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叶流芳早早赶到客栈,打算向桑清要回包袱,没想到却被告知她已退了房,还见到张字条:你的轻功没我好,小笨贼。叶流芳愣在原地,又羞又气,这才知道原来昨天她一跟上桑清就被发现了,却还浑然不觉。先前能碰上她买糖葫芦实在只是运气好,现在要想再找到她可就难了。叶流芳正在苦恼,恰好见到街上有乞丐经过,想到桑清昨天接济过破巷里的小乞丐,心生一计,匆忙赶到巷子里,趁那几个小乞丐不注意,把荷包拿了回来,躲在附近观察情况。她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我这不叫偷,只是拿,荷包本来就是我的,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小乞丐们很快就发现银子丢了,既沮丧又着急,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通,说什么也不愿去告诉桑清。这样一来,跟着小乞丐找到桑清的打算便落空了。叶流芳只好失望地空手而归。
其实桑清仍旧住在客栈里,没有离开过,只是故意叫人去哄骗叶流芳的,而且不仅要哄骗她,还要留下字条羞辱她一番。为着伤人一事,桑清被父亲绑起来痛打了一顿,她知道这次父亲是真的动了怒,不肯再偏向她了,只好走时多拿了些银两,因此还不至于穷到落草为寇,所谓打劫不过是一时兴起,在树林里头闲来无事,想戏弄一下从中经过的人——那片林子其实少有人迹,小路都是让胆大的踩出来的——碰上叶流芳只不过是个巧合,更巧的是,她刚一从树上跳下来,就瞥见了叶流芳腰上的玉佩,因那玉佩上刻着主人的名字,她才立刻认出了叶流芳。叶流芳进城之后,她一路尾随,亲眼见她进了桑家大门,十分庆幸自己没有抢错人。
桑清是在六岁那年跟叶流芳结下仇的。桑家世代经商,不比叶家这个武林世家,没有江湖气息,可桑清却天生有颗侠心,虽然身体羸弱,但总把“我长大后要做个女侠”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她是家中独女,自幼受宠,人人对她都是千依百顺,她说想做女侠,旁人就一定会说“小姐将来肯定做得女侠”。唯独叶流芳,六岁那年跟着母亲到大理来探亲,见到桑清后狗嘴里不吐象牙,笑话她是个病秧子,连武功都学不成,怎么可能当得了女侠。那时叶流芳已经开始扎马步了,可桑清身子虚,不能到处乱跑,无法亲自教训她,才想尽法子支使人去捉弄她。她一直记着,叶流芳在桑家的两个月里,不止一次地哭着说过,她以后再也不要到大理来了。想起以前的事情,桑清忍不住轻哼一声:“又爱哭,又那么笨,这回怕是要给我气哭了。”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原本她打算趁着夜色潜回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包袱还给叶流芳——不是说里头的东西很重要吗,那还是趁早还回去的好——可没想到叶流芳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弄得她好生烦躁。她在大理的这些事迹,她自己也清楚,并不值得说道。可谁来问都行,就是叶流芳不行,叶流芳一问,她就觉得丢死人了。所以她索性叫小二把叶流芳哄走,把包袱藏在客栈里,就是不让她找到,恨不能急死她才好。
这天叶流芳从客栈离开没多久,桑清就跟上了她,心中好奇她会怎么找人,没想到她竟把荷包从小乞丐那儿拿走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桑清不忍见那几个孩子难过,决心再把荷包偷回来。破巷附近鲜少有人经过,不必担心被人撞见,所以叶流芳一出巷口,她就准备下手。只可惜她不是个做小偷的料,一伸手就叫叶流芳擒住了。原来叶流芳吸取了这两天的教训,时刻提防着四周,警惕得很。桑清双手被锁住后,立刻感觉到了异样——叶流芳竟没有内力,只是纯粹手劲大。她满腹狐疑,没有使劲,并不打算挣脱。
“是你?”叶流芳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呀。”
桑清一见这转瞬即逝的惊讶神色便明白了,原来她不是落入了人家事先设好的陷阱里。她立刻看破了,知道叶流芳并没察觉自己正跟着她,她仍是那么笨,想不到应该故意引人跟踪,再请君入瓮,却瞎猫碰上死耗子,得来全不费功夫。她细细一看,发觉叶流芳眉宇间隐约还有些小时候的影子,只是现在神气许多,不像是个好欺负的人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也不知你这荷包是从哪里偷来的。”
“你怎么真的一点都不讲道理?最初,它是不是你从我这里抢走的?”叶流芳杏眼圆睁。桑清见她这副表情,差点笑出声来。
“哼!”桑清强忍住笑意,两手不停挣扎,“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叶流芳的手劲确实大,她的手腕真的被捏得很疼,一时使不上劲了。
叶流芳又是一愣,她没有想到,桑清做错了事,竟还敢反过来埋怨受害人,她也很委屈:“你打劫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怜香惜玉?”
