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22 人在家中坐，离别天上来
吃过早饭，楠田算着美国的时差，向远在美国的大姐新田发起了FaceTime通话。或许是连续几天照顾伤员日夜相对，无形中缩减了距离感，楠田并没有刻意回避南条，而是直接将笔记本放在了客厅的桌上。
新田那边接通得飞快，电脑屏幕突然被姐姐整张脸孔充满，那当然是张太阳般美丽的脸蛋，但楠田还是吓了一跳。
新田却浑然不觉，握着手机一个劲地把脸凑上去盯着画面上的妹妹猛瞧。
“亚衣奈ちゃん！！你知道我多想你吗！为什么一星期都没打电话给我，电话也不接，是厌倦了姐姐我吗！”
楠田一把扯下蓝牙耳机，揉了揉耳朵，顺便开启了电脑的播放音量，小声嘀咕着。
“太大声啦。就是因为姐姐会大惊小怪才不想接电话啊...”
新田连忙将手机拉远了一点距离，手机画面晃荡间，滑过了一众黑西装聚集的画面，楠田这才看清楚，新田似乎是在会议室里。
“姐姐在忙的话，我等会再打来吧。”
“诶？别挂啦，都不是外人，而且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诶。”
新田可怜兮兮地朝妹妹撒着娇，浑然不在意自己在部下面前露出娇憨的表情。
当然，能坐在这个会议室开会的部下，也绝不会因为首领露出可爱的表情就产生信任危机。
他们可是从一无所有，追随着新田在美国闯荡，一步步才爬上时代广场大厦顶楼的。
楠田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有什么急事吗，现在美国已经很晚了。”
新田轻松地笑了笑。
“倒不是什么大事，刚刚签了一份协议，他们准备去庆功呢，彻夜狂欢，最好醉死在皇后区。”
楠田惊喜地瞪大眼睛。
“真的？恭喜姐姐！再也不用打打杀杀了吧。”
皇后区是各种族，肤色极为混杂的区域，曾经也是黑手党最早占据的地盘之一，但随着唐人街华裔黑帮的崛起，一度控制了皇后区的地盘。作为纽约经济人口首屈一指的腹地，盘布在皇后区的势力可谓错综复杂，流在皇后区的血可以染红半条哈德逊河。而染红另外半条河的黑帮重灾区布鲁克林，则早在八年前便稳稳收入新田的囊中。
新田呵呵地笑了起来，时代大厦巨幅广告璀璨的光线从窗外洒在她棕色的发丝上，暗夜朦胧的辉光，全然无损她太阳般明媚的笑容，她身影峻拔，剪影如光，光是站在那里便如山崖上的狮子王，一呼百应。
“亚衣奈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放心吧，我绝不会容许自己地盘上有人乱来的，时代变了，这是我们的时代了。”
“还有毒品。”
楠田郑重地看着姐姐，轻声提醒着。
新田愣了一下，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望着屏幕里的妹妹，轻声保证。
“绝对不会做的。”
和楠田早已厌倦的打打杀杀血流成河的黑帮斗争不同，新田花了大量金钱疏通了政商界的脉络，同时也保持了相对干净自制的手腕，这让她赢取了政界的信任，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曼哈顿区，甚至隐约地成为了政府整治黑帮的代行者，迅速统一整个纽约。
随着皇后区的收复，最血腥的角逐已然落下帷幕，替姐姐高兴之余，楠田担心的隐忧便会逐渐暴露在大家面前。
从18岁起开始帮新田处理经济内政，楠田心里很清楚，新田的手里并没有太多资金，而运营组织和背后庞大的关系网，金钱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除了以楠田为中心的金融人才的活跃运作外，如果没有二姐那边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新田的道路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如何让组织保持经济独立，会成为新田最头痛的问题。
楠田不止一次听到大家向新田建议保护拉美毒枭来获取利益。如今新田一统天下，一定会有数不清的毒枭捧着钻石山上门。
在黑道的大染缸里，想要保持干净，本身就是一种逆流。除了被镇压而暂时退却，在暗中虎视眈眈的老派黑帮势力，新田坚决拒绝毒品的态度，也让她无形中树立诸多敌人。
新田所承受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压力，楠田感同身受。
“总之，先狂欢吧。亚衣奈ちゃん，真希望现在你就在我身边，和我分享这一切，还有彩ちゃん。”
新田甜橙般明艳的笑容如利剑般划破了忧虑的气氛，让楠田暂时抛开了那些烦恼，也跟着微笑起来，这才想起原本通话的目的。
“对了，あやね（彩姐）要结婚了！”
目睹着姐姐笑容如蜡像一般凝固在脸上，明亮的眼眸也如灰烬般褪去神采，楠田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或许她之前的直觉没错，あやね（彩姐）和三森结婚或许并不是个好主意。
