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怪的脑洞。
程风清打算下学期出国交换，但一直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和程桉说。才交往不到半年就要分隔两地，她对自己实在没有信心，况且等她交换回来，程桉都已经毕业了，毕业季的事情那么多，很容易分手的。但这次出国交换的机会又很难得，不是院里的项目，而是校级的，她只是心血来潮填了申请表，但没想到真的会被通过。下一轮材料的截止日期就快到了，是时候跟程桉谈一谈这件事了。
程桉在图书馆写了一天的课程论文，一直没有看过手机，直到晚上离开时才关闭了飞行模式。她早就退掉了以前热衷的学生工作，不再总被人需要，屏幕显示只有几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程风清。程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是不是在图书馆，一整天都没消息。”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今天想吃西一食堂。”
“有事情想跟你讲啦，觉得在微信里讲不清楚，吃饭的时候再跟你说。”
“你是不是又不看手机，下次见到你完蛋了你。”
……
程桉直接拨通了电话。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讲？”
“你干嘛语气好像很凶的样子……”
“快点说。”
“你在哪里？”
“图书馆门口。”
“我猜到了！我马上过来。”
“不用了，我马上回寝室，你到你寝室楼下等我。”
挂掉电话时，程风清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跟程桉在一起才只有几个月而已，按理说应该是在热恋期啊，为什么她对自己总是好像很不耐烦，完全没有谈恋爱的感觉，态度和以前两人还没有交往时根本没有差别。谈恋爱的话，不就是要区别对待吗？
程桉赶到十四栋楼下时，程风清已经等了很久，腿都站累了，索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一对情侣在她身边旁若无人地接吻。真好，可是这种事情，程桉应该很不愿意吧。
“说吧，有什么事。”
程桉拍拍她的肩。程风清一愣，看看程桉，再看看那对情侣，越想越不开心。怎么她的女朋友见到她只是拍拍肩膀，人家的女朋友却会直接扑进怀里呢？她也想扑进程桉的怀里，但是程桉又不喜欢这样。
“发什么愣啊？”
“程桉，我们去后面的咖啡厅讲。”
“直接讲吧，我还想早点回去洗洗睡。”
程桉顺着程风清的目光斜睨了那对情侣一眼，心里觉得无聊得很。她知道程风清总在想什么，但她绝不会让程风清顺心如意。不知道今天程风清又想说什么，不过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好吧好吧。”程风清故意不看程桉的眼睛，生怕自己看到她不耐烦的眼神，会委屈到掉眼泪，只好看向一边，“我下学期打算出去交换一年，去德累斯顿，想跟你讲一声。”她顿了一顿，生怕程桉会误会，又补充了几句：“是校级的项目，要去一年，人数很少很难申请的，我之前也没把握，就随便投的，没想到中了，就是觉得不去好可惜，不是故意不跟你商量的。”
“没关系，我觉得蛮好的。”程桉轻描淡写地说。程风清表情一滞，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总抱着事事都要跟程桉分享的想法，明明讲不讲都无所谓，程桉这个态度根本就是不在意她。她原本还生怕程桉会生气，会觉得自己的女朋友要去交换，竟然也不跟她说一声，会觉得两人才交往不久，不应该就这样分开，除非是程桉真的脑筋直没有多想，否则就是她完全不care。
程桉望着程风清的侧脸，把对方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除了委屈还是委屈，她找不到其他词语可以形容。她当然不是脑筋不会转弯的傻瓜，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她的心思一样细腻，甚至都能猜到程风清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但她确实不在意这件事情，程风清出不出国都好，有什么关系？只有一点——
“等等，你之前出过国吗？办过护照吗？”
“没有，得让妈妈把户口本寄过来，我都办好在读证明了，等拿到户口本就去办。”
“是么。”程桉轻轻笑了一声，笑得程风清觉得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没什么。讲完了？那我回去了。”
眼看程桉转身就要走，程风清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叫那对正埋着头窃窃私语的情侣听见了，两人齐齐抬头看向她俩，表情出奇的一致。
程桉回过头，视线刚好对上那对八卦的情侣，觉得有些丢人，抿了抿嘴唇，提高声音冲他们说：“看什么看？”两人于是手牵手离开了，不知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俩。程风清瘪了瘪嘴，心里更加觉得委屈，别人家的情侣都是这么默契这么亲密的，但她跟程桉却不是。
“我最近总是在想这件事，觉得你对我好冷淡，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到你不开心，但是你好像真的不是很在意我。我说要去交换，好担心会跟你分开，但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只是去交换一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怕什么？”程桉依旧说得轻描淡写，她暂时还不想跟程风清分手。她知道，只要自己稍稍露出哪怕一丁点在意，程风清就会立刻把心里的怀疑都赶跑，依旧老老实实地喜欢她。