“那我伤着你了吗?”桑清扬起下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叶流芳手上更加重了力道,“你犯了错,竟还不知悔改。没伤到人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了吗?在我之前,你到底还祸害了多少人?放着好端端的大小姐不做,偏要去当强盗,当小偷,我要是你爹娘,早就气死了。”
“是!是!我是强盗,是小偷。反正你说我做不成女侠,那正好,我就做个女贼给你看看!”桑清一气之下翻出了旧账。除了眼前这个家伙,她根本没有打劫过任何人。叶流芳凭什么污人清白?非得见她破罐破摔才满意吗?
“你在说什么?”叶流芳懵然眨眨眼。桑清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懂。茫然中她渐渐松开双手,往后退了半步。她说过这样的话吗?即使她真的说过这话,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难道说,桑清已经知道她是谁了?是了,那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她的名字。
桑清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扭了扭手腕,嘴里“嘶嘶”地倒吸凉气,表情痛苦不堪。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除去上次被父亲打了一顿之外,还有谁这样为难过她?手腕上这两道明晃晃的红痕算是给她们的旧仇又添了新恨。
“真的弄疼你了?”叶流芳急忙托起桑清的手臂,用拇指按揉她的手腕,手法似是很熟练。桑清顿觉疼痛减轻。叶流芳收起了先前指责她的严厉模样,垂下眼,柔声向她道歉。
“你道什么歉?”桑清反而愣住了。
“我弄疼了你,当然要道歉。是我不对,忘了我的手劲比一般人大。还疼吗?”
“疼。”桑清小声嘟囔。没想到,叶流芳的语气竟温柔得叫她不敢大声说话了。
“是我不好。”叶流芳轻声说道。不论桑清做过什么错事,她始终是她的姐姐,姐姐欺负妹妹,实在是不该。
“好些了吗?”
“你再揉会儿。”
“好。”
两人呆立半晌,一直在揉手。
叶流芳好言好语劝道:“我伤了你,是我不对。可你抢了我的东西,也该向我赔个不是。”
“哼。”
“我就当这是你的道歉。”说话间叶流芳把荷包放到桑清手中,“你就和他们说,是他们太粗心,掉在地上被你捡着了。把包袱还给我吧,我还有正事要办,好妹妹,就别和我置气了。”
桑清立刻顾不得痛,把手抽出来:“谁是你的好妹妹!”她万万没有想到,以前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叶流芳如今竟成了这样一个人——谦和有礼,大方得体,说起话来温声细语,还很会给人台阶下,俨然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和她一比,桑清只觉得自己行事做派像个土匪,哪还有半点侠气和肚量?
叶流芳只是温和地笑,捉着她的手臂:“别任性,包袱在哪里,告诉我吧?”
“就不告诉你。”桑清没好气地说。她一点都不希望叶流芳是个这样的人,如果叶流芳真这么好,那自己还怎么生她的气?但她立刻又感到后悔,怕真的误了人家的正事,语气软了下来:“你回去吧,晚上我给你送去。”
“真的?不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
“我怕你戏弄我。”
“你知道怕就好!亥时到后门等我。”
“好!”
