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流放
虽为宴昼然宫中如暗夜无星，百千呼声不绝于耳，帝盛怒降惩于德昆。
-------------《近闻》
1.
艾莎和莎耶两人的旅途增加了尤勒莎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旅伴，摩托车座位的分配就成了个问题。尤勒莎坚持要坐在边车里，身材娇小的她几乎可以躺在边车里伸直双腿。那莎耶就不得不和艾莎多斯一起坐在驾驶位上，而且在摩托车行驶过程中要紧紧抱着艾莎的腰部。这让艾莎的紧张和害羞露骨的写在脸上，虽然莎耶故作淡定，但一旁的尤勒莎心知肚明，一路上没少开莎耶的玩笑。
“尤勒莎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要找到宝石才能回去吧？”
“一般的宝石也不行，要纯度极高的。不过说这个你们也不明白，纯度是从我的角度来考虑的。”尤勒莎盖紧身上的毛毯，边车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小小的房间，“但是我也不着急，莱和列会帮我看好马车的，事前施展的魔法还有很长的效用期。我就好好的陪你一阵子吧，当然还有你，莎耶。”
艾莎她们昨天住下的小镇已经是德昆所在的边关附近最后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现在道路两旁是一大片白皑皑的丘陵与树林，天上还飘着小雪。艾莎被莎耶抱着腰，心情莫名高涨起来。她握紧把手，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前方。
“就是那里了吧！快到了！”
“艾莎多斯，这样很危险。”莎耶不自觉用手抓紧艾莎的衣服，怕她摔出去。
不远处耸立着的城墙被延绵的山峦夹在中间，白雪让城墙顶上看起来软绵绵的，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在铲雪。艾莎她们靠近城墙脚时，正好有一团雪从天而降。尤勒莎抬手让雪飞到一边，楼上的人听见动静探出头。是个留着黑色短发的人。
“呃，我叫艾莎多斯！是斯国来的！”艾莎抬起头大声呼喊，“我有事要找德昆将军，可以进去吗！”
上面的人把三人逐个看了一遍后，便不见了踪影，艾莎不知如何是好，看向莎耶，“这里对红罡国是很重要的地方吧，是不是不能随便进去？”
莎耶摇摇头，她对这里的情况也并不了解，尤勒莎从边车上跳出来，手指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丢开身上的毛毯开口说，“既然德昆长着蛇尾巴，那我就一定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我可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尤勒莎真是没变过。”
但对方似乎没有拒绝她们的意思，用来通行马车的大门旁有个一人多高的小门被打开，刚才城墙上的那个人站在门外，一言不发的盯着艾莎她们，“这是……同意我们进去的意思吧。”艾莎推着摩托到小门旁，那人还是没说话，示意她们跟上她进入城墙内部。
摩托车被盖上布，留在楼下。艾莎她们跟着带路的人走上楼梯，前往城墙顶部。那个人走路速度不快，在漆黑无一点灯火的楼道里盘旋向上。有趣的是，四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原因能在让她们在黑暗中畅行无阻。就算一边说话一边移动也不会对她们产生妨碍吧，但领头的人始终一言不发，让整体的氛围变得有些怪异。
“这里只有你和德昆将军吗？”艾莎试着打破沉默，但对方依旧没有回应，继续向前迈步。这时，跟在艾莎身后的尤勒莎突然开口。
“噢，原来你是哑巴啊！”
“尤勒莎？”“什么……”艾莎和莎耶两人以完全不同的出发点表达了同样的情绪，明明还有很多种方式来形容无法说话这件事，尤勒莎偏偏选了这个词，莎耶被吓得差点心脏停跳。
“你没办法说话对吧。”那人终于有了反应，轻轻点了点头，“说不了话平时生活会很不方便呢，你觉得呢莎耶？”
“我怎么知道。”