“我担心啊！万一我不在，你被其他人追走了怎么办？”
“不会，谁有你那种毅力啊。”
一时间程风清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褒是贬。她大一刚入学时，大二的学长学姐来迎新。到了迎新站点，她一眼就看见了程桉。其实程桉长得不算特别出挑，尤其是跟当时同行的一位学姐相比——程风清后来才知道，那个学姐是各个年级公认的院花，但如果把程桉单独拿出来还是很好看的。程风清一直觉得自己对程桉是一见钟情，否则怎么会一见到她，自己心里就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认定了这就叫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况且那时候程桉也看着她目不转睛。是了，当时程桉和那个学姐都坐在站点的桌子后面，负责让新生登记个人信息，程风清一笔一画仔细写下自己的名字，程桉见了还对她说：“我们还是本家，你的名字很好听。”
程桉平时活动积极，加权成绩又高，程风清总能听到她的事迹，轻而易举地就得知程桉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但喜欢她的人一点也不少。和那些人相比，程风清觉得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性别，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心思细密一些，体贴一些，又有毅力恒心。妈妈说过，这样的人总能做成事情的。她一直很相信这句话，况且程桉也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对她的好感，只是很不稳定，似有似无的。偶尔也想过要放弃，但实在是不甘心，幸好终于等到她点头同意。两年的时间里，她除去学习，一门心思扑在如何追求程桉这个课题上，如今课题结了，心里竟有一种很空虚的感觉，因为和程桉的恋爱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顺利。她时常觉得程桉对待她就像哄小动物，心情好的时候才说几句好话，心情不好或是忙起来了就完全不理不睬。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相处模式到底对不对，或许程桉就是这样的个性。每次想到这些，她都怀疑是自己太过敏感，甚至还担心如果被程桉知道，会觉得她太作。就好比这一次，她是真的想了很多，生怕程桉误会，生怕跟她这一分开就不能再在一起，但程桉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多想。她真的很沮丧，甚至怀疑程桉可能对她毫无感觉，只是觉得她追得太辛苦，实在不忍心才答应了她。
“可是——万一真的有人很喜欢你，也很坚持怎么办？”
“可我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程风清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没骨气地笑了。上一秒她还在质问程桉是不是要跟她分手，这一秒却觉得程桉是真的爱她。
“笑什么？”
程桉抿了抿嘴唇，表情仍旧不屑一顾。她是真的不屑，但还不想结束这段关系。
“嗯，笑你虽然有时候不解风情，但说的话还是很中听。”说完，程风清侧过头亲了一下程桉的脸颊，然后立刻松开她的手跑进了寝室楼里。
程桉却僵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擦了擦被程风清亲过的地方，回了寝室。其实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她都不抗拒，但对程风清却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不，是有的，是厌恶。她有点懊恼，竟然差点被带跑偏，忘记程风清是多么可恨了。
熄灯后，程桉躺在床上回想跟程风清的对话——异地办理护照是要用户口本的，所以她妈妈会把户口本给她寄来，到时候场面应该会很好看吧。
程桉还记得一年前两人在麦当劳刷夜时说过的话。程风清说，她小时候只吃肯德基，不吃麦当劳，因为觉得汉堡包好干，根本咬不下去，而且肯德基的儿童套餐还送玩具，她攒了好多。程桉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强颜欢笑：“幼稚。我都不吃，我爸从来不带我吃这些东西，你被你爸妈宠坏了。”
“嘻嘻，我每次想吃什么，我爸都会给我买回来，不过幸好没有吃胖。”
“那你妈呢？”
“我妈就管我好严啦，不都说家长要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的吗？我爸就是红脸咯，不过也可能因为他总是出差，老见不到我，所以才特别宠我。”
真是好笑死了。程桉当时差点就按捺不住，要把一切都告诉程风清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还不够，她还想再多折磨她一段时间，耗着她，让她一门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没有时间做正事。说来也好笑，程桉完全不理解程风清为什么这么喜欢她。按照程风清的说法，她对她是一见钟情，心里莫名有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很想依赖她。她当时听了都快笑死了，原来她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轻易伤害到程风清，就好像程风清什么也没有做却也伤害了她一样。说不定，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呢。
