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仁美便消失了踪影。剧团的同伴们在好奇原因的同时也担心着诗织的状态。为了消除他们的这份顾虑,诗织强打精神,无论是平日里与他人的寒暄唠嗑还是与新演员的配合共演,都努力表现的比以往更加的积极。
可这份看似淡然的坚强背后却是无比苦痛的折磨。尽管那一晚两人间爱意的吐露消除了诗织此前的顾虑,可在仁美离开之后,自己对于她的思念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加深浓。每当无法抑制这份心情的时候,她都会独自一人留在休息室内,寻觅着那份犹然残留的气息,以泪水来洗刷凄苦的寂寞。
这一晚,天色昏暗,璀璨的星月都躲进了密布的阴云之中。诗织靠在窗边看着这片景象,心想:“大概是要下雪了吧。”她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纸条,心中有些忐忑,那是她鼓足了勇气向城崎要来的地址。“该不该去呢?”她一遍遍的扪心自问。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诗织下意识的端正了坐姿,有些惶恐的看向门口。然而见到走进来的是美玖,便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哎呀,你还没回去啊。”美玖响亮的嗓音划破了徘徊在屋子里的寂静。
“嗯……正打算回去。”诗织轻细的声音像是一缕薄烟,只消片刻,便已无踪无影。
“赶紧吧,是要下雪了的样子。”美玖像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说完之后就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东翻西找起来,而诗织只是漠然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美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物件,站起身打算离开。可当她经过桌边时发现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出于好奇就拿到手中,看了一眼后问道:“这是你的啊?”
“嗯。”诗织简短的应了一声。
“哎哟,这地方挺远的呢。现在要去啊?”
“还没想好。”诗织又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美玖若有所思的盯着诗织看了一会,说道:“要去的话就赶紧吧,不然可能会溜掉的哦。”
“什么?”这句话让诗织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立刻转了过来,面色诧异地看着美玖。
见状,美玖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什么?”
这种类似敷衍的行为令诗织产生了疑惑,可美玖没有给她再多想的机会,径直走了过去将她一把拉起,并说道:“赶紧走吧,是没带伞吗?我这有多一把。”
心思还未定的诗织,看着美玖递向自己的雨伞,迟疑着不肯伸出手。
美玖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便说:“就算是回自己家也会用得到吧。”
一时间,诗织像是为得以名正言顺地填埋自己的怯懦而找到了藉口一般,慢慢地接过了那把伞,然而美玖仿佛早已等的不耐烦了,立刻将她拽着往门外走。
当走到大厅的位置,俩人遇见了佐佐木,他似乎刚从堆放花篮的角落里出来。
“哎哟,你还没回去呢。”美玖一惊一乍的说道。
“这不,正要回去呢。”
“最近挺忙的啊。”
“是啊,有些意想不到,也许是观众们的热情比较高吧。”
“这可是好事啊。”
“是好事,不过有几盆之前一直会送来的,现在都看不着了。”
美玖朝角落里面看了一眼,说道:“那一盆最近好像是没见到了”
“嗯?哪一盆?”
“就是那一盆的桔梗啊,什么都不写的那一盆。”
“喔,那一盆是好久没送来了,我记得是从仁美走的那一天起就……”
美玖睃了一眼佐佐木,于是他意识到了诗织还站在一边,就没再继续说下去。而后美玖立刻转移了话题,她看着诗织说道:“要我说啊,这些花篮如果都换成了点心才好吧?”
“这……”话题突然转向了自己,诗织有些意外。
“我说的对吧?”
“不管怎样也是观众们的一片心意吧。”
“花篮就是再好看也派不上用场,最后还要被处理掉。如果是吃的东西,就实惠的多了。”
“可多吃那些对牙可不好呀。”
“哎哟,瞧你说的,你自己不也喜欢吃吗?”
