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黑夜壟罩的東條家悄然無聲,除了幾名黑衣男子的腳步聲外,絲毫聽不見其他聲音。在彷彿萬物滅絕的陰森氣氛裡,黑衣男子們依舊鎮定地繼續前進,他們沉著的態度,證明這種巡邏、站崗只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東條家的四周雖然都有房子,也有人居住,但卻沒有任何城市應有的吵雜聲。
如果在這個空間裡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響,想必都相當清晰吧。
皓司一臉呆滯的看著東條家,甚至還因此忘記了呼吸。
直到微風輕輕撫過他的臉龐,才讓他意識到自己因為缺氧,而有些難受。
「希就在這裡……」
皓司臉上雖然滿是冷靜,但依舊藏不住緊張的情緒。
嚥了口唾液後,皓司感覺到自己喉嚨有些不適。他趕緊從包包拿出水瓶,一鼓作氣的往自己的肚裡灌。
──然而這種乾燥感,卻不是因為缺水而起。
在瓶口離開了微開的嘴唇時,皓司才注意到自己的雙手正在顫抖著。
皓司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正在抗拒進入東條家,儘管如此卻也沒有讓皓司打消念頭。
這時,一名黑衣男突然警覺性的四處張望著。皓司深怕自己會被發現,而小心翼翼地後退。
另一名黑衣男發覺同伴的異狀後,趕緊靠近。
「怎麼了?」
「我剛剛好像感覺到視線……」
「視線?」
黑衣男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槍,開始提高警戒,巡視周遭環境。
「我想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然而,黑衣男並沒有立刻將手槍收回槍套,反而緩緩朝皓司身處的暗巷走去。
「不要說傻話了。老大曾經說過……『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以放過一個』。否則……老大仇家這麼多,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
「你還年輕……要多學著點。否則死的就會是自己了。」
「謝謝前輩指導。」
較為年輕的黑衣男同樣也拿出了手槍,並緊跟在自己的前輩身後。
眼看無路可退,皓司握住了自己腰間的打刀,準備在對方進入範圍後,給予斃命一擊。
在敵人的前腳踏入範圍內的瞬間,忽然一陣狂風從暗巷深處吹了出來,同時讓不知所措的敵人閉上了雙眼。
皓司雖然不知道這陣風是怎麼回事,但他並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
右手才剛一個使力想將打刀抽出,耳邊便傳來熟悉的聲音……
「如果殺了他們,遲早會引來不必要的追兵。」
「白虎?」
皓司思考了一會兒後,打消了攻擊的念頭。才剛一鬆開握住刀柄的手,身體彷彿被抱起來一樣,漸漸往東條家的方向飄去。
然而,奇怪的是……飄在中空的皓司並沒有被任何的守衛看見。
「為什麼──」
「吾用力量將你身邊的氣場掩蓋了。在其他人眼裡,就像是帶著葉子飄揚的風罷了。」
兩人才剛落地,眼前過多的守衛讓皓司倒吸一口氣。
「這就是東條家的實力。但這還不是東條家最可怕的地方。」
白虎指著一棟破舊倉庫的位置。
「你要找的人就在裡面。但那裡也是戒備最為森嚴的地方……」
「吾沒有辦法像剛剛那樣掩護你進入設施。接下來的路途,就要依靠你自己了。」
皓司向白虎點頭示意。正當皓司準備起身出發時,卻被白虎按在原地。
「……皓司,請務必平安回來。」
白虎落下短短一句話後,一陣暖風便離開了皓司。
皓司仰望,看著那逐漸向天際飛去的綠葉……不禁勾起了一絲模糊的回憶。
◇ ◇ ◇
雷聲作響的同時,一道黑影出現在了弓道部的門口。