“总感觉你们俩人关系还不错呢。”现在只有艾莎置身事外。带路的人突然停下，伸手推开一扇门，门外是呼啸的寒风。到城墙顶部了，再转弯走上石头做的阶梯，艾莎能看见城墙靠西侧那边，有个身穿一袭黑色长衣的人站在那，身材十分高大。
“有三位客人啊，我这里难得这么频繁有人来，上次有人从东侧过来才只是一个月前吧。”和充满压迫感的身形与服装相反，她的声音很明亮。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吹动她的长衣，袖口和下摆残破不堪，在腰后面横向别着一把巨大无比的长剑，甚至把她夸张的身形反衬得有些小巧。她转过身，正对着来客，一条闪着寒光的黑色巨蟒，从她背后现身，像是要吃了艾莎般吐着信，“我是德昆，欢迎你们来到无明坟。啊，这是西边敌国取的名字，在红罡国这只是个没有名字的地方。”
“噢，这个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呀。”尤勒莎轻声笑着，艾莎和莎耶则是被惊呆说不出话。德昆闭着眼，两边的眼皮上都有骇人的巨大伤疤，下至脸颊，上至额头顶部，宽到鬓角。伤疤上是暗红色的死皮，还有血管浮现的痕迹，尤勒莎代替不知如何开口的艾莎继续说，“一个瞎眼的将军和一个不会说话的仆人，我听闻你们在这镇守了十五年还没有人越过这座墙。你的敌人是猴子吗？”
“哈哈哈，说不定正是如此，下次她们再来时你替我看看吧。”德昆转向西侧，一只手放在墙垛上，“毕竟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正巧前天下了场大雪，城墙外的尸体都被掩埋，不然现在就能让你看看是不是猴子了。”
“挺会说的呀。”艾莎察觉到尤勒莎开始有些不开心了，赶紧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啊，艾莎？”尤勒莎知道艾莎这么做的意思，她也转过身两只手贴在艾莎脸上，“没想到你现在连察言观色都会了，看在你成长的份上，我就不说什么啦。”
尤勒莎说完，开始在城墙上四处闲逛，没打算参与之后的话题。艾莎松了口气，对德昆说，“我是从斯国来的艾莎多斯，我在找一个人。阿苏赫让我找这位莎……”
“阿苏赫？”德昆突然凑到艾莎面前，因为她的四肢都被衣服盖住，看起来就像一座黑色的小山在地面上移动，“对啊，既然你是从斯国来的，她当然会见你。啊，阿苏赫，我多久……多久没听人提起过她了。告诉我，她现在怎么样？”
“呃，她……我不知道，我是第一次见到她，只能说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吧。”艾莎不知道阿苏赫那半人半暗嗣的情况在德昆看来算不算正常。
“没错，没错。对不起，我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阿苏赫不会变的，就算我已经初显老态，但她会永远保有现在的美。”德昆抚摸着脸上的伤疤，继续说，“我好想听听她的声音，已经十五年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可以让别人暂时顶替你的位置吧？”艾莎开始好奇德昆和阿苏赫的关系，没想到这趟旅行还能了解到阿苏赫的事。艾莎在心中暗暗下过决心，迟早要和阿苏赫当面对质和她那怪异半身的缘由。为此能多了解一些她的事情也有好处，尽管很有可能两人会无法以对话解决问题。
“她让我来这里，帮她看守这里。那我怎么能离开。”
“可是你想见她。”
“我的想法一文不值，只有完成她提出的所有请求才有意义，因为我爱她。”德昆笑着，“对，我爱她，所以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除非她叫我离开这里，否则我会永远留在这直到死去。明白了吗？”
“我……”艾莎原本以为‘爱’是个极好的词，予人温暖与幸福，但从德昆嘴里说出的‘爱’让艾莎有些胆怯，但也清楚她说的一字一句无一丝虚假，“不知道。”
“没关系，你是外人。但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发现，这个国家，现在可是靠爱支撑起来的。”
艾莎感觉有点头疼，她的交流能力还没成长到能应对这种抽象话题的程度，只好向莎耶抛去求助的目光，“艾莎多斯，直接进入正题吧。”