正当俩人交谈之时,佐佐木盯着外头说道:“赶紧走吧,已经下起来了。”
听到了这句劝告,美玖和诗织忙与佐佐木告别,然后向着大门口走去。
在与美玖分别后,雪花飘落的速度变得愈加频繁,过了没多久,便已将街头巷尾染得一片素白。尽管如此,诗织也不打算阻止已被唤醒了的冲动,努力的打算做一次尝试。
“也许会有所收获的。”这样的念头促使她加快了脚步。
经过了近半个小时的摸索与跋涉,诗织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可走近之后却发现屋内并没有亮起的灯光。“难道今天不在吗?”抱着这样的迟疑,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打算扣动房门。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记熟悉的呼声。诗织惊异着,立刻转过身去朝着声音传出的地方仔细确认。
风雪中,那个曾在梦里思念了无数遍的身影正伫立在诗织的眼前,她激动地立刻甩掉了手中的雨伞,毫不顾忌地朝着对方大步跑去。而仁美也在走向她的同时伸出了双手。顷刻间,她们相拥在了一起。重逢的感动令诗织无法自抑,仿佛言语已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唯有不住的泪水才能回应这份无比真切的温暖。
俩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在这片冰天雪地中感受着彼此的真情。
突然,一个令人作呕的声音打断了俩人间爱意的缠绵。
“真是令人感动的重逢啊!”
仁美与诗织像是被冰冷的鞭子抽打了一记似的,胸口一阵发紧。她们惊恐的望向那个声音的出处,只见鬼冢那张丑恶的嘴脸逐渐从阴影中显现了出来。
“如果不是下着雪的话,我还想再多看一会呢。”他一边鼓着掌一边说道。
眼前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俩人顿时哑口无言。
“哎呀呀,怎么了?久别重逢的俩人不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吗?”
迅速回过神来的仁美被鬼冢挑衅般的语气所激怒,右手伸向了身后像是要去拿出什么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鬼冢立刻用左手地掏出了94式配枪指向仁美,并说道:“请不要轻举妄动哦,仁美小姐。”随后他加深了那阴险的笑容,“哦不对,该叫你林玉莺吧?”
鬼冢的话语令诗织感到惊愕,她看着身边的那个人,有着千言万语想要问出口来。
这种反应,让鬼冢十分满意,他笑着说:“诗织小姐一定很吃惊我为什么这么称呼她,那就让我来为你解答吧。”他稍作停顿后看向那个被他称作为林玉莺的人,“这位是来自中国的间谍,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被安插在国内了。接近你的目的,想必是为了打探有关大佐的情报吧。”他又看了看诗织,然后继续解释:“之前我们接到了密保,说有敌国的间谍就潜伏在诗织小姐您所在剧团内,所以我特地带队去搜查证据。可不巧的是您当时太过努力地庇护他们,再加之我们也确实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所以就先撤退了。”
一个是被自己威胁着而无法动弹的间谍,另一个是受到了惊人事实的打击而暂时性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少女。眼前的情形,尽在鬼冢的盘算中。
“虽然当时还不能确定,可在看到了这个人的双眼的时候,我的直觉就告诉我她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不过她还真是相当的警觉,很快就消失的不留踪影了。”鬼冢又将视线移回到了诗织身上,“所以我就在想,诗织小姐您是不是可以为我提供什么帮助呢。果不其然啊,功夫不负有心人。”
说完,鬼冢开始向仁美靠近。“那么是射哪条腿比较好呢?如果在这里响起枪声,应该很快就能吸引到附近的巡逻兵,而且只是伤了一条腿的话并不妨碍我们后续的工作。”说话间他又挂起了标志性的笑容。
然而就在他将枪口对着仁美的两条腿左右摆动着瞄准的时候,诗织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大喊了一声:“住手。”
这一突兀的行为让鬼冢有些惊讶,他以非常疑惑的眼神看着诗织。
“您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
诗织并没有作答,只是瞪着鬼冢,眼神中交错着多种复杂的情绪,有彷徨,有畏惧,可更多的是愤怒,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你快走吧,不要……。”仁美的话语中没有流露出半点的不舍,可诗织不等她说完便展露了自己刚毅的决心:“我不会就这么丢下你的。”
见状,鬼冢叹了口气,“所以说啊,不能让女人拥有一官半职确实是有道理的。”然后立刻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是已经被情感所左右了思想,您也应该知道叛国罪是有多么的严重吧?”