梨乃並沒有看向對方,只是冷靜地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
「比我預期的還要慢啊……絢瀨繪里。」
「放心吧。我並不喜歡設陷阱之類的,妳大可直接走進來。」
話才剛結尾。一把匕首直接朝著梨乃的腦門而來──
梨乃立刻往左側移動步伐。但人類的身體反應畢竟有限,頭髮還是被削掉了一些。
繪里趁對方注意力在匕首的同時,箭步向前,將對方狠壓在地。刀鋒抵住對方脖子,卻因為有點控制不住怒火,而在對方脖子留下了血痕。
「妳還真是粗魯。」
梨乃不太滿意的嘖了一聲。
「本來還想和妳談談的,看來是沒必要了……嗯?」
這時,梨乃注意到壓在自己身上的狐狸似乎正在顫抖著,而咧嘴一笑。
「雖然妳身上的傷已經癒合了,但畢竟是被塗有麻醉藥的武器攻擊,想必妳光是移動身子就已經是極限了吧?」
「……」
似乎是因為身體不適的關係,繪里並沒有任何的回應。
「老實說,我真的無法理解妳們之間的關係耶。說是戀人也不對,明明妳都如此表白了,但對方卻遲遲沒有回應妳的感情……妳不累嗎?就算妳不累,我看著都累了。」
「為什妳會──原來如此,是海未吧……」
「妳的鼻子像狗一樣,很靈呢。在任務完成之前,我還擔心會被妳發現。但這麼看來……妳也只是隻家犬罷了。」
「那麼……遺言說完了吧?」
「什──!」
「終於意識到了嗎?」
梨乃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腹部以下,已被冰封住的身體。
沉默了一段時間後,梨乃得出了一個答案。
「原來如此,這是『冬月』的力量吧?」
「真是可笑。明明是用來對付妖怪的刀,卻反而落入妖怪之手。熊井家遲早會把『冬月』討回來的。」
繪里絲毫不理會梨乃的冷嘲熱諷。
在依靠毅力的情況下,繪里好不容易挺起了身子。
她搖搖晃晃的在道場內四出尋找海未的下落。
但無論繪里怎麼找,都絲毫不見海未的身影。
這時,繪里感覺倉庫的方向有一股不尋常的妖氣……
走進一看,除了一些弓道會用到的基本用具外,還有一條常見的白布。繪里嚥了口唾液後,伸手拉開了白布──
那是一面直徑大約90公分的銀色圓鏡。然而,鏡中所映出的卻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四肢被囚禁在暗色石牆上的……海未的落魄身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海未的身上只有一些髒污。
「海未!」
繪里朝著鏡子激動的吼道。
但鏡子中的海未依舊昏迷不醒。
「擅自隨便碰觸別人的東西,可是非常失禮的行為喔。」
後方傳來對繪里來說,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八神 櫻!」
為了壓住差點碰出聲的齒根,繪里用力咬緊自己的嘴唇。
繪里不斷試圖保持冷靜,她不希望自己一時的舉動,而換來一輩子的後悔。
八神緩緩地向背對自己的繪里靠近,絲毫不怕對方突然一刀砍過來。
「為什麼妳要拒絕自己的力量呢,在告白之後,妳應該就已經到極限了吧?」
繪里略有一絲驚訝。但一想到對方有可能是利用海未,便立刻冷靜了下來。
然而,繪里似乎是被說中了。手中握著的刀尖,就這麼無力地朝著下方。
自從那晚向海未告白之後,繪里幾乎每晚都會做惡夢。惡夢中無非都是自己因為獲得完整的九尾狐的妖力,而失控的自己。
最可怕的……則是自己那雙早已染上無數海未鮮血的手。
那宛如火焰灼燒般的疼痛與熱度,讓繪里至今都無法忘懷。最終,在繪里的內心深處烙下恐懼之印。
繪里一想到夢中的各種畫面,全身的顫抖就停不下來。
「……我不需要這種力量!」
「恐懼並不是壞事喔?那只是明白自身弱小的表現。」
「……!」
繪里越聽越氣憤,手上的刀也因情緒顫抖了起來。
這股短暫的沉默,終於使繪里喘不過氣。她將刀鋒對準了八神,莽撞的衝了上去。
「雖然話是這麼說……」
