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天气很好,大门打开后有清风飘进道场里。我踩在被冬日烘得暖暖的木地板上,手里握着几乎跟我同高的竹剑,战战兢兢的把它举起来。母亲跪坐在道场的阴影处,身旁有一个木制盘子,里边摆着些茶水。
她面带微笑,但不是在看我,而是看着我面前的父亲,今天是我第一次练习剑道。手中这把成年人使用的竹剑让我还未正式开始练习,手掌就已经隐隐作痛,父亲似乎察觉到了这点。他用宽厚的手掌包住我的小手,在我耳边低语,让我不用担心,慢慢来就好。
我露出大大的笑容,心里涌出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父亲轻轻踱步到我身后,开始用他强有力的臂膀带着我挥刀,节奏很慢但十分精确。一拍、一拍、一拍,身体开始慢慢适应挥舞这把竹剑,母亲对眼前的场景十分满意,她浅浅的笑容使我的心情越发兴奋,想让她看看我自己挥刀的样子,我挣脱父亲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用自己的力量抬起竹剑却感觉手腕承受着千吨的重量。
我还以为是父亲依旧控制着我的手,我转过头想让他松开,但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财前千冬的脸。他的眉头扭在一起,眼睛拱成八字形,嘴巴的形状无法形容,就像那副光是看着就会带来极度不适感的名画。他在害怕着什么,但是周围只有一片漆黑并没有别人啊。
除非,他在害怕我。
财前千冬的眼球在眼眶里胡乱跳动,但视线始终指着我。这时他的嘴巴开始吐出些字句,可嘴巴开合的方向是横向的。我尽力去听他在说些什么,但总是模模糊糊,我探出身子把耳朵凑近他。他猛得一伸脖子嘴巴贴在我耳旁说,
“你也会和她一样。”
我反射性的后仰身子,甩手把他推开,后退了几步跌坐到椅子上。坐在我对面的是伊原小姐,她刚放下手中装着抹茶冰沙的塑料杯。我眨了眨眼,坐正身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没有加糖的红茶,因为我最近正在减肥。
“我们喜欢美,美是自然的。而我们厌恶丑,那丑便是非自然的。我们又害怕暴力,那丑并拥有暴力的东西会给予我们恐惧。恐惧作为人类原初情感的地位不可动摇,它从古猿阶段就保护着我们,直到这灯火通明人类无所不能的时代。”
伊原小姐两眼无神,看着前方,要不是我正好坐在她前面我就要怀疑她是不是在和空气说话了。她的嘴唇不停的开合,语速越来越快。
“我们现在还害怕什么,上帝已死无信仰无神的庇护我们反而大步向前视恐惧如无物。但我们真的无所畏惧吗倘若我们直面某种自然物进入非自然状态更进一步非人物体转化为人或者再进一步人从自然状态变为反自然状态继续往前……”
我听不懂伊原小姐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这种时候放出这些不知所以的话语。但我感觉如鲠在喉,只想回家。我低下头躲开伊原小姐的视线,寻找回去的办法。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肩膀上,我转过身看到了我的家人。在心里松了口气,因为我回到了雨林。空气里弥漫着湿热的水汽,到处都是藤蔓与硕大的板根连接着繁茂的大树。我跟着我的家人往前走,树叶上滴下的水珠从我的头顶流向脖子,划过背部最后抵达脚踝。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了,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我的家人在前面,还有更多人,他们在等我。我被带走,被折磨,终于又回到这。我是……
不是我,我不是我。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虎口和手指内侧的老茧是我这十五年来练习剑术留下的痕迹,伊原小姐就是用这个判断出我的背景。那,我是谁?我抬起头,眼前的家人们伸出瘦如枝条,表皮光滑的白色手臂,手心向上,是在邀请我。但不对……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应该跟他们走的人,我无助的用双手掩面,手心传来意想不到的触感。粘稠,肿胀,我稍稍用力便听见令人作呕的噼啪声,指缝中有肉被挤出的诡异触觉。我一惊,伸开手想看清发生了什么。
而在我眼前的是一双苍白、削瘦、手指细长的怪手。这不是我……这是财前千惠。
我被自己的尖叫弄醒,从噩梦中逃脱。我坐在床上,大口的呼吸周围的空气,确认里面没有什么雨林湿热的水汽。但我确实湿透了,睡衣黏在赤裸的身上,刘海也被汗水沾湿刺痛着我的额头。我从床上起身,一边回想刚才不可名状的梦境,一边走向客厅。摸着黑找到桌子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用要吞下杯子的气势往嘴里倒。
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会梦到这种不寻常的事物一定和我在密室里见到过去是财前千惠的怪物有关。伊原小姐那次在前往财前宅邸的车上醒来时,那副精疲力尽的姿态肯定也是做了类似的噩梦。她绝对知道我在初次见到那超越自然的东西时,肯定会有一个难熬的夜晚,但是却闭口不谈。
我重重的放下杯子,空无一人的客厅回响着代表我愤怒的声音。
“我一定要宰了伊原紫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