下一刻，楠田从未见过的黑道首领的真容，那毫不掩饰怒气与杀意的面容占据着屏幕，冰冷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质问着她。
“是谁？是谁逼她，是不是那个老家伙！”
楠田呆呆地看着她，看着新田腾地从老板椅里蹦起来，焦躁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怒气冲冲地往会议室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吩咐秘书，全然忘了自己嘴里往外蹦的全是日语。
“去日本，去订机票，我要去札幌，现在就去。”
楠田连忙喊住她。
“姐姐！是三森家的那个大小姐！”
新田猛地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楠田。
“什么？！”
“和あやね（彩姐）结婚的是三森家的大小姐，三森すずこ。”
似乎接收到了难以理解的信息，新田揪起眉头思索了好一会，才似乎找回了声音。
“...女人？”
楠田点了点头。
“あやね（彩姐）喜欢女孩子，姐姐也知道的呀。”
手机那边的屏幕晃了晃，似乎被主人垂下手放到了腿边，楠田望着屏幕上的红木地板，听到遥远地如风声一般的叹息。
“姐姐？”
“你们都出去吧，庆功，找你们的乐子去。”
过了好一会，才看到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姐姐微微垂下头疲惫的侧颜，新田似乎并不打算转过头来，只是低声问道。
“对方，是什么人？”
楠田想起了花店员小姐的话，中肯地给出了评价。
“是像栀子花一样的美人。稍微有点强势，但也很贤惠的千金大小姐。”
“三森...是三森财团...自民党的那个吗...”
看到姐姐嘴角紧紧抿着，楠田小心地说道。
“我想あやね（彩姐）并不是因为三森家的背景才和三森さん结婚的。あやね（彩姐）陪三森さん到东京退婚去了，恐怕也要被三森家为难一番。”
“是吗...”
楠田的话并没有解开新田紧锁的眉头，新田暗自忍耐着焦躁的吐息，只是一个劲地捏着额角，但脑袋里一片灰白，如同浓雾笼罩，什么也看不到，她头痛欲裂，新田疲惫地闭上眼睛。
“抱歉，等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好吗，一会就好。”
楠田没有说话，只是体贴地盖上了屏幕切断通话，捧着脸趴在电脑上。
南条正慵懒地半趴在新买的卡比兽懒人沙发上，下巴微微翘起正望她，清澈包容的眼神，似乎是在问，你还好吗。
明明目击了全程，却什么都不说。
狡猾。
楠田疲惫地垂下头，将脸埋进交叠的手臂间。
“我姐姐，是大姐的那位，似乎不太高兴あやね（彩姐）和三森さん结婚。”
“妹妹和女孩子结婚一时间确实很难接受呢，如果是真的珍视着家人，最后一定会理解的。”
楠田猛地漏出一只眼睛瞪着她，如水的目光里的责备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打来。
“姐姐才不是那种人！她比任何人都要爱着あやね（彩姐），比任何人都要尊重她的选择。她比我更加相信着あやね（彩姐）。”
被那倔强又可怜的眼神所笼罩，南条艰难地爬起来，走过来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我明白，我相信你。”
楠田埋在柔软的腹间来回转动着脸，依赖地蹭着对方柔软的体温，将眼中将出未出的潮湿尽数擦在南条的T恤上。
“我看到姐姐...她在哭...我好难过，这到底怎么了，为什么...”
棉质T恤原本质料就不挺括，被这么一蹭，看起来越发皱巴巴的。南条低头看着怀中女性编得十分精巧的中长发，怜爱地抚摸着那浅棕色的发尾，小声地安慰着。
“相信她吧。新田她一直都很坚强。”
新田果然很快便来了电话，没有影像，只是声音还透着些许疲惫和嘶哑，是用力大喊过了吗...楠田猜想着，心里仍然挂念着姐姐脸上一闪而逝的潮湿。
“亚衣奈，你在日本还好吗？”
“我很好，姐姐，你还好吗？”
“...呵呵，被担心了呢。可能最近太忙了，抱歉。”
只是听到这样的话，楠田更是放不下心来，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南条，这个伤员也完全没恢复到能正常生活的状态。
“...是资金的问题吗，这几天我没能对齐时间看美股...”
“你在日本嘛，不要半夜起来忙这些，对皮肤不好。”
楠田无奈地咽下了叹息。
“也许...嗯，我可以问问あやね（彩姐）...”
“不许去！”
“...姐姐...”
电话那边似乎推开了窗户，大厦顶层剧烈的风声将她的声音吹散，遥远而模糊。楠田的心也似随着这阵风猛地吹上了半空。
“对不起，亚衣奈，我只是太累了...”
