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行刑
“领略大师杀人的妙处?”听到少女刺客用清冷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夏树讶然,“对你们来说,杀人是件好玩的事?”
“你不是刺客,怎么知道刺客对自己职业的神圣感?”少女刺客连眼角都没有睃她,“刺客不是喜欢杀人,但一旦决定,言必信,行必果,一击必中,飘然远飏。用最合适的方法杀人,是对罪恶的惩治,也是公正的证明。当然了,也包括对自己的保护,一命换一命的蠢事,我们是不干的。”
“可是,你们那个大师,他要怎样杀人?”夏树环顾了四周,法院门口非常开阔,可是戒备森严。附近没有高楼,无法架设狙击点。凭她犀利的目光,已经看到法院的内部和外面目力所及的建筑窗户都已经被暂时封锁,法院外的媒体群里布置了岗哨和巡逻,佐川政男父子也有人贴身保护。这是警备部姬宫千歌音警视正的安排,滴水不漏。“难道他潜伏在媒体记者人群里,准备当面刺杀?”除此之外,夏树想不出其他方法,能在佐川政男走出法院的十秒钟内杀了他。可是这种方法,不正是刚才身边人所说的“蠢事”么?
少女刺客没有回答夏树。她平常其实是个少说话多行动的人,刚才一番对话,似乎已经消耗掉她今天所有的说话份额。更何况她此时无暇分心,从安保人员的神态和肢体语言上看,佐川一行人已经完成手续,就要走出法院大门了。
这一刻的到来,也是处刑开始的信号。
少女刺客依旧坐在那里,看似没有任何的改变。可是夏树却能感觉到,她全身的神经、肌肉和骨骼都已调整好,虽然此次并非由她来执行刺杀,可是刺客的本能,让现在的她如同一支蓄势待发的箭。
而这支箭引而不发,因为另一把刀然已出鞘。
在几名身着黑西装的警官的簇拥下,已经被判定无罪的“精神病人”佐川政男和他的父亲佐川一政,以及那位功高至伟的三木律师走出法庭。而记者们也簇拥而上,几十个话筒举起,闪光灯和按快门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夏树也站起身,虽然离得很远,但她也能看见台阶上方那对恶贯满盈的父子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他们嚣张至此,连“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都不屑于表现了。在这一刹那,夏树只恨不能疾步上前,打穿他们的脸,狠狠地唾弃一声“安息吧,杂种!”
这对父子身边的警备部的警官们恪尽职守地护卫在他们身边,可若不是黑色墨镜遮面,恐怕也掩饰不住这些警界精英们憎恶的眼神吧?
佐川父子在媒体面前保持着聪明的缄默,而发言的任务就落在了打赢官司的三木律师身上。虽然只有十秒钟,他仍然要抓紧时间,大声向媒体宣告:“此次公正的判决,我们顶住了社会舆论的压力,这个案件将标志着日本司法的进步……”
可就在他意气风发之时,一声短促的尖叫打断了他深思熟虑的下一句发言,而媒体记者们突然转移的视线和那些眼神里的惊诧恐惧,也让他有点迟钝地转过头去。而在他转头的一刹那,几滴又腥又热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脸上……
就在离三木律师近在咫尺的地方,佐川政男真的如同一个疯子,扑倒他的父亲佐川一政身上,张开大嘴,咬住了他的咽喉!那一咬之力如同猛兽,距离他最近的记者,都能听见牙齿咬入肉里那“扑吱”一声。
饶是三木律师在法庭上聪明机变,可此时也惊呆了,全身瑟瑟发抖,双脚却如同被钉牢在地面。不仅是他,连警觉性最强的警备部警官和敏捷的媒体记者们也被震惊,喧闹的法院门口出现了一瞬间的诡异寂静。
警备部警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们立刻扑了上去,要将佐川政男从他的父亲身上拉开。他们一个个身高力大,几个人一使劲,果然奏效,可就在他们把人拉开的时候,也同时听见“嗤”地一声,一阵冲天血雾铺天盖地,溅在了周围人们的一脸一身。原来就在警官们把佐川政男从他父亲身上拉开之时,佐川政男的牙齿依然牢牢地咬住佐川一政的咽喉,这一拉之力,竟然将佐川政男咬住的他父亲的动脉血管,连皮带肉一起扯了出来!
三木律师听见警官们的喝声和记者们惊恐的尖叫,而他已经完全被恐惧攫取,呆呆地张大了口动弹不得,连腥臭的血喷到他嘴里,他也完全忘了合拢嘴。他惊恐地看到被警官们按住的佐川政男对着自己,突然咧开嘴笑了,嘴里鲜红的皮肉血管掉落下来,露出被鲜血染得通红的牙齿。这一刹那,三木律师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恐怖的场面了。
可是事实证明,任何东西都不能过早下结论,世事总是难以预料……
接下来不到一秒钟,看似已经被牢牢控制住的佐川政男,突然迸发出疯兽一样的力气,甩脱了警官们的钳制,向三木律师扑了过来。他双手如同铁条一样箍住三木的头颈,而血红的牙齿,咬住了三木的脸颊!