桑清在心里暗暗发笑,原来叶流芳还是怕她的,一定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回去的路上叶流芳仔细想了想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桑清全都看在眼里,顿时感觉自己是赤身裸体地在人家面前走了一遭,越想越觉得羞愧。她出身武林名门,父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可她不论轻功、点穴,还是拳脚、剑法,恐怕都赶不上桑清的一根小指头,真可以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了。这下她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天道轮回。她依稀记得自己曾嘲笑过桑清的身体差,没想到如今反过来被嘲笑武功差。
晚饭后,桑敬言把叶流芳叫到书房,问她劫匪一事调查得怎么样。她照实回答:“舅舅,包袱已找到了,我也不追究了。我看不如明天就去立冢。位置我已想好了,要立在苍山上。”
“好啊,好。以前阿姐跟我最喜欢偷偷跑上苍山玩,在山上可以看到整座大理城,她一定喜欢。”桑敬言说着说着,表情悲伤起来,“若是她还在,你就不必逃婚了。”
叶流芳一时无言。幼时她最喜和父亲待在一块儿,可等他断了她习武的念想后,便只能总是躲着他了。她最依赖她的母亲,她母亲温柔贤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精通,一身本事全都传给了她,她又面容姣好,人人都知道叶家小姐端的是既漂亮又贤惠,上门求亲的男子络绎不绝。可她父亲一心只想把她嫁给读书人,给她安排的这桩婚事,未婚夫中过举人,家里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世代为官。但她已经受够了在家做父亲豢养的金丝雀,一想到嫁人之后,所有的变化不过是丈夫取代了父亲,她就觉得难以为继,加上两年前母亲病逝,再也没人能劝动她的父亲,她只能选择离家出走。
“娘若是还在,不会叫我受这种委屈。爹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只能依着他的意思,以前有娘还好些,如今——我以后真的不会再回家。”
“昔儿,唉,你这话别说得太绝。”桑敬言面色一变,似乎有些沮丧,“你们这些孩子,不懂做父母的苦心。”
“舅舅?”
“你刚刚说这话,清儿也说过。她闯了大祸,叫我绑起来打了一顿,气得大喊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不过她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只是气话,可我听了心里总不是滋味。我就她这么一个孩子。”
“舅舅,”叶流芳犹豫道,“说到——说到表妹,其实抢了我包袱的人——就是她。”跟桑清正式打过照面后,叶流芳便知道双鲤说的都是真的,桑清或许是刁蛮任性了一些,但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不会做的。她不过是还没有长大,小孩子心性罢了。
“什么?”桑敬言瞪大了双眼,“你怕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我查探过了,就是表妹无疑——但她不是有心的,只是先一步认出了我,捉弄我罢了。舅舅不记得了吗?小时候我们也是这样的。”眼看舅舅脸上就要乌云蔽日,叶流芳急忙扯了个谎。她倒没有多想,更不会意识到自己以为的谎话可能真的就是事实。
“当真?”
“当真。难不成舅舅以为表妹真会做拦路抢劫的土匪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清儿有时实在是顽劣不堪。我真后悔把她送走,她若是自小就在家中长大,铁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舅舅,表妹是两年前回来的吧?”叶流芳记得,两年前她母亲患上重病,桑敬言专程赶到长安探望,期间曾经提起桑清已经学成归家了。
“不错,她回来以后,成日在外闯祸,原本只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什么事都有我给她撑腰。可前些日子差点惹上人命官司,我只好狠狠教训她一顿。”
“我想表妹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年轻气盛,又好打抱不平,下手不知轻重。”
“看来你都知道了。真不该叫她去学武功。”
“可学了也没什么坏处,她如今武功远超过我,我不知多羡慕她。”
桑敬言哈哈一笑:“莫非你们已经交过手了?她总说,将来遇上你,一定要和你好好切磋武艺,我还当是玩笑话,毕竟长安和大理相隔这么远,见一次面不容易,没想到还真叫你们遇上了。”
叶流芳有些窘迫,暗自庆幸舅舅只是个不懂武功的商人,体会不到她们之间的差距。她对桑清充满好奇,问道:“舅舅,表妹是在什么地方学的武功?我听人说,竟送到仙山上去了。”
“那都是瞎传的,不是什么仙山,只是四明山罢了。”
“四明山?”叶流芳略一沉吟,“那么远?”