“怎么样，办护照要我陪你去吗？”程桉故意问起出国交换的事情。
“我妈好像很不愿意让我出国，不晓得为什么，我求了她半天她才把户口本寄过来。”
“是么，舍不得你吧，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呢，你就好舍得我。”
“啧，母女跟情侣能一样吗？”
“哼。”
程桉原本打算在毕业的时候说出真相，提出分手，让程风清大哭一场，然后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可没想到还有交换这一出，她隐隐觉得结局要提前上演，不愿意错过哪怕任何一场戏，突然变得十分殷勤，程风清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
“你最近好闲哦，天天都来陪我上课。”
“嗯哼，珍惜一下你出国之前的时间，等你回来我都毕业了。”
“是哦，你有想过要去哪个城市发展么？”程风清期待地看向程桉，说不定两人会想到一起去呢。
“暂时没有想好。”程桉冲她微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怎么可能没有想好，只是完全不打算告诉她罢了。
“那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
“嗯。”
收到户口本的那天，程桉陪着程风清去领快递。
“突然想起我妈从来没给我看过户口本，我这还是头一回见我家的户口本。”程风清边拆快件边说。
“是么。”程桉似笑非笑，“打开看看，都差不多一个样。”她知道，程风清的妈妈其实是不敢给她看户口本。
果然，打开一看，户口本里只有两页是有内容的，一页是户主程风清的妈妈，一页是程风清，没有她爸爸。程风清有点发懵，把每一页都翻了一遍，依旧没有看见她爸爸。就算从来没有见过户口本，也不会觉得这是正常的——三口之家的户口本上怎么可能只有两个人？
程桉却笑了：“傻了吧？”
“啊？”程风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看见你爸爸嘛。”
“是啊……奇怪。”
“这就是你妈不敢让你看户口本的原因嘛。”
“什么？”
“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爸爸在哪儿？在我家的户口本上啊！”程桉觉得自己笑得脸都疼了。
“你在说什么啊！”
“你爸爸叫程钢，是不是？”
“是，但是……”
“你想说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先是我爸啊！”
“程桉？”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那个人渣在我妈怀孕的时候就出轨你妈，然后生下了你，可是我妈为了我一直没有跟他离婚。你以为他好忙，总是出差嘛，当然啦，有两个家要来回跑嘛，他还要住在我家的嘛。他们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得不要太清楚，连你跟你妈叫什么我都知道。”
“你在……说什么……”
“不信就回去问你妈，不知道她敢不敢告诉你，但她这么不要——”
“不许你侮辱我妈！”
程风清抬手想给程桉一巴掌，但手腕却被牢牢捉住。程桉脸上依旧似笑非笑，程风清突然感觉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一阵反胃，强忍住眼泪，攥着户口本跑了。
程风清打电话回家，问妈妈户口本上为什么没有爸爸，得到的答复竟真的是她的父母根本不是夫妻关系。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家是假的，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爸爸是假的，是别人的爸爸，给自己的宠爱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可妈妈是无辜的，是他出轨在先，是他先对不起程桉的妈妈；女朋友也是假的，是同父异母的姐姐，而且恨死了她和她妈妈，面对着她，可能由始至终都只觉得像在看猴戏，难怪恋爱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原来都是故意的。程风清一时间竟然难以区分到底哪一件事更让她痛苦。可追根到底，有一个罪魁祸首在那里。
程桉从小就知道在城市的另一边，她的爸爸还有一个家。有时她会想，爸爸对自己这么严厉，对那个妹妹应该也不会太好，直到真正认识程风清才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对两个女儿是不一样的。既然是这样，既然程风清从小就是被人宠大的，当然要让她受点挫折啊。但程桉真的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让程风清爱上自己，这想法太大胆了，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夜里程桉躺在床上回味程风清知道真相时的表情，报复成功的快感转瞬即逝。她忽然懊恼起来，觉得自己眼光太短浅了。时至今日，罪魁祸首明明是那个男人，就算那个女人也有错，但……至少程风清一直被蒙在鼓里，还算无辜。如果有一天她告诉那个男人，自己喜欢的其实是女人，而且还要把程风清带回家，那场面岂不是更加精彩。可惜，戏演到这里似乎已经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发送消息给程风清，没有想到程风清还没有把她拉黑：“怎么样，问到真相了吗？”
“嗯。”
“你更恨我还是他。”
“他。”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报复他？”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