她的姐姐此刻心情相当地混乱这点，楠田已经相当地明白了。
“...没事。姐姐去放松一下吧，哪种都好，你需要休息。”
新田疲惫地低笑着。
“你说得对，我好希望你现在在我身边，好让我们分享现在的心情。”
楠田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倏地站起身来，脚下不自觉地焦躁地来回走动着，眼睛找不到焦点般四处飘动。
“等着我...！我这就回去。”
“不不，留下来享受你的假期，亚衣奈，我知道过去几个月你过得很不好，你需要休息。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保证，你会得到一个全新的纽约。”
“I don't want NYC！I just wanna you!,please，We are family，let me help you.”
电话那边空旷的狂风席卷过两人的耳畔，新田明朗的笑声如天际滑过的鸽子，骤然舒展开双翼。
“心强いね。（你使我备受鼓舞。）”
挂掉电话的时候，楠田垂头望着南条。瘦小的身子缩在宽松的皱巴巴的T恤里，敞开的领口漏出一截纱布，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出一抹苍白的病色。她看上去那么可怜，楠田情不自禁地抚上南条颈后的绷带，搔了搔绷带的边缘微微有些发红的肌肤。南条的肌肤敏感又脆弱，一直裹着绷带，让她的皮肤轻微过敏，负责照顾南条换药的几天，让楠田不知不觉养成了安抚肌肤的习惯。
南条温顺地微微仰起头，毛茸茸的脑袋不自觉地蹭了蹭她的手臂，像被主人抚摸的猫咪一般，圆润的眼眸微微眯起，温润地望着她。
“你要走了吗？”
那目光过分柔软了，楠田冲到喉间的话突然咽了回去。
“我...”
南条忍耐着背部结痂的伤口被拉扯的疼痛，慢慢站起身来，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去收拾行李吧，这样我可以送你到东京去赶飞机。”
楠田连忙摆了摆手。
“不，你不需要这么做。”
南条柔软的面容沁着温柔的笑意，楠田轻易在那温柔的眸中找到了令人安心的情绪。
楠田坐直了身子，努力厘清自己的思绪。
“Listen，我来到日本只是一场度假，或许只是开个玩笑，或许弄错了什么，I don't know，但我很高兴，这让我们相遇，你是个好人，这段时间我也过得很开心，南条さん，我不希望你是唯一受伤的那个。”
溜出口的话直白得发烫，让南条脸上一下子热了起来，像是掩饰羞涩般搔了搔脸颊。
“不是的哦。我也过得很开心，亚衣奈能在这里觉得开心，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很感谢你出现在我面前，亚衣奈，谢谢你。”
南条的目光如此真诚，楠田怜惜地抚了抚那双泛着理解与宽容的眼眸，却忍不住想要在那温柔的眸光中寻找答案。
“为什么，这些不是你应得的，可我...我不知道。I have no idea,where are you?”
“我就在这里。”
“you know what I mean！”
就在楠田下意识反驳的时候，自己也愣住了。
“不，你也不知道...”
似乎理解了她的矛盾，南条轻声安抚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想这并不是需要烦恼的问题。”
“我没办法不想，你伤还没好，我放心不下，我本来应该等到你痊愈的。不，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我也觉得很开心。不....”
楠田喃喃着，困惑地挨着南条身边坐下，像被毛线团困住的猫咪，被南条怜爱地摸了摸脑袋。
她转过头来，相同的身高使得两人的目光轻易地碰撞在一处，小鹿一般圆润的眼眸直视着她。
“你会舍不得我吗？”
南条揉了揉她的额发，把那精致的刘海微微弄乱，这无损她的可爱，反而令她更增怜爱。
“就算你回美国了，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line，facetime，甚至飞过来度个假，嗯...冬天就算了，很冷。就像你姐姐那样，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希望你开心。除非...你打算再也不见我？”
楠田这才惊觉她所犹豫的事，竟然是将南条和姐姐放在天平上衡量，而她竟然如此地不想离开这里。
她凑过去将脑袋埋进南条颈间，闻着熟悉的发苦的药味，鼻尖蹭了蹭她颈后粗糙的纱布，下意识抓着她皱巴巴的T恤。
“where are we...”
南条伸出双臂柔软地抱住了她。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我家的大门有你的指纹，你随时可以回来。所以专心考虑你姐姐的问题好吗。”
“我会考虑的。”
南条眨了眨眼睛，望着她怀中的小女孩为何突然坐直了身子，纤细的脖子微微扬起，优雅得如一只即将展翅的白天鹅。
而她即将送她远行。
别离的不舍，如潮水般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