八神勾起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後,從袖口拿出了一把扇子,直接擋住了繪里的正面攻擊。
「但我可不喜歡被恐懼支配的人喔?」
繪里立刻就明白了意思,但這也使她憤怒的情緒更上一層樓。
「妳難道認為我打不贏妳嗎!」
「呵呵──我可沒有這麼說。我只是說……這些負面情緒,已經遮蔽了妳的雙眼和行動罷了。」
語落。八神運用扇子的側邊,使『冬月』在扇子表面滑行。在繪里反應過來之前,八神用扇子的底部重擊了繪里的腹部。
「唔──!」
繪里立刻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
「藥效都還沒過,妳竟然還能夠撐到現在……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毅力。」
八神從袖口中拿出一瓶手指高度的玻璃瓶,放在了繪里的面前。
「這是解藥。」
繪里怒視著八神,並痛苦難耐地開口:
「妳以為我會相信嗎?」
「信不信由妳。當然,妳也可以就這麼繼續趴著,眼睜睜看著海未被困在囚牢中。」
繪里似乎沒有選擇,緩緩將手伸向了惡魔般的陷阱。
「屈服於妳的慾望吧……絢瀨繪里。」
◇ ◇ ◇
鏘鋃、鏘鋃──
手腕緩慢攀升的刺痛感,讓我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睜開了雙眼……
「唔……!」
映入眼簾的,是宛如監獄般的厚重鐵門。
水藍色的襯衫有些被汗水浸溼。通風口吹來的陣陣冷風,令我不斷顫抖著。
當我試著挪動自己的四肢,那傳來的鐵鍊聲才讓我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心臟緊張地跳動著。就算是我……也只是個普通人,面對這種事情當然也會害怕。
我伸出乾澀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才剛縮回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擴散在口腔中──嘴唇已經乾裂了。
喉嚨因為久未進水,而發出令我刺痛難耐的抗議行為。
我緊皺眉頭,有些無力的拉扯著四肢的鐵鍊。
仔細一看,鐵鍊甚至沒有一絲鏽痕,幾乎可以說是全新也不為過。
這時,監牢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兩個……不,三個人?
隨著聲音逐漸接近,我也確定了人數。
原本以為聲音會直達到門外,卻意外地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東條大人,再這樣下去,她會因為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瘋掉的!」
「我才不想聽你的各種理由!」
「我明白這件事對您來說有多麼地重要。但她終究還是您的女兒啊!」
「……你希望我下達第二次命令嗎?」
「呃──當、當然不希望……!」
「我很不喜歡在這種節骨眼上換人。我相信你應該可以把這件事處理好。對吧?」
「……屬下會……遵照辦理的……」
走廊再次響起腳步聲。
然而這次卻是沉重地腳步聲。
等聲音幾乎消失,走廊才傳來交談聲……
「真是麻煩。等這件事完成,你就去把他處理掉。」
「屬下明白了。」
簡短的主僕之間的互動。腳步再次往監牢外走來。
……內心或許還是有一絲希望他們不會停在自己的牢房吧。
我閉上了雙眼,在心裡念念有詞。
當腳步聲停下後,鐵門上的窗戶晃動著人影。
隨著鐵門的開啟,一個聲音也隨之傳來……
「睡的還舒服嗎?園田家的女兒。」
「請問我認識你嗎?」
「還真是冷靜啊……不過我並不討厭。」
他勾起了令我畏懼的冷笑。
與此同時,我卻還能感受到另一種刺骨的視線……
而那個視線卻是來自於牢房的無人角落。
有看不見的東西存在著嗎……?