三木那能说会道的声线,现在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吼!
警卫们再次一哄而散,前车之鉴让他们不敢用力扯开两人,想要用关节技控制住佐川,可是佐川势若疯狗,几个彪形大汉竟然一时间奈何不了他。他的一嘴利齿也像是饿狗吃食,连咬带嚼,嘴边“吱吱”作响,浓重的血腥味涌了出来,熏得那几个警卫又是恶心又是恐怖,手脚直发软。
警察的本能让夏树丢下身边的少女刺客,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她挤过混乱的人群,记者们有的四散奔逃,有的跌倒在地,有几个大胆又敬业的,还能端着相机和摄像机坚持在拍摄。
夏树跨上台阶时,也看到法院内不少人冲了出来。一马当先的是姬宫千歌音,后面还跟着水野长官、神崎黎人,还有静留。
审判结束,作为警视厅和科警研各部门的负责人,她们正在会同刑事部和地检署签署文件,准备发起抗诉。同时她们也有意落后一点儿,不愿意和这对逍遥法外的恶人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我平生的奇耻大辱!”蓉子愤然道,“更令人愤慨的是,这种耻辱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受了!法律的公正……呵呵……法律的公正!”对她来说,九年前鸟居家的冤案难雪,是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千歌音想说什么,可是还是没有开口。作为警备部的参事官,用于保护要人和受害人的警备部警官,被用来保护凶手,这种羞辱感又怎么会比蓉子更低?
就在她们处于尴尬的沉默中时,几十米开外的法院大门,一声野兽般的吼叫,随后是人群混乱的尖叫、警察的怒喝……身负责任,反应敏捷的姬宫千歌音不假思索,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就在千歌音冲出法院大门,被眼前的血腥场面震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几声枪响。
警备部的警官开枪了!
原来在警备员们的拉扯下,佐川政男终于放开三木律师,可几乎在同时,他向狼人一样,又扑向了离他最近的警备员,死死地咬住了那个年轻人的脖子。
剧痛、血腥、恐惧让那个年轻警官本能从腰间地拔出手枪,连开三枪!
那个受伤的警备员终于从钳制中挣脱,一手捂着还在流血的脖子,喘着粗气看着在自己面前仰面倒下的恶魔。尽管胸前有三个汩汩冒血的枪眼,那个恶魔依然带着残忍的笑容,露出血红的牙齿,双手作势欲抓,好像他到了地狱,还是要吃人。
千歌音赶到这里,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局面无可挽回,她没有斥责下属擅自开枪,而是急速命令警备员们迅速遮挡现场,控制媒体,防止事态扩大。而事实证明她的明智之举却也是徒劳的。因为就在此时,她和身边的人都看到,法院周围的LED屏,不,应该说东京所有的LED屏,彩色都突然消失,黑底的屏幕上显示出两行白森森的大字——法律若无公正,我必自行复仇!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令人惊惧却又好像顺理成章的现象吸引住的时候,还有人保持了冷静。此刻的静留没有忘记医生的职责,眼前四个血淋淋的人,还需要她的救治。
高超的医学水平让她第一时间就判断,佐川父子已经死亡,没有救治的可能。她先选择救治伤势最可挽回的,用手帕做成临时绷带,缚住年轻的警官脖子上的伤口,防止动脉破裂。
随后她立刻转向还在地上挣扎的三木律师。对这个在法庭上无耻地攻击诽谤他人的恶棍,她的医者之心还是占了上风。可就算藤乃医生见证过太多死亡,眼前这喷涌的鲜血和巨大的创面也让她心惊。静留一边大声向警备员下命令:“快去法院医疗室,我要大量的绷带和止血药物!”一边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用自己的手来压住最大的血管。
可就算这样,血也不时地溅到她的脸上身上,而她的手就像是陷入了一个血肉堆里。她只能暗中祈祷,希望急救车快点儿来。
夏树终于赶到了静留身边,她已经跑得够快,可是就是她跑过来这不到一分钟,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看到静留白皙的脸上溅满鲜血,却还在努力地救人,心下一阵感动,正想上前帮忙。可是她越过静留的肩头,看到那个受伤的人,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静留闻声回头,看见夏树捂住了嘴,而身边的水野蓉子紧咬嘴唇,用尽全力压制自己的反胃感。静留苦笑了一下,她们的反应是可以原谅的。夏树身为刑警的资历还浅,而以情报工作为主的公安部水野长官,恐怕见到尸体的机会也不多。更何况连静留自己,这种可怕的伤口也是第一次见到。
蓉子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他……他的脸到哪儿去了?”
静留看了看三木,那张原本被称之为“脸”的地方,有半边从脸颊到嘴唇的皮肉已经没有了,只露出参差不齐的血肉边缘,牙床、牙齿、舌头全部暴露在外……
“他的脸……”静留的声音沉缓平静,“被吃掉了。”
静留没有再说话,就在这片嘈杂混乱中,她听得见蓉子、夏树,包括她自己的声音,她们三人心里同时出现了一个声音,那是在庄严的法庭上,一个轻灵又亲切的声音:“只是想记住律师先生的脸。怕的是以后想看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