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号，各个地方的协会都要召开一次例会，会长、副会长和高级干事都必须出席。前几次明日香都是一个人搭车去的，但是这一次，因为想要最新的追踪器，真理主动载着她去了协会。例会结束后，与会人员陆续从会议室里走出。
“真理？”唯惊讶地看着她。
真理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家，真是好久不见啦。”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美里忍不住发出感叹。
“肯定是有原因的。”律子冷静地说。
“嘛，还是律子了解我，其实我是来拿新追踪器的啦。”
“可是你又不干活。”明日香用肘顶了顶她的腰。
“以防万一嘛。”万一明日香遇到什么危险，而她却只有不顶用的老设备，即使想要帮忙也无能为力——接下去的事情就不能细想了。她早就在心里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了，怎么会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呢！
真理的目光在唯和律子身上来回打转：“学姐和律子最好啦，就给我一个嘛。”
唯冲她点了点头：“和律子去登记一下吧。”
真理拿着追踪器回来的时候，唯和明日香正靠在廊柱上聊天，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今天是真理载你来的吧，看样子，你们的关系终于恢复啦。”
“咦？”
“怎么了？”
“绫波阿姨其实希望我们可以和好？”
“这是当然。”
“可是，当初我说想要住在她家，你坚决反对……”
“我是反对你去她家住，但不反对她主动把你接回去喔。”
“咦？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可是很照顾明日香的自尊心呢。”
一听到“明日香的自尊心”这几个字，真理就想开溜。如果明日香发现这段对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自尊心”恐怕会遭受重创。不过，她终于明白了当初唯和明日香争吵的原因——原来明日香根本不抵触她，反而还主动提出想要和她一起住。难怪在她说出“回家”的时候，明日香会那么惊讶。
“难怪……”真理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呢喃。
“你怎么会在这里？”
趁着明日香转身的工夫，唯从走廊的另一头悄悄离开了。
“我来接你呀。”
“你是刚刚才来的吗？”
“对啊，你和学姐在聊什么呢？”
“什么也没聊！”
因为期末考试的临近，真理开始催促明日香复习功课。明日香象征性地加入了一个学习小组——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那个小组一共只有四个人，除了明日香以外，剩下的都是男生，从高一开始，他们就被其他同学称作“笨蛋三人组”，既然被冠以这样的外号，成绩自然不言而喻，所谓的学习小组也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不过，自从明日香加入他们以后，其中一个男孩在课堂上明显变得认真起来，交上来的作业字迹也比以前清晰工整。在真理的印象中，那个男孩简直内向得过分。她近来常常在课间听到同学们把他和明日香叫作“新婚夫妇”、“小两口”、“小夫妻”，明日香身为女孩都没有脸红，他一个男生反倒羞得不知所措。
无聊的高中生。真理默默地想着，钢笔突然在作业本上劈了叉，红墨水透过白纸渗到了封底，她一点也不想做什么补救措施，因为这本作业是那个男孩的。课间她抱着批改完的作业走到教室里，恰好又听见了她最讨厌的玩笑话。
“东治真是妻管严啊。”
“什么啊，明明真嗣才是吧！”
“我……我为什么会是妻管严啊？”
“这还用说吗，看式波不就知道啦。”
吃晚饭时，真理开门见山地说：“你和碇同学是在交往吗？”
明日香放下筷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是发烧了吗？”
“回答我。”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笨蛋！”
“‘那个笨蛋’——这种叫法亲昵过头了，你知不知道？”
“真希波·真理·伊兰崔亚斯，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不想说话。”
真理突然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但又偏偏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刷碗、备课、洗澡的时候她一直心不在焉，几乎全部的脑细胞都被拿来检索记忆了，直到睡前才终于迟钝地回想起明日香第一天放学后发生的事。不仅对话是一模一样的，似乎就连心情也完全相同。
“完蛋……”她在黑暗中轻声叹息，“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夜里她在床上辗转难安，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反复惊醒，半梦半醒之间甚至还错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钻进了她的睡衣。等她清醒地意识到那其实是一只手的时候，明日香的声音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你是不是在吃醋？”
真理倒吸一口凉气：“明日香？”
明日香的手不安分地四处游走：“嗯？”