诗织的心中自然明白这一言一语的含义,可她还是不为所动。于是鬼冢板着脸说出了更为无情的话语:“若是您执意阻拦,那么我只好痛下杀手了。”说完,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只要能活捉这个间谍,大佐也不会怪罪于我,说不定我还能因此而升职呢。”
诗织看似坚定的信念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产生了动摇。当她意识到自己即将再次失去生命的时候,眼中随即浮现出了一丝退缩之意。
仁美愤怒的吼道:“你这混蛋!”
“喔,真是可怕,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想想自己现在的立场。”鬼冢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绕开了诗织,继续逼近仁美。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诗织突然从身后扑了上来,双眸中照射出了比刚才更为浓烈的怒火,试图夺下他手中的配枪。
然而,涉世未深的少女对于经验老道的宪兵队长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鬼冢瞬间就制服了诗织并将其推倒在地。可正是这几秒钟的时间,却给了仁美机会,她抽出了藏在身后的匕首迅速冲到鬼冢面前。鬼冢立刻反应了过来,朝着仁美的腹部射了两枪,可这并没有使仁美停下,她以一记干净利落的刺砍重伤了鬼冢的左前臂,继而又是一刀划过了他的脖颈。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令诗织的大脑失去了指挥自己的能力,如石头一般呆坐在原地,双眼直愣愣的看着鬼冢面目狰狞地一步步后退直至倒下。
与此同时,仁美喘着粗气从诗织身旁经过,“快走。”她近乎命令般的口吻将少女错乱的意识拉回了现实。诗织慌忙站起身来,近乎本能地向仁美奔去。
“不要紧吗?伤口很严重吧?”追上了仁美之后,诗织关切地询问着她的情况。在空中不断胡乱比划着的双手证明了她还惊魂未定。
“先离开这里。”仁美捂着伤处十分吃力地拖动着身体,仿佛此刻她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见状,诗织赶忙上前搀扶住仁美,然而没走出多远,她还是一个踉跄的摔倒在了雪堆上。被连带着倒下的诗织立刻坐起身,跪在地上,将仁美小心翼翼的扶起。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诗织再度留下了泪水,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而懊悔不已。
“该死,伤的真严重啊。”仁美吸进肺里的空气化作痛苦的呻吟吐了出来,她咬着牙,却一点也减轻不了身上的痛楚。
诗织顺着刚才走过的路线看去,发现俩人所留下的痕迹都已被鲜血染红。她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得赶紧止血啊,不然……”
“已经没用了。”仁美打断了诗织的话语。
她似乎冷极了,紧闭着双眼,身上一直在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像是孩子依偎着母亲一般靠在诗织的臂弯里,出奇的感到舒服,仿佛痛苦是从别处而来,只有诗织才能及时制止。
“不,我不会就这样抛下你不管的。你……等着,我去找人。”诗织扯下了自己的围巾,将仁美轻轻地靠放在上面,然后起身打算去寻找可以施救的人。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了仁美断断续续地话语。
“也许……我们已经无缘……再次相见。”仁美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这段对白,“即便如此,你还愿意在这里……等着我吗?”
诗织回身看着仁美,只见她双目直视着黑漆漆的夜空,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俏丽的脸庞因血色的消退而显得更加美艳。
“我愿意!”诗织立刻跪倒在她身旁,泪水也随即倾湧而出,“无论何时……我都会在这里等待着你的归来。所以……”她浑身颤抖着苦苦哀求,“所以……”
转瞬间,寒风便吹散了悲伤的祈语,仁美或许已经听到了诗织的心声,或许并没有听到,她安静的躺着,在一片苍白中停止了呼吸……
在那之后,被枪声吸引而来的宪兵将诗织带了回去。据第一个到达的宪兵所说,他当时仿佛看到现场成列着三具死尸。
至于事件的结局,因为鬼冢队长与女间谍都已经死亡,所以能提供现场口供的只剩下了诗织一人。尽管疑点重重,可在伊藤大佐的不断游说下,诗织被认作为鬼冢队长报仇而射杀了女间谍,以此释放了。
又过了大约半年的时间,诗织逐渐恢复了正常。她决定了要离开日本前往中国去提高自己的演艺技术。而伊藤大佐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对的意见,在为其打点好了一切之后便让她过去了。
至于蓝珊瑚剧场,虽然接连失去了俩位主要的演员,可是人气却并未受到过多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