“是啊。当年我去江南做生意,碰上个道士,跟我顺道来了大理,见了清儿,说她很有慧根,想把她带走。我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她自幼多病,大夫都说她恐怕活不到成年。那道士就劝我,说习武强身健体,修道修身养性,四明山又山清水秀,适合人疗养调理,我这才狠下心把她送走。这一走可就是十年。现在看来,强身健体是不假,可修身养性我却没见着,让那牛鼻子给骗了!”桑敬言气得吹胡子瞪眼。
叶流芳忍俊不禁:“舅舅如今已经消气了吧?怎么不把表妹接回来呢?”
“也得她肯低头才行哪。照她的脾气,我就是请她回来,她日后也还是要和我闹的,得等她自己想通才行。”
叶流芳犹豫片刻,想到舅舅待她这样好,她却一时难以回报,决定试着为舅舅排忧解难,自告奋勇道:“我去劝劝表妹吧。她也不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在外头应该也吃够苦了。”
“唉,我想也是。当初我一怒之下叫家里人全都不许打探她的消息,她一走就是半个月,也不捎个信回来。要不是你说跟她遇上了,我还一直以为她出城了呢。”
叶流芳忽然想到自己,她一路从家逃到大理,落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最想远离的父亲报平安。跟桑家父女一对比,她竟像个笑话。
“你跟她年纪相仿,又都是姑娘家,好说话,劝劝她也好,叫她早日回来,但可不许说我已经消气了。”
叶流芳闻言笑道:“舅舅放心吧。”
虽然话说出去了,可叶流芳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还不知桑清仍旧住在客栈里,因此决心牢牢把握今晚的机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表妹给劝回家,否则今晚之后就又不知该去哪里找她了。
从书房走出后,她闲来无事,捡起一根树枝,用小刀削成木剑形状,在西厢的后院里练起了剑。双鲤见了,泡了热茶端来。
“表小姐歇息歇息,喝口茶吧。”
“好。”叶流芳放下木剑,坐到石凳上,端起茶杯。
“表小姐既然见过小姐,知不知道小姐这些天都住在哪里呀?住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叶流芳在心里感叹道:双鲤真是个好姑娘,真想不到,她们主仆分开这么多年,感情仍旧这样好。
“我上次说过,她逍遥得很。今天以前,她一直都住在城东的络玉阁。听人说,这是大理最好的客栈。”
“那我就放心了。可是——今天以前,那小姐今晚住在哪里?难不成是要回家了?”双鲤忽然眼睛一亮。
“也许吧。”见双鲤这么开心,叶流芳自己心里也觉得高兴。
“可真是太好了!”
