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冬。
西历十二月二十六日。
东京。
昨夜东京似乎初雪,雪片夹着雨滴,没什么气势地下了一阵子。晨间还留下些湿意的地面,午后全然干爽,似有若向空气中无散射着天顶而来的微光。刚从小田急购物中心旁的乐器专营店走出,无暇在咖啡店坐下稍作午后休憩,便迅速躲入冷风肆虐不及的地下车站。从小田急线西口地下改轧口进,急性子的女人怀抱她幼小的孩子,乘坐急行自新宿出发去往居住地下北泽。
被静默人流无形的力推动、于站台上行走时,在脑后摇晃的马尾是她唯一活泼的情绪的出口,当身体于稍显拥挤的车厢靠门侧静止,马尾便也静止了。
她本背对车门,一会儿又侧头出神地凝望窗外,天色深深划过双眼,为其着色:伴着几抹明朗的金黄碎云,一横柔软的淡粉云彩分割着午后四时这整片天幕。天空,下半为染入金光的幼蓝,上半为整片赏心悦目的蔚蓝色。中途停靠过代代木上原站时,电车颠簸,露出背包的小手被面前震动着发出异响的车门狠狠磕碰,小孩子瞬时眼泪汪汪、却一声不吭,过去几秒,才安静张开双臂、委屈地抱紧了女人。直到此时,小家伙的反应方触动过她略迟钝的知觉,女人随即转头背向车门,低头捉住孩子疼痛的小手轻轻揉搓,偏头,侧发垂落,她迫使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与自己对视,边小声询问:“怎么啦,是不是被’门先生’弄痛了?”
“妈妈……”小家伙像地鼠或鸵鸟似的,将脑袋缩回背包里。
“痛的话要好好说出来的哦。”她拍拍小家伙的头顶、悄声道,心疼之外更是好笑。
“……痛的。”
“嗯,嗯,话说你!有草莓牛奶就不会痛了吧?正月休息之前多买点来喔……对了、对了今天是……哈,忘了,你还不懂得向’圣诞爷爷’要礼物呢!诶——你呀,也太省事了吧?”女人得意地伸手扯扯孩子向外鼓出的脸肉,没用什么力气。
“草莓……”
小家伙仰脸,比起大眼睛里的眼泪,口水先条件反射性地从嘴角掉了下来。
“啊,流口水了!”女人眼疾手快地抽出湿巾。
电车,在此刻重新向前运行。
而,于代代木上原站台静立的、右手拎着深色乐器包的、无知觉发着呆的女人,隔着一层透亮的车门玻璃,缓慢、进而急促掠过她同样无知觉的背后,被午后四时迫似黎明般的天幕瞬时替代,被点缀着繁乱的雨雪痕迹、左上角不断闪烁阳光余温的车窗荧屏抛下,消失无踪。
来到寒冬中仍散发微热气息的下町近旁,光线还是景致都骤然变得开阔明亮,出站处横向开口十分宽敞,她在改轧口前稍停,边欣赏远近重叠的楼房顶端、将蓝空托出平展的“V”型,边将马尾解开,感受发绳在指上缠绕、紧绷、弹跳,于皮肉之间砸出震动心弦的痛觉,最终颈后被温暖的黑发覆盖,发绳老老实实地环在腕间,一切归于平和。
她想起初次拜访此地时,自己仍是个对大部分“自我感受”之外的情绪都漫不经心的少年,恰似此刻由远及近缕缕破裂、向右上方斜斜飞翔而去的碎云对背靠的青空漫不经心一般,她对整排亮晶晶的改轧机漫不经心;对寒风中寂远空阔的鸦声回音漫不经心;对用整个墙面捕捉午后阳光、将它直射入眼的远方高楼漫不经心,少年心绪总是突破层层现实,向着遥远而不现实的梦压迫而去。但经由贴紧肋间一双承载着人类全部最原始欲望的、真挚小手的触感,她竟越来越能够感知每一丝世界给予的珍贵触感,进而预知一切遥远、亦是切身事物的未来。
譬如,她清楚知晓在这澄澈青空的四角,存在着正悄悄爬入的微暗暮色,她知道,它要将薄云化作浓厚的晚霞,将蓝空染黑成夜幕,将一整日天空中惊心放纵的盛宴收尾成失色的残羹,将全部情绪收归澎湃的夜潮,一切变化只在瞬息之间,而这变化,其实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极为平等。
差别仅仅在于是否预料,又以当下的感受,决意将以何种形式,珍重何种未来。
穿过刷卡的清脆嘀声,出站后向左拐,走上一条与铁道用铁丝网隔开的、窄小的上行斜坡,衣着时尚、前来中古服装店寻宝的青年们于此来来回回,同样有暮年的夫妻相互搀扶,亦有刚上过补习班、胸前挂着花色水壶的小学女生蹦蹦跳跳下坡。斜坡底端,一面铁锈遍布,四角和上缘被年轻人们涂涂画画的灰色看板,似是朴素的老人迫不得已挂上破破烂烂的圣诞彩灯扮滑稽般,脏污又可怜,而通知张贴处却整整齐齐,好歹被保有了些庄重——区域癌症诊测、世田谷大学周年纪念、防灾讲座、年末年始垃圾收集时间……
“垃圾收集!这个要记一下,我看看……”