真理急忙翻身按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在身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想要和你——做那种事情。”黑夜之中，谁也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明日香勾住真理的脖子，弓起腰，颤抖着吻住了她。
“简直是……乱来……”真理不由自主地回应着这个吻，俯身紧紧抱住了明日香。
和真理以往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明日香不是成熟的女人，而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的吻是生涩的，手是僵硬的，皮肤是细嫩又紧致的，身体是滚烫又潮湿的，既没有经验，也不懂技巧，仿佛一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真理……”
“嗯？”
“真理……”
“嗯。”
明日香醒来的时候，真理正在厨房做午饭。幸好这天是礼拜六，否则她们又要一起迟到了。她睡眼朦胧地从背后抱住真理，在她肩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牙印。
“已经饿到这种程度了吗？”
明日香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发出闷闷的笑声。
“先去洗个澡怎么样，回来应该就有的吃了。”
明日香只是深深地吸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公主？”
“嗯。”
“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要，但是，我走不动。”
真理擦干双手，转身把明日香拦腰抱起。明日香环住她的肩膀，蓝眼睛闪闪发亮：“感觉完全不一样耶。”
“什么？”
“跟上一次感觉完全不一样。”
真理翻了一个白眼：“重倒是一样的重。”
“你再说一遍？”
“我什么也没说。”
吃过午饭之后，真理把自己锁进了书房。这个礼拜六似乎格外漫长，如果每个休息日都能使人产生这种错觉，恐怕就不会有人抱怨工作日太多了。电视机整个下午都是开着的，声音从客厅源源不断地传来，吵得她心神不宁。她想不明白，明日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现在回想起来，这份感情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现出了端倪，只是她丝毫没有注意。年轻的女孩总是对年长的女性怀有一种隐秘的痴迷，她一点也不觉得明日香有错，真正做了错事的人是她。身为明日香的监护人，却对明日香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简直是不可饶恕。恭子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啊！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如果死掉的人不是恭子而是她就好了啊。
门外的噪声戛然而止，她好奇地探出脑袋，看到明日香跪在地板上，脚边堆着半人高的录像带，正在鼓捣她的播放器。
“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些全部看完吧？”
“当然不是。你还欠我一部电影，忘记了吗？”
“没有。但是，一定要在今天看吗？”
“你不想吗？”明日香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上去十分失望。
真理别过脸，小声嘟哝：“我不知道。”
“想看就想看，不想看就不想看。‘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就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你觉得很罪恶是不是？和好朋友的女儿——”明日香简直早熟得可怕，根本不用真理表白，直接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是！”真理闭上眼睛大声回答，“而且你母亲是为了保护我才死掉的！”
“所以我们两个互相依靠又有什么不对！”明日香同样大声地说。她捉住真理的手腕，把她拉近自己，堵上了她的嘴。
真理怔在原地，蓝绿色的双眸短暂地失神，这是她第一次在接吻的时候睁开眼睛。她生硬地抬起双手，在空中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落到了明日香的腰间。和昨晚感受到的一样，少女的腰肢既纤细又柔软。明日香悄悄攀上她的衣领，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她不仅没有抵抗，还主动解开了余下的衣扣。明日香双手立刻滑到她的胸前，埋头舔舐她的锁骨。被推倒在床上的那一瞬，她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明日香确确实实在她缺席的情况下长成了一个大人。
“可以吗？”明日香弓着身子，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反复向她确认，“我可以吗？”
修长的手指穿过柔顺的红发，在明日香脑后交缠：“现在再说不可以……哈啊……好像已经太迟了……”
“你的身心可以都属于我吗？如果你不能完全属于我，那我宁可什么也不要。”
