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前三天宣传委员拿到了定制好的班服，趁着课间偷偷发给了大家，叫大家先洗一洗，运动会那天一起穿上。沈雁回拆开一看，T恤正面印着坐标系和老谢的头像，背面还有个大写的“贰”字，因为他们是2班。走方阵的口号去年就在用了——“二班二班，非同一般”，故意用谐音对标他们的“姐妹班”1班的。1班也是文科重点班，跟他们一直都是竞争关系，尤其是两个班的任课老师都是一样的，只是班主任不是同一个人——1班的班主任是老翟。即使老师们总说他们是姐妹班，但私下里大家都在相互较劲。
运动会最吸引人的地方其实在于它给大家放了两天的假，只要别参加太多比赛就行。其次就是开幕式上大家都打扮各异，特别有趣。那天早上老谢走进教室时着实吓了一跳，每个人胸口都印着他的大头，能不害怕么？但他也表示，这个头像画得不错，欣然穿上了跟大家同款的T恤。1班走的是民国风；3班看起来好随意，一人一件白T恤，上面是自己的涂鸦，每件都不一样；4班有一群同学打扮成《死神》里护廷十三番队队长的样子，其实只是穿了死霸装和队长的白袍子，背上的番号写的是“四”，还有个男生cos了《圣子降临》里的Cloud，太没诚意了，连假发也不戴一个，只是穿件衣服而已。沈雁回一眼就认出了这些角色，一一指给谢昀看，不过谢昀只看过一点《死神》，不知道《最终幻想》是什么。
不少同学在开幕式结束后就回教室了，聚在一起用投影放电影看。后排有几个同学拼了两张桌子，围坐着打扑克，玩法好像叫红十，沈雁回不会打牌，不太清楚。旁边还有一桌打三国杀的。本来沈雁回并不想待在教室里，但觉得看看电影也不错，于是就坐下了。她坐在谢昀同桌的位子上，和谢昀肩挨着肩坐在一起。放电影的女生下周要做报告，说是因为想讲《一天》这个片子，所以先给大家看看，要是谁都没看过，那她讲的时候会感觉很没劲。
沈雁回看电影时心里没有什么波澜，她平时也看过不少爱情片，但是感觉这么作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唯一的感想是，幸好Emma死掉了。这两个家伙浪费了那么多年，真正认识的时间根本就没多久，他们真的了解对方吗？生活在一起真的会开心吗？最后看到Dexter失去Emma时，沈雁回一点都不伤心，反倒觉得很舒畅。她转过头问谢昀，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变态？
“啊？那个——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谢昀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挺合适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沈雁回笑出了声：“反正我受不了这样的，喜欢就早点在一起啊。”
“话是这样说啦，可现实里好多阻碍呢，才没有这么容易的。”谢昀好像很不平似的。
“是吗？哎，我也不清楚啦。”沈雁回边说边摇头，起身往外走，她觉得有点闷。
“要不要出去走走？”沈雁回站在门边朝谢昀伸出手，她立刻跑上前抓住。
运动会期间校园里到处都是人，沈雁回和谢昀只是闲逛，没想到在球场边遇上了海蓝色T恤。他今天穿着黑色工字背心，背后别着号码牌，正在检录，一看见谢昀就跑过来问：“师父今年圣诞节有回国的打算么？”“有的，他早就跟我讲啦。”“行，那不跟你说了啊，我等下要跑一千米。”“去吧去吧。”等他走远谢昀才小声地抱怨了几句。沈雁回大概摸清了他俩的关系。平时在学校里他们几乎没有交集，只是每次放假海蓝色T恤都乘老谢的顺风车跟她一起回家，虽然他们的确是青梅竹马，但谢昀也的确很不爽他，主要原因可能是她哥哥的时间占有权再分配问题。
“他说的师父是你哥哥？”沈雁回合理猜测道。
“嗯，他俩以前一起打游戏，可疯了，我哥比他厉害好多，所以他就这么叫我哥。”
原来如此。男生间的友谊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经过理科教学楼的走廊时，她们突然撞上了一对情侣。沈雁回仔细一看，女孩她是认识的，是她初中里的好朋友，只是上了高中以后没在一个班，联系就少了。“你啊，没头没脑的，瞎撞！”“嘻嘻。”女孩笑着躲到她身后，抱住她的手臂不放。男生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他冲她们笑了笑，无可奈何地走了。女孩从沈雁回背后钻出来：“嘻，他想牵我手，我才不给他牵。”“你早恋！”“才没有！就算有，也一点儿都不早啦！”女孩笑着跑掉，沈雁回却只觉得无奈。