她有些一惊一乍,吓醒了沉睡的小家伙,小脑袋钻出来,转过去,望见咫尺间是相机取景框、仔细收纳进整片看板,而喀嚓声未响,取景框却慢悠悠地犹豫着、轻抖着滑落下去。
“啊,友幸……”听闻呼唤,一双盈满蓝色空际的眸子,映入母亲僵硬的下巴,而那之上抿成一线的双唇,很快用了些力气,柔和地、向两旁弯起弧线,手指摩擦过铜版纸的沙沙声,轻缓悦耳,“在这里遇到意想不到的人了。”
【圣诞特别室内奏+现场访谈,压倒性的魄力与情感爆发!世界瞩目的双簧管新星演奏家,关于未来一年内将启动的“音美”春夏季全日本巡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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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幼小的孩子此时理解,什么叫做“被青空压迫过、又被青空宽容地包裹在其下的人,才能感受到、表露出的欣慰”,那么这种由心而发的隐秘情感,或许会在十几年后那令人惧怕的二十岁,急速疗愈这颗彷徨在下北泽暮蓝色街道、追寻某种回忆与答案的少年心灵吧。
“……妈妈。”
老师搁下粉笔,读出命名作文的标题时,他正将朦胧的回忆草草收尾,被小朋友们的声音惊起,呆呆瞧同桌惠美子那苹果般的脸蛋。“我的妈妈”,惠美子侧脸弧度圆润,两片小小的、红润的嘴唇动起来,声音也如苹果一样甜而脆——教室里所有的苹果脆甜声共响,包容了她的存在,午后阳光柔润地穿入苹果林,交织起一片赤橘的自然颜色,温柔的雨水和露水在林间交辉闪光。
这位小朋友,在其他小朋友错落声音的包围中,抿起嘴唇、眯眯眼睛、抬手,挠挠黑发。他转头去看青灰色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写了“妈妈”两个字符那半边的黑板,正铺着薄薄阳光,粉笔字变成橘色,黑板则变为漂亮的浅绿色。
有什么可写的呢,不过是妈妈。
怎样也写不好吧,毕竟是妈妈。
妈妈,这词汇被自己读过太多遍,再提起,这位小朋友的内心里产生了倦怠的感情,那是因过于熟悉而有底气不在乎,他为这样的熟悉而骄傲,骄傲导致了倦怠。多熟悉的字眼,盯着有些久,他却觉得不太认识,并且越看越不认识了:粉笔字飘离出黑板,摇摇晃晃地散开,变成一横、一折,一折又一点。
“大家现在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妈妈,是怎么样的人呢?同桌之间可以讨论喔。”
“现在、说说妈妈吧,”惠美子转脸来,让目光同他的目光脆生生碰在一起,“友幸,你先说——友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友幸被那样凛冽又俏丽的目光击中,蜷起小手指,缩了缩脖子,黑色刘海稍微遮住眼睛。
……我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友幸被单亲母亲抚养长大,两人家庭中能够触及到的亲人、总是只有妈妈,故而一般孩子对双亲的依赖,对于友幸来说,都集中在了妈妈身上。
在小学校之前,工作繁忙的妈妈将他带到东京,又拖着他来到大阪,妈妈自然不能做全职妈妈,友幸知道,没有妈妈的工资、家里就不好办了。他乖乖听话,被妈妈托付去离家不远的私立幼儿园——幸而从申请名额到入园只花了不到两个月。一回,友幸被小朋友推搡、跌了满身泥水,幼儿园的老师为他洗澡,小小的浴室间,顶窗涌来馨美温暖的五月微风,这微风悠荡、花叶漫香、春光明朗中,老师一边搓洗他嫩白颜色的后脊梁,一边说,孩子们就是伊甸园中的苹果——至少是苹果的罪过,友幸的爸爸妈妈才会像世间的男女一样相遇,这才有了友幸。这是必然的。
那天、爷爷奶奶恰来到家中探望她们,友幸在三人面前谈起苹果这件事,妈妈得知后哈哈大笑,笑得乐不可支。于是关于自己存在的由来,就有了这样另外的一则说法:奶奶解释说,是医生用了一种厉害的技术,让他来到妈妈的肚子里,然后他便如所有小婴儿一样诞生,这样一来,自己和普通的、“爸爸妈妈的孩子”有很大不同。
友幸没有爸爸。他觉得也好。
首先,他和妈妈很像,眼睛的形状,还是头发的触感,都是颇为完美的牵连和传承,这样便足够骄傲。其次,他对那“厉害的技术”有自己独到的误解:大概、友幸就像动画里会变身的超人吧——他打心眼里觉得酷。
当然比起自己酷,做出这种决定的妈妈更酷!