“你怎么……这么霸道？”
“我只是爱你。”
“我也爱你。”
激烈的爱欲纠缠过后，真理从枕边摸出眼镜戴上，双脚刚一沾到地板，腰上就多出一截粉白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已经一刻都离不开我了吗？”真理转身抚摸明日香湿润的面颊，在她唇边落下一个轻吻，“想要我再陪你一会儿吗？“
明日香没有回答，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真理顺势躺回床上，支起脑袋，侧身看着明日香，指尖在她小腹来回徘徊。
“感觉怎么样？刚才，还有昨晚。“
“不——不许问这种问题！”
“咦，你在害羞？“
“啰嗦死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害羞！“
“闭嘴啦你！”
夜晚，明日香名正言顺地爬上真理的床，钻进她的被窝，偎在她的臂弯里，活像一只温顺的猫咪。
“还说是大人了呢，结果又要我陪着才肯睡觉。”
“才不是，是想要和你做大人的事情。”
“大人的事情太多啦。”真理放下书，掰起手指，“我才刚改完你们的考卷，明天就要准备下一次的测试，后天要上班，周末要把车子送去保养——你说的是哪——唔……”
“不许跟我装傻。”
“不要吻脖子！会遮不住！”
“我偏要。”
礼拜一的上午，和真理同属一间办公室的伊吹老师一见到她就开玩笑：“真希波老师，吻痕喔吻痕！这样可不稳重耶！”
“哎？我还以为都遮住了。”真理紧张地瞟了一眼玻璃窗。清早她对着镜子手忙脚乱地抹了半天遮瑕霜，明日香那个小鬼只知道在边上偷笑，还坏心眼地不停催她出门。
伊吹老师抬起下巴，手指划过自己的下颌线：“这里的话，有点困难哟。”
真理默默从抽屉里拿出一条旧围巾，忍着淡淡的霉味裹在了脖子上。
伊吹老师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哪个男人这么幸运？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吗？”
罪恶感忽然又从心底萌生，真理摇着头说：“你还是不要问了。”
生物课结束之后，明日香抱着作业本追出教室，假装请教问题的模样，跟在真理身后走了好一段距离：“你为什么戴着我的围巾？”
“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好？”
“我的东西，我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早上还没有的，你放在办公室里的吗？”
“嗯。”
“所以，你一直把我的围巾放在你的办公室里？”
“是。”
明日香忽然揪住了围巾的一端。真理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在这个四下无人的隐蔽角落，明日香踮起脚尖吻了一下真理的额头，然后飞也似的跑回了教室。
幼稚的高中生。真理在心中偷笑。
生活仍在继续。两个魔女虽然同处一室，四肢相缠，肌肤相亲，但是一个一心只想做普通人，一个却斗志昂扬，始终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忱。
在结束了几场轻松的战斗之后，明日香收起枪刃，摘下兜帽，朝着在一旁等候的真理快步走去。
“总算忙完啦。”明日香双手背在身后，看上去既满足又得意。
“该回家了吧？”真理看了一眼腕表，拉开车门，“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
真理略显焦躁的语气似乎让明日香感到非常受挫，她恼火地说：“你的工作本来应该是这个！”
“不是，你千万别把我看成是魔女。”真理钻进车里，系上安全带。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啊？”明日香却站在车外，失控地大喊。
真理摇下车窗：“上车。”
明日香没有乖乖听话，转而结起手印，驱动魔法，踏进了一道传送门。真理回到家中，没有看见明日香的身影，这才迟钝地意识到那扇传送门并不是通往家里的。她同时拿出追踪器和手机——因为无法确定明日香现在的形态——想要查找明日香的位置，却恰好接到一通来电。
“学姐？”
“明日香在我这里，我把她哄去洗澡了。”
“是吗？”
“你们吵架了？”
“啊。”
“她在追问你的事情。”
“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
“等我可以承担后果的时候，我会亲自向她坦白。”
“那我就不多事了。”
“多谢你，学姐。”
“她想在我这里住一阵子。”
“有学姐照顾她，我就不担心啦。”
“等等，你不来接她回家吗？”
“哎？不了吧，她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再问一遍，你来不来接她？”
“……这就来。”
明日香裹着浴巾从洗手间里走出的时候，真理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唯正在厨房泡茶。真理也是用传送门过来的，不过，因为太久没有施展过这种魔法，她足足花了五分钟才想起对应的咒语。一看见明日香，真理就把她推回了洗手间，而且还带上了门。
“你在干什么？”
真理脱下外套披在明日香身上，指着她的锁骨和肩膀表情夸张地说：“被学姐看到这些，不知道是你死还是我死。”
“绫波阿姨又不知道我们的事。”
“被她知道我只会死得更惨。现在她最多批评你几句，然后责怪我监管不力。我可是你的监护人耶。”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那——你要不要跟监护人回家嘛？”
明日香犹豫了两秒，狠狠踹了真理一脚。真理滑倒在洗手间的地上，靠着门板龇牙咧嘴地看着她。明日香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胸前的衣服：“消气了，回家。”