“啊，嗯。可是……”艾莎没想到德昆的眼睛看不见东西，视力正常的仆人又无法开口告诉德昆眼前发生的事情，稍微想象一下她们平日交流的方式就让人痛心。艾莎不知道这样的德昆还能不能告诉她想知道的事情，“有没有一个长着九条狐狸尾巴的人来找过你。”
“嗯？她是你的朋友吗？”德昆挑起了眉毛，看来就算双眼失明，先前的习惯还是保留着，“我刚才说的一个月前来的人就是她。”
“真…真的吗！”被莎耶说中了，那个人果然来找同样拥有诡异特征的德昆了，“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知道个大概吧，但是她找的原因是因为这特征。难道你也……啊，她说的有着覆盖鳞片、粗壮尾巴的红头发少女就是你啊。”德昆摸着自己的蛇尾巴，那条蛇的两只大眼睛看着艾莎，说不定失去双眼的德昆能通过蛇眼看到点什么也说不定，“她让我告诉你她不会等你。就当我心血来潮吧，我在这里可不常有机会和人做约定。”
“她在说什么……我跟她可是敌人！”艾莎皱起眉头，“她还有说什么吗？”
“嗯，她说找到了很多我们这样长着怪异特征的人，把她们都集合在一起，希望我也过去。我当然拒绝了，她也没继续纠缠我，让我给你传话之后就从城墙的西侧出去了。你想追她的话就往那边走吧。”
“没纠缠你？那时候她都想强行把我带走……”艾莎看着德昆脸上的伤疤，想起之前自己和那人对峙时的场景，得出了答案，“她的幻觉对你起不了作用所以放弃了吧。”
“幻觉？看来你和她有别的故事了。”德昆转过头很准确的朝向莎耶的位置，“你一直没说过话啊，也是斯国来的吗？”
“不，我母亲先前在皇宫做事，但我不是兔耳朵，现在自己生活。”
“是吗。”德昆似乎没什么兴趣，“你们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就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可招待你们的，清，交给你了。”
被叫做清的带路人点点头，伸出手让艾莎她们原路返回。艾莎看着德昆的背影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迟迟没有开口，“德昆，你说这个国家是‘爱’支撑的。”开口说话的是尤勒莎，“至少我确实看出来，这里是‘爱’在支撑着。这个叫做清的人，对你的爱可不比你爱阿苏赫少，没有她的话，你根本无法在这里带上十五年不离开吧。”
“清？那又如何，而且她真的爱着我的话，那我们之间更不会有任何变化。”德昆伸出手，清立刻上前握着她，“因为爱，清会包容我，无论我是否回应她。你想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吗？”
“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我才没兴趣，只是……”尤勒莎看着清，“我在别人眼中，也跟你一样吗？”
2.
清在送艾莎她们来时的入口处拉住了尤勒莎，双眼死死的盯住她，但毕竟清无法说话两人僵持了一阵，“好吧，艾莎你们先到前面等我，我和她说几句话。”
尤勒莎看着艾莎她们开着摩托车走远一些后，拿开清的手，“别这样看着我。我读不出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你猜的没错，我说你对德昆情感的那些话确实是出于我当时读到了一些东西。现在我只能察觉到那些强烈的情感，比如德昆提到阿苏赫时，你心中的苦涩、嫉妒和愤怒，当然还有爱。”
尤勒莎在心里笑话了自己，还说艾莎成长了云云。自己也因为在那极东的岛屿上当什么现人神，养成了说话装模作样的习惯，“所以你就算期待能通过在心里说话的方式跟我交流也是没用的啦！”清有些迟缓的点了点头，这回变成尤勒莎伸出手，她拨开清的头发，摸着她的耳朵，“真是的，亏我还特意用猴子的比喻，德昆不会连你的特征是猴子都不知道吧。我从她心里只读到了血腥弥漫的回忆，那你呢？即便如此也要继续……”
没等尤勒莎说完，清弯腰微微鞠躬，便转身回到城墙里，尤勒莎苦笑着，“说的也是，你都已经坚持了十五年了。而我还差得远呢，对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