友幸咬咬铅笔屁股,埋头动笔。
【首先,妈妈很酷。是很酷的人。】
今天,负责送低年级生回家的高年级生们去参观农业展,于是小孩子们,要么自己走回,要么由家长带回,友幸本以为工作很忙的妈妈不会来接,没想到昨晚听闻通知的妈妈眨眨眼睛,俯视他、快活地开口建议道:“明天?不是星期五吗?正好接了友幸,晚上去看电影吧?”
“妈妈万岁!”友幸不禁乐得在和室六叠大的草席上翻跟头,又黏黏糊糊蹭到她怀里撒娇,打翻了她矮几上的文件袋,他一头一身都是公文纸——妈妈每晚会在和室内工作,小矮桌就成了办工桌。工作到几点具体不清楚,因为那是友幸睡着之后的事了,妈妈在办公桌前这样忙碌,有时站起来、会笑说腿麻了,真是好辛苦。妈妈也常常出去工作、在各地奔波,有时也带他去噪声满盈的吉他工厂。他从许多大人的话中隐隐了解到,原来妈妈是公司社长,让友幸描述的话,那可是全公司最厉害的人。
友幸胆子小、身体弱,做事慢吞吞,像个小乌龟。他觉得自己、是不可能成为妈妈这种大人的。
刚走出教学栋就远远眺望校门外,果然看见了妈妈。
女人正和香子的妈妈交谈。她脸颊漂亮,身材挺拔,那样的身姿在友幸眼中多么宝贵!友幸的小心脏咚咚跳,他紧紧扶着双肩包带,咧开嘴巴便笑了,他一步三个蹦地跑去,这一刻,他忘记了课堂上的作文题、忘记了列队、甚至忘记要与惠美子手牵手。
“伞木社长,实际上我家先生、在家用晚饭时说过,您最近的长笛生意做得很出色呢,他说如果未来自家乐器店里躺着贵公司的长笛,那将是一桩美事呀——不怕您笑话,先生当时虽然喝醉了,但我知道,他对贵公司长笛的赞美绝不掺假。”
“啊,是这样吗!一直以来也承蒙照顾了。记得没错是和光乐器,诚惶诚恐,说实话我正有这想法……”
妈妈的作品,被别人欣赏了,她看起来,很开心。
玄色西服让妈妈的身姿坚硬笔挺,在周围服装颜色温柔的妈妈中,有些格格不入,友幸走过去,走近些,慢慢凑到散发清香味的妈妈身边,挨着她的西装裤。小手刚怯生生地抬起来,就被大手顺理成章地牵过,大手将小手整个包住,掌心温暖了他的手心和手背。友幸眯起眼睛、感到幸福,趁机瞄了眼妈妈手腕上那粉色牛皮表带的女士腕表,他努力回忆读指针的方法,时针、分针:下午三时三十三分。
好喜欢妈妈,因为她光彩照人。黑色发绳束起黑色马尾,两折笔直的衣领,散发着自己从不曾触碰过的“职业气场”,化上淡妆、踩着高跟鞋的社长妈妈比谁都美丽帅气,就算没有爸爸,就算再也没有其他人,他也觉得自己毫无遗憾。从何时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样想——这样的妈妈,是友幸生活在世界上所拥有的、最好的幸运。
【其次,妈妈是最珍贵的人。是我、最珍贵的人。】
“友幸,等下先去妈妈的办公室坐一坐,晚上看电影,”伞木女士坐在驾驶座,她也看了眼腕表,而后扶稳方向盘专心去看前方,“三点四十,妈妈等下还有会议……哦,今天吃什么呀?鱼籽盖饭?还去地下一层那家店好不好?”
友幸在后座蹬蹬腿:“好哦。”
其实想要妈妈问自己,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他能够从第一节课到最后一节课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对了,还想告诉妈妈,同桌惠美子可爱大方,他喜欢她,觉得自己可以为她做很多事,但是今天午餐决定最后的小蛋糕是谁的,果然,猜拳输给了惠美子还是不开心。
“妈妈,我想吃蛋糕。”友幸想起蛋糕,肚子瞬间瘪下去,饿了。他想、应该多吃一点,好快快长高,爷爷常说的什么“男子汉”,但友幸只想长高。不过,比起自己两三口吞下那个小蛋糕……惠美子吃蛋糕的样子更加可爱,吃下甜甜的蛋糕的女孩子,也会越来越可爱吧。
啊,好苦恼,果然还是想吃那个蛋糕啊……
“我们家小幸……最近脸有些圆了哦,蛋糕的糖分很高,会发胖,而且……”
“妈妈……那个,超市卖的也不行吗?两百块的,也不行吗?”