“学姐，我先把明日香带回去了，你的茶我就不喝了，反正也很难喝。再见！”
因为下班以后还要陪着明日香到处奔波，真理只能熬夜完成工作。明日香站在书房门口，扒着门框，盯着脚尖，有些自责地说：“以后你不用陪我了，我不是小孩子，我很厉害的，而且你也不会帮我，这样只是浪费你的时间。”
“可是——”真理抬起头无奈地看着她，“看不见你我就会担心。”
“虽然这样的话在某种意义上非常动听，但是，我并不需要你的担心。”
“好。”
直到凌晨真理才终于躺下。暗淡的晨光透进落地窗，隐隐约约映照着明日香沉稳安静的睡颜。真理拨弄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滑过她的鼻梁和嘴角，在心里反复痛骂自己——如果她仍旧坚持逃避战斗，她迟早会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那个怪物一直都没有死，她知道，一直都没有死，只是藏了起来，就像悬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刀，多年来没有让她睡过一个好觉。
当年为了避免一切战斗，同时又保护明日香的安全，她还曾经仔细考察过，在大阪究竟哪个辖区的魔女最有实力，简直上演了现代版的“孟母三迁”。但是，有时候她仍然不得不亲自出马，因为明日香的魔力有所欠缺，在幼年时期，她简直就是魔物眼中最美味的下酒菜。
只有和她相交多年的老友才知道她也曾无比热爱战斗，就像现在的明日香，对自己充满信心，无所畏惧。可是后来，一摸到过去与她亲密无间的伙伴，那把锋利的巨镰，她就感觉手心像被烙铁灼伤了一样——毕竟，恭子可是死在了她的镰刀之下啊。
“唔……你终于忙完了？”
“啊。”
“不要害我迟到。”
“嗯。”
一连数日，明日香一到放学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作为监护人，真理对此不闻不问。如果她们真的只是两个普通人，她恐怕早就被剥夺监护资格了。
寒假的第一天，真理找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录像带，准备了一大堆零食饮料，打算履行和明日香一起在家看电影的承诺。可是明日香却站在玄关冲她晃了晃手里的追踪器：“等我一会儿，好吗？”
“注意安全。”
“知道啦。”
这仿佛是一种诅咒。以前她从来没有对明日香说过“注意安全”，但是这一次她说了，结果明日香用追踪器向她发出了求援的信号。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她手握追踪器赶到现场的时候，明日香的右臂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全靠左手支着枪刃才能勉强站立。强大的魔物悬浮在半空之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它的模样跟一般的魔物不同，像鮟鱇鱼一样，额前有一支挂着球状”钓饵“的“钓竿”。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家伙。当年在大阪，她和恭子费尽力气也没能把它击败，反而中了它的圈套，害得恭子丢了性命。这个东西简直就是她平生最大的噩梦。她万万没有想到它居然来了东京，而且直到现在才被她们发现。协会里的人到底都在干什么啊！都像她一样安逸惯了吗？
她握着巨镰的手合上又松开，合上又松开，合上又松开，摆出迎战的姿势把受了伤的明日香护在身后：“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不要。”明日香用湿透的右手攥住她的衣角。
“这是我和它之间的战斗，你不要插手。”
“你以前见过这个家伙？”
“岂止是见过。你先躲起来好不好！”
“那——你不要死掉。”
“我尽力吧。”
真理提着镰刀冲到半空，径直攻向“钓竿”。那是这个怪物最大的弱点，只要把它砍下来，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那也是它最强劲的武器，可以兵不血刃地就把人杀死。不出她所料，魔物躲避攻击的同时，”钓竿“上的“钓饵”开始膨胀变形，逐渐幻化出人的模样。
“那是什么啊？”明日香失声惊叫。
它只有在遇上多个对手的时候才会使出这一招——借刀杀人，真是太聪明了。“钓饵”的轮廓变得愈发清晰，真理咬着牙劈了上去。就在她将要斩下它的时候，身着和服，笑容亲切的恭子骤然出现在空中。真理立刻别过头，降落在明日香身旁。
“妈……妈妈？”
“是幻觉！不要看！”
“但是——”
真理急忙捂上她的眼睛：“看了就会被它蛊惑。”
“为什么是妈妈？”
“是重要的人，你和我都认为重要的人。”
“太卑鄙了！”
“是啊……万一……万一我被它蛊惑，向你攻击，你千万不要手软。”
“你在说什么……”
“它会让被蛊惑的魔女互相攻击。”
“你怎么会知道？你——”
“我杀了你妈妈！”
明日香猛地推开真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所以传闻都是真的？”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小心！”真理扑向明日香，护着她躲过一次攻击，“快点躲起来，就算你想打我骂我，至少也要先活着吧？”
话音刚落，她就又提着镰刀迎了上去。有枪声在她耳边响起——是明日香在向怪物射击。那家伙中了几枪，弹孔渗出了污浊的粘液。她潜到魔物身后，用力劈砍它的背脊，却被它幻化出来的触手紧紧缠绕。她默念咒语，用气场震断了触手。同时一道光刃从地面射来，和真理擦身而过，正中魔物的脑门——如果它有脑门的话——是明日香的魔法。