原本她们成绩相仿，一起保送到这所中学，但从高一起沈雁回就听说她先是睡过头没有参加分班考，直接就掉进了平行班，然后又听闻她在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每次想到这里她都觉得怪难过的，倒不是说她是个坚定的唯分数论者，只是她觉得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高中里最重要的始终还是学习。如果去不了好大学，就无法接触更大更广阔的世界。她实在是替同学感到可惜。
“想什么呢？”她见谢昀从刚刚起就一直很沉默，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
“没什么——你真的觉得只有学习最重要哦？”
沈雁回揉了揉鼻尖：“你这话要是让老谢知道了可不得了。当然是学习最重要啦，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
“没有没有，学习是很重要，我没说不重要。”
“那不就是啦。”
晚上沈雁回在家翻阅豆瓣影评，想知道大家对《一天》都有什么看法，发现有很多人喜欢这片子，但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情故事。她觉得在这段关系里Emma和Dexter从来就不对等，只有投入却始终等不来回报——即使有，也来得太晚了。如果她是Emma，肯定一早就放弃这段单恋了，才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不过她又很能理解，虽然她自己没有过这种经历，但故事不会是凭空捏造的，总有一些原型和现实可能映射的对象，这种事情绝对会发生，说不定正发生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呢。她想，就当这是丰富了人生阅历吧。
羽毛球比赛在第二天上午举行，分男单、女单和混双。去年2班是年级团体冠军，今年大家都希望能卫冕成功。谢昀是参赛选手，她换了一身三叶草运动服坐在看台下面的长凳上。沈雁回从家里拿来了相机，打算把这次比赛的精彩画面都给拍下来。坐在看台上调试相机的时候，她无意中把镜头对准了体委和谢昀坐的位置，谢昀恰好也在朝她这个方向张望，看见镜头对着自己，立刻笑着举起了剪刀手。沈雁回一愣，下意识地多按了几下快门。
体委打羽毛球的样子非常冷静从容，不愧是专业的，跟普通男生打篮球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沈雁回对他那个用球拍把落在地上的羽毛球铲起来的小动作最感兴趣。他的对手都是普通的羽毛球爱好者，大多只会弯腰捡球——因此这个小动作在她看来颇有种嘲讽的意味。不知道谢昀会不会，如果她也会就好了，想跟她学一学。沈雁回拍了一部分体委的比赛，但把谢昀的比赛全部录了下来。虽然她的水平跟体委比起来是不够看，但也很努力，总归是给班里争了气的。
谢昀不参加混双比赛，女单结束后就坐到了看台上，一边喝水一边用毛巾擦脸。她浑身冒汗，浅绿色的bra因为白色T恤被汗水沾湿显得若隐若现。沈雁回跟她隔了两排座位都能看见。她抱着相机快步走下去，捡起放在一旁的外套给谢昀披上，但转眼就被抖落了。
“好热的！”
“披上！我坐得老远都能看清你的bra是什么颜色！”
谢昀的脸本来就很红，因为刚刚才做过剧烈运动，这下更是红得厉害。沈雁回从没见过这么能流汗的人，谢昀虽然把脸擦干净了，但她额前的头发全都濡湿了，眉毛上还有零星的汗珠在发光，脖子上黏着好些头发，胸口是大片的水迹——看到这里沈雁回放下相机，低头把谢昀的外套拉链也给拉上了。谢昀于是捡起她的相机：“你是不是拍了好多体委的照片？我看看哦。”
“没有，主要拍的都是你。”
“我？”
“对啊，你打球的样子还蛮好笑的。”
“混蛋！”谢昀一边嘟囔着一边打开相机查看相片。她的身影的确占据了最多的内存，不仅有照片，还有大段大段的录像，除了比赛时的影像，还有赛前的一些零碎片段。
沈雁回正想收回相机，谢昀却把它举起来对准了她。她立即伸手挡在镜头前：“不要拍，不许拍。”架势俨然一个在街头遭遇了狗仔的明星。
“你都拍了我那么多张，我也拍一下你嘛。”
“我不上镜，拍了不好看。”
“谁跟你说的！”
“我自己知道！”说着沈雁回就把相机抢回来了，“我要去充电，先回去了。”
“那后面的比赛你不看啦？”
“不看了，肯定会赢的啦。”
果然2班又得了团体冠军。恐怕高二所有热衷羽毛球运动的同学都在感慨，为什么自己偏偏和那个家伙是同一届的？沈雁回还记得初中班里有个男同学非常擅长打羽毛球，体育课上总能看见他和老师在一起打球。后来他们进了同一所高中，她是眼看着这个男生被体委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的。她猜想，对战时遇上体委这样的对手，感觉应该和蚂蚁面对人即将落下来的脚差不多。
