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拉开精致的天鹅绒窗帘。
这是个晴朗的好晚上,常年萦绕莱茵切斯特的雾气被南下的北风驱往更为温暖的地方,一览无遗的清晰视野衬托着深夜的街道更加静谧无声。
“这样就有点无聊了,是不是?”
“什么?”
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不无疑惑地看向他那站在窗边的同伴。他刚刚正在给自己倒酒——华顿酒店提供的酒都是产自艾尔岛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没什么理由不好好品尝一下——因此没能听清楚同伴说的话。
“不是什么特别有价值的话。”皮埃尔•德拉库尔上尉转过头,扬起他那张漂亮脸蛋,冲杜兰德将军露出一个标致的微笑:“这里的酒还合您心意么?”
杜兰德将军抓起酒杯,也不嗅香气,随随便便地喝了一口。然后他耸耸肩:“只是酒而已。”
皮埃尔低声笑起来。
“我不禁想起父亲前年特意送了您一瓶二十年的雪莉桶。”
“唔,他该庆幸,我还没能拿那瓶酒来冲马桶。”杜兰德将军停了一停,仔细想了想,再说:“你并不经常主动提起你父亲……是因为今晚吗?”
“是的,我无法在即将见到埃莉丝的时候不想起父亲。那些人总说我与父亲不和,那实在是因为他们没有瞧见埃莉丝和父亲针锋相对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有一年在露易丝姨妈的舞会上,她和父亲吵到几乎要动手,全靠叔父劝下来。”
“伯努瓦在对待哨兵向导的问题上向来有所成见。”杜兰德将军摇摇头,道:“不过我曾经见过埃莉丝一次,她可不像是会和人吵到要动手的性格。”
“她后来改变了,我时常对此感到遗憾,我不禁认为是我这个作为堂兄的没能尽到保护的义务。但令人欣慰的是,她诚实的品质并没有改变,我还能继续信任她。”
“我们目前不是正要依赖这一点吗?”
“是的,不过,我还担心……”
马蹄声和轮毂行进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啊,我想这就是她们了,这辆马车上有着内阁的徽记……且让我们静待片刻,让答案自己浮出水面吧。”
皮埃尔•德拉库尔上尉闭上眼睛,轻声背诵起一首古老的长诗。杜兰德将军一边听着他背,一边慢慢地喝着酒。
大约五分钟后,酒店房间的门铃被人按响了。
“什么事?”
“尊敬的先生们,刚刚楼下来了两位警察小姐……她们要求就一起重要案件对二位进行询问。”
皮埃尔打开房门。华顿酒店的男仆见工作已经完成,便行了个礼,迅速地离开了。警察找上共和国来的客人——这是一个值得他赶紧去和同事们探讨的消息。在华顿酒店里,每个人都有一套对于政治局势的看法,这个消息是会让他们在顶着疲倦值班的漫漫长夜里兴奋起来的。
遗传实在是奇妙的——阿格尼丝看着皮埃尔的脸,忍不住这样想。这位共和国驻王国大使馆的武官拥有一头剪得清爽的淡金色短发和一双碧蓝的眼睛,几乎就是埃莉丝富有男性气概的翻版,但他们却并不是亲兄妹。
“巴克警督,埃莉丝。我很想说晚上好,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困倦实在让我称不上‘好’。但这也正是你们拖到这么晚才来拜访的目的,不是吗?”
皮埃尔顽皮地冲阿格尼丝眨了眨眼。
“这不会花上太多时间,如果你诚实的话。”埃莉丝说:“我们已经大体上弄清楚了犯人是谁。所以我们要来问的问题也很简单:为什么你要制造一起这样的案件?”
皮埃尔耸耸肩,对于埃莉丝的指控好像并不在意:“麻烦你们先进屋来吧,否则侍者们该传出共和国官员苛待王国警察的消息了。要喝点儿什么吗?威士忌?或者一杯怡人的葡萄酒?”
阿格尼丝和埃莉丝走进屋来,杜兰德将军坐在柔软的扶手椅上,冲她们俩举杯,但没有起身。
皮埃尔轻轻地关上门。
“请先让我提出疑问吧。请问刚刚的指控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注意到所谓被偷走的稿纸,其实已经烧毁在壁炉中了。内阁的工作人员是极为负责的,每天都会仔细清理壁炉中的灰烬和没能烧完的薪柴,第二天再换上新的。今天的会议尚未正式结束,草稿还没有集中烧毁,但壁炉里就已经有纸灰了。所以可以合理地推测,那张草稿纸其实并未被带走,犯人在盗取它的下一刻便将它扔进了壁炉。”
皮埃尔饶有兴味地听着:“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制造混乱。”埃莉丝接上阿格尼丝的话,继续说:“在我们正式勘察现场之前,发生了一起意外。这起意外的手法非常的老套,不过是套用了很久以前已经发生过的一个恶作剧而已。这样的意外只说明一件事:制造者希望我们能够得知他的身份。当然,这也可能是制造者希望我们误会他身份的一种手法,但经过确认之后……”
“发现送画的人,建议伍列先生找来你们的人,都是我。”皮埃尔耸耸肩:“毕竟我没有在这方面过分费心嘛。”
“我也这么想。”阿格尼丝道:“因此现在我们俩必须提问了:您费这么大工夫把我们找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王国的警督。埃莉丝愿意和她精神结合的那个人。皮埃尔还记得很清楚,自己曾经在埃莉丝刚成年的时候,特意从地下渠道买来药剂,试图诱发她的结合热,但即使是那样,他也没能让埃莉丝向着塔找来的优质哨兵们多看一眼。他本来以为他可以接受埃莉丝的冷淡,只要这样的冷淡对所有人都没有差别,那么他也就无从嫉妒,可是然后他就听说了埃莉丝在王国和一个哨兵精神结合的消息。
她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王国人也没有太大差别。
皮埃尔把目光落到埃莉丝身上。
“让我反问你一句:你在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协同调查机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地方除了养老就是这种连丢了一张纸这种小事都必须上纲上线的政治事件。你原来决定从事警务工作的时候,是想着做这种事情吗?”
埃莉丝靠得离房间里的壁炉更近了点儿。她可以说她能把空闲时间拿去和阿格尼丝一起探案,也可以反驳皮埃尔这起政治事件分明是他栽到她们头上的,但这时一个猜想降临到她的脑海里。
“……你这是在给谁当说客?”
“你配得上更有趣也更重要的案件。”
埃莉丝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容。
“是吗?那是什么样的案件呢?”
在说出那个词之前,皮埃尔还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