脸动心的。从17岁到22岁，七海灯子的长相依然是佐伯沙弥香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第一位。

在佐伯的注视下，七海稍微低下头，嘴角抿起一点向上的弧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与裙摆，然后忽然站起身，翩然地绕过桌子，坐到了佐伯的身边。

她不容反抗地伸出手，触碰到佐伯的指尖。干燥柔软的手心拢住了她的手背，仔细地扣紧。

“可是，我想和沙弥香一起。所以，如果你决定放弃直升了，那我也放弃，我们就一起工作吧。”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喜欢我？不要开玩笑了，你根本……”

“我不知道。”

七海依然用直率得令人心跳加速的眼神看着佐伯。明明是苍蓝色的眸子，却仿佛藏匿了一整颗太阳的温度，佐伯不得不稍微偏头避开她的目光。局促的感觉几不可查地从她的太阳穴顺着额头滑下去。

“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现在，我只想和沙弥香一起。没有沙弥香就不行。稍微想象一下沙弥香接下来的人生里没有我，我就觉得很不安。可以吗？”

“太草率了吧？你……”

“可以吗？”

“……”

真受不了。手像是被禁锢了一样停留在七海的掌心，佐伯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抽身的方法。名为七海灯子的阳光持续照射着她，感觉汗水都要不留余地地滴下来了。佐伯想，虽然不是对自己，但是这家伙打直球的习惯从高中开始好像就有了，小糸竟然从来没有让她收敛一点，真是不给力的后辈。

“……灯子你这个人，真是麻烦又任性。”

手被七海牢牢握住，佐伯就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的猫一样试图做最大限度的挣扎。

“嗯。”

完全不躲避地承认了。七海还是和读高中的时候一样，如愿以偿了就露出那种狐狸一样狡黠的灿烂笑容，始终清爽干净的声线里有毫不退让的撒娇的意味。

“因为我知道沙弥香会包容我。”

名牌大学的招牌专业当中，名列前两名的两个人都放弃了直升本校院生的资格，这件事一度在校园里成为了新闻。但当事人却全然没有自己是话题中心的自觉。

最终由七海灯子接下了国际企业的入职函，而佐伯沙弥香选择了另一家公司。工作两年后，佐伯辞职，用积蓄开了一家书店，七海则被调任在本地一家分社里做副社长。

书店也兼有咖啡厅和自习室的功能，地点选在了七海工作的会社附近。虽然佐伯不承认，但七海单方面认为“沙弥香选择这里是为了我考虑”，兴高采烈了整整一周，然后顺水推舟在周围买了公寓，连哄带骗地让佐伯妥协搬了进来。

“所以说……结果……竟然是这样啊？”

佐伯的店开张三个月后，住在不远的地方的箱崎理子，和都一起，选择了休息日的营业时间来拜访。七海刚好在那天上午有外务。于是，都目击了七海回来时，佐伯用非常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欢迎回来——”的样子。

趁着箱崎和七海在卡座区寒暄叙旧，都坐在料理台面前的高椅上，看了看不远处的七海，又看了看不知为何一脸微妙的吃瘪表情、正在认真制作咖啡拉花的佐伯。

“这不是完全和当年你们第一次在我的店里碰到理子……”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佐伯干脆地一口否认了。乳白色的奶泡沉没在深色的咖啡里，不小心拉出了一道不太规整的花纹。佐伯不是很满意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把杯子放到雪白的托盘上。

“这杯我请你。”

都的视线飘过佐伯侧头时露出的微红的耳尖，不动声色地跟随佐伯注视的方向，看了看正和理子一起大笑的七海。

“好——那就，谢谢店长啦。”

“先说好。”

受不了七海喝多了以后就像大型犬一样摇着尾巴拼命撒娇的姿态，佐伯一路被七海抱进卧室、压到了床上，连衣服都脱得只剩下最后一层庇护。但即便如此，她也依然没有放松自己脸上那种不肯放下防备的表情。

“什么？”

七海自顾自地跨坐到她的腿上。绮丽的面孔逐渐靠近她，几乎能看清初长成的女性那种夹在稚嫩与成熟之间的精致的肌肤细节。

“我已经不喜欢灯子了。灯子这种只想被包容任性的性格，也是不可能对我动心的。所以虽然现在住在一起，但是我们没有在交往。”

“嗯。我知道。沙弥香真是的，每次都要说一遍……”

“因为要时刻提醒你。”

“嗯嗯，知道了。”

七海又轻车熟路地露出那种成竹在胸的笑容。佐伯皱着眉，却又无法移开自己停留在她的漂亮笑容上的视线。

“沙弥香知道我是个麻烦的人，又任性、又喜欢撒娇，而且还爱逞强。对吧？”

“是啊。从小到大，灯子是我认识的最麻烦的人。”

在惯有的植物一样的辛香里，掺杂有一丝酒气，轻飘飘地降落下来。深色的发丝轻轻扫过肩膀。柔软的唇瓣贴到嘴角，仔细地描摹佐伯不肯放松的弧度僵硬的唇线。

被连续五秒钟这样默不作声地用亲吻诱哄后，佐伯终于不得不放松自己，接纳七海的舌尖。七海虽然态度很放纵，但动作相当克制，认真地舔弄着佐伯的口腔，收尾在一个声响细微的唇边吻里，又靠过去蹭了蹭她的脸颊。

“但是，接吻，喜欢吗？”

“……嗯。”

“和我牵手呢？讨厌吗？”

“……不。”

“拥抱？”

“……也不讨厌。”

“那么……做……那个的话呢？沙弥香更愿意和别人做吗？”

“不愿意。”

佐伯更加明显地皱起眉，虽然躺在床上，但毫不示弱地瞪着七海。七海笑眯眯地全盘接受了她的不满。

“你这是犯规吧？明知道我不可能回答其他的。”

“嗯——因为我喝多了嘛。”

“幼稚。仗着喝了点酒就胡作非为。”

“我喜欢你哦，沙弥香。”

“不相信。灯子是不可能喜欢上我的。”

“嗯……那么，沙弥香也喜欢我一下？”

“才不要。”

“那好吧。”

可能是因为酒精让头脑不太清醒，被直白地拒绝了，七海也没有显露出丝毫挫败的迹象。她俯下身，用一口雪白的牙齿叼住佐伯身上最后一件内衣的系带，含糊不清地说：

“那么，我只要一直这样和沙弥香在一起就好了。”

“谁和你在一起啊。”

反应敏捷地否定了七海灯子话中的“陷阱”，机敏又谨慎的佐伯沙弥香，伸出手抱住同居人瘦削的脊背，将她不留余地地扣入自己的怀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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