运动会不久后又迎来了月考，沈雁回常想，这种安排就像先给人吃一颗糖，然后再把他打一顿似的，而且这个被打的人还不得不把脸往上凑。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和害怕了，因为她逐渐发现，这个学期虽然要学九门课，但是并不辛苦。只要上课专心听讲，课后按时完成作业，把知识学进去了就好，否则就是考试前再抱佛脚也没有用。文科的知识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不像理科，落下一环后面就完蛋了。再说了，文科的物化生简单多了，哪像她以前——周六的物理小考，一张卷子十道题，一道十分，她顶多做出四题，还不一定都对。
沈雁回在班里的排名稳步上升，因为撇开理科科目不看，她的成绩确实还不错，只是数学的分数相对几门文科稍微有些不好看。但她心里知道，她的文科基础很不扎实，很多该背该记的东西她都没有好好记住，只是有一点点小聪明而已。她向来觉得自己对历史最感兴趣，所以认为历史的分数应该最高，但其实她的地理才是最好的，连着两次考了全班最高分，她的前桌已经开始虚心向她请教地理问题了。
周六去老谢家补课的时候，老谢也夸她说成绩有明显的进步，问她愿不愿意在下次的班会课上介绍一下自己的学习方法。她摆摆手：“不了吧谢老师，我不大会讲这种东西——可以让谢昀讲嘛，她政治真的很好，笔记又做得那么认真，应该让她讲讲才对，向全班同学推广。”
“喂！”这话一字不落地被谢昀收进了耳朵里，不过沈雁回就是故意的。
月中有英语能力竞赛的初赛，全校学生自愿报名。高一刚进校时，沈雁回被定语从句和改错题打击得体无完肤晕头转向。初中里她120分的卷子总是考117左右，但高一初期的几次小考下来，她发现满分一百的卷子自己只能拿到七八十。本来非常失落，但参加了一次英语能力竞赛的初赛之后，她又找回了信心。当然，不是因为她觉得竞赛的题目太简单，只是她的分数相对其他同学要高，具体是多少她不知道，但她得了校内的特等奖。知道这个结果时她还以为特等奖是参与奖的意思，仔细一看布告，发现特等奖被放在一等奖上头，这才反应过来。当时的复赛考点设在别的学校，她发挥得不怎么样，最后只得了个市里的二等奖。她觉得，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参与奖。
谢昀当然是不可能主动参加什么英语能力竞赛的，会出现在考场上是因为老谢让她来的。沈雁回检查完答案后还剩几分钟，她没抱什么希望，就算能进复赛，也拿不到什么大奖，所以无聊到开始打量周围同学的表情，他们一个个都眉头紧锁，尤其是谢昀，她最好玩了，喜欢咬笔头，修改答题卡的时候几次差点咬中铅笔上的橡皮。
冬天一到大家都不爱动了，体育课上女生总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讨论班上仅有的九个男生哪个最好看，谁和谁又传了绯闻，老师跟老师之间都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谢昀把手缩进袖子里，撑着脸坐在边上听她们瞎侃。沈雁回也在偷偷关注着老师们的八卦，每听到一条都要向谢昀求证一下——化学老师跟物理老师到底是不是夫妻？不是。老翟的老公真的是7班的数学老师吗？是的。老翟那个上了复旦的儿子名字真的叫小建？是的。校运会掷铁饼纪录真的是10班班主任当年读书时创下的？是的。通用技术老师是中俄混血吗？不是。物理老师是回族？是的。他老婆平时会戴黑头巾？是的。政治老师真的在跟富婆交往吗？是的。9班的英语老师真的跟马云是大学同学？是的，听说马云还追过她。沈雁回真是大涨了见识……
月底大家都换上了冬季校服，课间操从广播体操变成了长跑，说是要积极响应“全国中小学生冬季阳光长跑项目”，沈雁回初中时就对它深恶痛绝——她喜欢运动，但不代表她喜欢在冬天跑步。不过她从来没有请过假，即使是在生理期，但有的女生就会趁着这个机会逃避整整一周的长跑。沈雁回的个子高，站在排头，老谢让她负责清点自己这排的人数，有次明显缺了几个同学，她点完之后把人数告诉老谢。老谢扫了一眼队伍，问她点得对不对。她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我对10以内的算术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把老谢和前排听见这话的同学都给逗乐了。
沈雁回不出意外地进了英语竞赛的复赛，谢昀也不出意外地被淘汰。比赛时间定在十二月中旬某个周六的上午，地点在一所初中。那天刚好是双周的周六，沈雁回因此不用去学校自习。比赛一结束她就接到了谢昀的电话——谢昀用的是老谢的手机，沈雁回用着一台LG的BL40，这还是初二的时候妈妈给买的。谢昀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一边等公交一边打电话，因为天冷，不停地对着手呵气，打一会儿就得换一只手。谢昀可能是听出来了，很快就把电话给挂了：“外面很冷哦，那我不跟你说啦，早点回家。”“好。”