「我叫東條赤一,是東條家的現任當家。同時──也是東條 希的父親。」
「我先在此聲明,我並不喜歡在無意義的事情上耗時間,因此我就直接做簡短的說明了……」
「園田清司,妳的父親,他親手奪走了我家人的性命。為了讓他也體會失去親人之痛,我才會將妳囚禁在此。」
「當然,這些精彩過程我都會全程錄下來的。最後……再將這些影像寄送到清司的手上。」
「啊……或許也可以在包裹上附上妳身體的一部分,以示真實性呢。」
我知道無論自己說了什麼,都只會讓他更加滿足於自己所做的事。因此我只能憤怒地扯動了手上的鐵鍊。
「開始害怕了嗎?別擔心,我不會殺死妳的……至少現在不會。」
這時,東條身旁的男子,看向手腕上的手錶,說道:
「東條大人,時間到了。」
東條點了點頭,帶著他往走廊的方向而去。
兩人一離開牢房,一名手提黑色箱子的男子便走了進來。
男子才剛靠近,一股濃烈的臭味便撲鼻而來。
「真是年輕貌美的女孩啊。就讓我來鑑定一下妳的聲音吧。」
◇ ◇ ◇
繪里緩緩伸出手,握住了解藥。
然而,繪里並沒有將手收回來的跡象。
「怎麼了?如果是擔心我會趁機偷襲的話……請不用擔心。」
繪里沒有任何反應,這讓八神皺起了眉頭,慢慢地向她靠近。
「不會是昏過去了吧?」
八神用腳尖點了點繪里的腦袋,但繪里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
「真是無趣啊。那就如妳所願,殺了妳吧。」
八神彎下腰,用手粗暴地抓起繪里的頭髮。
就在此時,一道帶有殺氣的黑影映入了八神的眼簾。
她連忙向後跳開,但這瞬間實在是太過突然,導致八神重心不穩的跌在了地上。
八神尚未抬起頭,便感覺到足以刺骨的殺意。
「園田清司,你這老不死的!」
「我曾說過……不要對我的孩子出手吧?」
八神臉上的面具浮出一道刀光的同時,清脆聲的響起。面具被完整切成了兩半,並掉落至地面。
她冷靜地注視著清司,並緩緩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清司手持著一把普通的太刀,腰間則是掛著園田家的傳家寶──『鬼丸』。
八神看著『鬼丸』不自覺地倒吸一口氣。
「你這一次竟然把『鬼丸』帶出來了啊……終於要面對你當初的過錯了嗎?」
八神攤開雙臂說著。她相當有自信,對方並不會就這麼一刀砍過來。
這時,清司舉起太刀,將刀尖抵在八神的脖子上。怒道:
「我不允許你再繼續汙辱我的女兒。給我滾出來!」
「請不要含血噴人啊……當初是你女兒親自來拜託我的。」
八神用扇子輕輕將太刀往旁邊推開。途中並沒有使力,也不見清司的任何反抗。
「……」
「要不是你當時的行為,她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
八神向前踏出一步的下一秒,她的身影從清司的眼前消失了。
「認清事實吧……是你親手殺害自己的孩子的。」
八神來到清司身後,並輕聲耳語著。
「──!」
清司一氣之下,一個轉身劈刀。
當然,刀鋒上並沒有傳來任何的實感。
「哦──生氣了、生氣了。」
八神說話的風格與之前截然不同。就像是突然換了個人一樣。
「不過……你應該不敢對這副身體做什麼才對。畢竟她可是園田家的原長女啊。」
「閉嘴!」
「嘻嘻──要不是你當初把她逐出家門,她也不會慘死街頭了。」
「……!」
「當然,我可是有好好遵守契約的喔?『保護園田海未。』……什麼的。然後她就自願把這副身體獻給我了呢!」
清司緊咬著牙,卻又無法反駁對方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最終,他選擇放下了手中的太刀。
「八神……不,我想還是稱呼你為赤鬼,會比較好吧。既然你不願意出來……那我只好強行把你拖出來了。」
左手握住『鬼丸』的刀鞘,右手緩緩地拔出『鬼丸』。
在刀身映入兩人的眼簾時,『鬼丸』散發出濃濃的深藍霧氣。絲毫不見刀鋒的蹤影,也沒有任何的反光。『鬼丸』就這麼被有生命的霧氣給掩蓋了。
左手一鬆開刀鞘,便硬生生落地。不久,刀鞘宛如知道自己失去了利用價值,就這麼化成相同的霧氣,消失了。
清司將刀刃抵在自己的左手掌,並在深呼吸一口氣後,狠狠地劃下──
「啃食吾之魂,飲用吾之血。吾願將自身一切奉獻給鬼。」
「──現身吧。羅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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