“先不说这个了,双鲤,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要问问你。”
“表小姐请讲。”
“你跟桑清是一起长大的,应该很了解她吧?小时候你总是和她一起捉弄我,我知道,都是她叫你这样做的,可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是从外头来的?还是说她真的从小就顽劣不堪——”
“不是!不是这样的,表小姐误会了。”
“那你倒说说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表小姐肯定忘了……小姐小时候身体不好,可又想当什么女侠,天天挂在嘴边,大家都哄着她,说她以后肯定能当上。可您一来就笑话她身子骨弱,学不了武功,也当不成女侠。小姐就记下了……”
叶流芳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她惊讶地看着双鲤:“我说过这样的话?”她记得,她确实嘲笑过桑清身体弱,但原话具体是什么,她已经没有印象了。看双鲤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况且也没有必要,再有,白天桑清也说过类似的话。看来是真的了,她真的说过这种伤人的话,可是却忘得一干二净,多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她还以为是桑清小时候太受娇宠,以致于不懂得尊重别人,却没想到一切竟都是自己先挑起的。
“说过的,我亲耳听见的。小姐气极了,一边掉眼泪一边要我也记住这句话。表小姐不知道吧,小姐没见过您之前特别喜欢您。老爷在您小的时候不是经常去长安吗,回来总提起您,但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得了,我那时候也才八岁。小姐常在我跟前念叨您,她可羡慕您啦,您有个做大侠的爹,身体又好,个头还高,听说都开始学扎马步了,她可想跟您交朋友啦。谁知后来……不过都过去那么久了,小姐应该也消气了吧。”双鲤偷笑道。显然,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桑清特别在乎,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
“但——但愿如此吧。”叶流芳知道,桑清还没有消气,否则白天她不会说那句话。双鲤说的这些事情,她简直无法想象。怎么会是这样——她当年一句无心的童言,桑清竟记了十几年,而且至今都还觉得委屈。她真的好懊恼,如果她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她们现在的关系肯定很好。
亥时将近,叶流芳守在后门,一边等待桑清出现,一边思索该如何开口。桑清准时地现身,冷着脸把包袱和长剑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要走。叶流芳生怕她使出轻功,自己追赶不及,立刻抛下怀里的东西,捉住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受伤的部位,可桑清还是叫出了声:“疼疼疼——”
叶流芳赶忙松了手,又担心她要走,索性握住她的手肘,轻声恳求道:“你先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什么话非得这时候说,你不困哪?”
叶流芳哭笑不得:“这时间可是你挑的。我就是困也得说,否则就睡不好觉。”
“那你说吧,反正听不听是我的事。”
“你——”叶流芳忍不住摇摇头。面对桑清,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什么我,不说我可走了。”
“我说我说。这第一,我要向你认个错。”
“什么意思?”
“小时候我说过些很坏的话,伤了你的心,是我不对,是我不该。我不说什么童言无忌的话来为自己开脱,只是你也捉弄了我许多次,我们就当扯平,好吗?”
桑清别过头,闷哼一声。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为这事生气了,因为这两天里,她发现叶流芳的武功远远不及自己,甚至连内力都没有,心中多年的怨忿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若是她真的放不下这段往事,肯定会趁机欺负叶流芳。如今她并不觉得叶流芳面目可憎了,只是仍有一点叫她感觉不大舒服——叶流芳总是一副温柔大方,通情达理的模样,认错认得比谁都快,好像不要面子似的。
“这第二,我受了舅舅的委托,来劝你回家。”
“我不要。”
“听话。舅舅不知有多担心你。”
“胡说。他才不会担心我,他只会担心其他人受我欺负。”
叶流芳哑然失笑:“既然如此,你更该回家了。舅舅不该把你赶出家门,而是该把你关在家里,哪儿也不让去。这样才能天下太平。”
桑清不服气道:“这是你爹吧。”桑家和叶家虽然分隔两地,但来往仍十分频繁。她曾经从父亲那儿听说过一些姑丈的强硬事迹。
这夜是十四,月亮已经近乎圆满,月光皎洁,将叶流芳的表情变化映照得十分清楚。桑清看得真切,叶流芳听了她的话以后,笑容忽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窘迫、气愤和委屈。她松了手,再不说话了,转身回到后门,蹲下身子揭开包袱细细查看,眉头紧锁,仿佛在后悔刚刚把它毫无顾忌地丢在地上。
桑清见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她不像叶流芳那样甘于承认错误,只是走上前,蹲在叶流芳身边轻轻拉扯她的衣袖:“东西摔坏了吗?坏了我赔你,我有好多这样的首饰……”
叶流芳摇摇头,一言不发,系好包袱,提起长剑,起身推开后门回房去了,留下桑清一个人呆呆地蹲在门外。
这晚叶流芳睡得很香。之前在路上,她时常梦见自己被父亲抓回家,又或是梦见自己醒来时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男子。但这一晚她的梦里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因为她知道,等完成了母亲的遗愿,她就要离开大理,去浪迹天涯,叫谁也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