谢昀没有自己的手机，据她说是因为老谢不让她用。沈雁回能理解，毕竟她天天都在老爸眼皮子底下活动，用不着打电话跟家长报备什么，要想买手机，那肯定是动了别的心思。但没过多久她就神秘兮兮地告诉沈雁回她有手机了，还是一台iPhone 4S，她哥从美国专门给她带的，白色的，特别好看，逮着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炫耀一下。沈雁回不知道iPhone是什么，晚上回家还特地查了一下。
平安夜沈雁回和妈妈收到了爸爸从国外寄来的礼物。她拆开自己的一看，发现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白色的，很好看。妈妈特意打了电话去嘲笑爸爸，说哪有高中生用这么贵的钢笔的。爸爸很理直气壮，反驳说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要写好字就该有支好钢笔。但其实沈雁回从来不用钢笔写字，她只用普通的水笔，因为觉得用钢笔实在是太麻烦了，万一哪天遇上考试，写着写着突然没墨了，她向谁哭去？谢昀倒是喜欢，用着一支牌子叫凌美的钢笔——如果沈雁回没记错的话——长得挺漂亮，和她印象中对钢笔的认知很不相符，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老气。但她还没有要用钢笔的打算，所以把这支“利器”连同盒子一块儿塞进了抽屉里。
隔天到了教室，沈雁回打开课桌发现里头竟然卧着一只史迪仔，崭新崭新的，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谢昀放进来的。课间长跑排队时她问谢昀：“是给我的圣诞礼物？”
“对呀，我哥不是放假回来嘛，他之前陪女朋友去了一趟迪士尼乐园，给我捎了一堆，还说有些只有在那儿才买得到。我返校的时候背着老谢偷偷塞进箱子里的。你要是不喜欢，我还有别的。”
跑步时沈雁回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会想不到要送谢昀礼物？因为她根本就没把圣诞节当成什么正经节日来看，毕竟圣诞节又不放假。爸爸会寄给她礼物，除去想要她好好学习以外，恐怕也跟国外有过节的气氛脱不了关系。在那种环境里，谁会忘记送礼呢？她左思右想，在跑完第二圈时决定把昨天爸爸给她的钢笔转送给谢昀。
课间她说给谢昀的礼物忘带了，明天再拿来，惹得谢昀非常期待。结果第二天看见那支白色万宝龙的时候谢昀完全呆住了，惊喜变成了惊吓：“你知道这笔多贵吗你就要送我？”
沈雁回没说话，她知道这笔很贵，否则妈妈不会那样嘲笑爸爸，但她没有具体查过，猜想也就一千两千左右。她知道谢昀用的笔好像只卖一两百，这么比起来确实是有些贵了。
“这支笔绝对是五千往上的，我可不敢要。老谢也不会同意我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那我再送你个别的。”沈雁回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企图亡羊补牢。
“不要了。”这下沈雁回有点懊恼，她本意并不希望事情发展成这样。但她知道，送礼物这件事，错过了时间就毫无意义了。她也知道自己错在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给谢昀送礼物，却骗她说已经准备好了。
“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生你的气干嘛？你要送我的东西这么贵，我高兴还来不及。”
沈雁回摇摇头，她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谢昀是在生气：“我其实——其实忘了给你准备礼物，因为我觉得圣诞节我们不用瞎凑什么热闹嘛……昨天你给了我史迪仔我才想到要送你点什么，但是手头又没有什么新东西，就这支笔。我想反正你用钢笔我不用，所以就送给你好了。”
谢昀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好啦好啦我没生你气。我也没有特别用心给你准备礼物，就当我们扯平了吧。但你把笔拿回去，别在学校里用，太招摇了。”
沈雁回点点头，把钢笔收起来，想着谁也不会用这支笔，心里还挺替它感到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