“打那支‘钓竿’！别抬头！”
“那怎么打得中啊！”
“看运气了！”
光刃不断从各个角度射来，始终没有击中魔物的要害，反而力道越来越弱。真理迅速意识到了问题，转身落地，抱起跪在地上的明日香，把她放到一棵树下：”嘘——不要动，不要再用魔法了。万一等下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两个都会死掉。“
魔物向她们袭来，高悬在树冠上，仿佛猫跟老鼠做游戏，不断把“钓饵”伸到真理眼前，却偏不攻击她。就在真理无数次闭上眼睛胡乱劈砍的时候，一声枪响忽然从地面传来，紧接着，低沉的哀鸣在空中久久萦绕不去。她睁开双眼一看，哪还有什么魔物的踪迹，只有数不清的，无处可去的灵魂在游走。她疑惑地低下头，明日香正举着枪刃，手指扣在扳机上，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她扶起明日香，抬眼看向天空。原来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见不到“钓饵”，但却可以从树叶的缝隙中瞄准“钓竿”。
“放……开我……”
“你受了伤，不要乱动，我带你去找律子。”
真理抱着浑身是血的明日香赶到协会时，明日香已经毫无知觉了。唯和美里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在医疗室外向她询问状况。
“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因为遇到了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
“多亏了明日香，否则还真是搞不定呢。”
“说得倒是轻巧，她伤成这样，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我被她保护着啊。”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律子从医疗室走出，向她们点头示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休息一阵就好，已经给她补充过能量了。”说完，她特意转向真理：“你可以去看她。”
“不看了。”
“哎？”三个人同时看向她。
“她知道真相了。”
唯叹了一口气：“这是迟早的事情。”
美里拍拍她的肩膀：“你总要面对的。”
“啊，不用担心，一早就做好准备了。学姐，你可以替我照顾她一阵子吗？”
“当然。”
不久之后，明日香伤愈离开协会，住进了唯的家里。半个月来，真理只去探望过她一次，而且还是趁她熟睡的时候。她坐在床沿，望着明日香恬静的睡颜，小心翼翼地拨弄她额前的碎发，掌心在床单上来回摩挲，犹豫再三，咽下了不知多少口水，最终在她的唇边落下了一个轻吻：“我真的很抱歉。”
她带上卧室的门，坐到沙发上。唯递给她一盏红茶，幽幽地说：“监护人都会像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吗？”
“你看见啦？”
“嗯。你对明日香——”
真理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你想骂我什么都可以。”
“不，不是想骂你，是有点不知所措。”
“学姐也会有头疼的时候啊？”
“最让我头疼的就是你们两个。”
“她在你家表现不乖吗？”
“倒也不是，但她每天都睡不好。你也知道我睡眠浅，半夜总是被她在客厅走动的声音吵醒。”
真理茫然地眨了眨眼，扭头看向明日香的卧室。房门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明日香正倚在门框上望着她。
“你看，就像这样。”唯放下手中的茶杯，召出一扇传送门，“我让你们独处一会儿。”
真理默默走到明日香面前，捋起她右臂的衣袖，没有看见任何伤痕，暗暗松了一口气。万一留下了丑陋的伤疤，像这种年纪的女孩一定要难过死的。明日香抽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公主？”
“我听到了。”
“我不是故意要让学姐发现的。”
“不是说这个。”
“那是？”
“你说你很抱歉。”
“那件事情，说一万句抱歉也没有用，你不用原谅我。我道歉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把真相告诉你。”
“正好，关于那件事情，我本来也不打算原谅你。”
“是吧？”
“但是，你要赎罪啊。”
“嗯，我会的。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
“是吗？那我希望你能重新做回魔女。”
“哎？怎么是这样？”
“根本就很喜欢战斗吧，却非要装得满不在乎。我看见了，你战斗时的眼神。”
“那是——”
“妈妈是因为你才死掉的，你难道不应该继承她的事业吗？”
“我——”
“而且，我也想要和你并肩作战啊，已经想了很多很多年了。”
“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其实很差劲呢。”
“没有关系，那家伙不是被我消灭的吗？以前都是你在保护我，从今往后，就换我来保护你吧。”
“什么啊，明明只是小孩子而已，居然对身为大人的我说出这样的大话！”
“有本事现在就回家啊！让你看看我还是不是小孩子！”
“等一等。”
真理环顾四周，从茶几上捡起一张白纸，用随身携带的钢笔写下了一排大字。
“学姐，明日香我就接回去了，不劳你再费心了。多谢你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但是，你的茶真的是难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