是心思敏感?就容易思虑太多而受伤,这是跟谁学来的呢?是自己吗?还是因为今天在学校读了什么伤感的故事呢——为他读一篇《小红帽》,都会让他在某个遇到了流浪汉的冬夜、因心中生发怜悯之情而啜泣不止。
还是说,都是源于小幸天生的性格呢?
“哪里有那个问题!是糖分和色素啊!”伞木女士大大咧咧笑出了声,声音清脆好听,“不过好吧,妈妈知道一家不错的甜品店,招牌是栗子蒙布朗、今天周五,友幸就放开小肚皮吃吧!”
“太好啦……谢谢妈妈!”友幸眯眼睛笑,望去驾驶座母亲的剪影:白光映照,马尾边翘起几丝乱发,用这双孩童澄澈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这是他所能发现的、妈妈身上了不得的瑕疵了。其他瑕疵啊、缺点、弱点啊,友幸根本找不出。
她可是连猜拳都不怎么输给友幸的。
妈妈小时候,会不会也因为猜拳输掉过蛋糕呢?输给喜欢的人,那种不甘心又深深无奈的感觉——友幸不禁这样猜测着。
肯定有的吧。友幸偷偷笑。
“妈妈!”
“嗯?”
“妈妈,有没有嫉妒过喜欢的人呢?”友幸用小手自顾自比划着剪刀石头布,心想,比如说输掉了蛋糕什么的。
是红灯!伞木女士刹车踩得仓促,车身猛晃了下。
“抱歉友幸,撞到哪里了吗?”她见后座的孩子无事才放下心来,回神,紧接着微微扬起了嘴角,“友幸嫉妒惠美子什么?”
友幸立即因这话红了脸,他缩回座位抠手指,餐后水果蜜柑的黄色还残留了一些在圆润的指甲边里,他边抠边嘀咕:“妈妈怎么这都猜得到……我是喜欢惠美子呀……不过今天猜拳输给了惠美子,没吃到最后的蛋糕,我还是好不甘心,有点’嫉妒’了。可是妈妈,我后来觉得好难过,不是难过没吃到蛋糕,我在想,自己到底是喜欢蛋糕,还是喜欢惠美子呢?因为一颗小蛋糕,就嫉妒自己本来很喜欢的惠美子……我弄不懂了,我是坏孩子吗?妈妈?”
这之后,是一段在伞木友幸感觉中并无所谓的沉默,他不知的是,自己无心的话语牵动了伞木女士心中某个脆弱的、不堪触碰的地方。
“友幸不是坏孩子……蛋糕……小小的甜点可以买来吃,可是世界上,只有一个惠美子的喔。”她最终、这样说了。
语毕,母子二人都陷入了沉思。车内空间一时寂静非常,少倾,伞木女士以手指按动了屏幕上的音响播放键,指尖跃光、指节收拢,乐声悠悠扬扬充溢车厢,飘荡在母子二人周身,是某位天才高中生的处女作,《四季之花组曲》第一章《春花·只等五月雨》,那十六七的年龄,也没经历过许多冬春,不知怎么却写得出这般载满一生悲凉、柔美晦涩的情愫都欲说还休的曲子。
悦耳、却悲伤,要将人抓进记忆的牢笼,狠狠虐待。
天才、天才——三十一岁的伞木女士对待天才一词,如今只有欣慰的慨叹。
享受天才的杰作:想象这五月,雨水微风降临得愈发频繁,公司楼下的紫阳花该在其中开放,它的小花苞自外向内、一圈圈绽放了,先是嫩绿的花瓣,再变作洇染红蓝的淡紫色,桃紫色,蓝紫色……长笛催熟青绿色花苞,钢琴点落冰蓝色雨水,提琴摇开橙色的微风,双簧管平稳柔和……就是温顺、包容、奉献的深色土壤。
“长笛……”
“友幸听得出长笛?”
“嗯!听得出!”
“喜欢长笛吗?想……”想学吗?伞木女士激动着回头,还没说出口。
“那我做家务哦!”友幸心血来潮,突然在后座上欣喜地叫开了,“我做家务,妈妈多给我一些零花钱,我就可以请惠美子吃蛋糕啦!”
“哦?”伞木女士似乎没想到孩子会有这样的主意,她饶有兴致地细问,“怎么突然想起请客啦?”
“比起自己输掉的蛋糕……如果是自己买来的蛋糕,给喜欢的人吃,感觉肯定会很不一样吧!”
一反往常快活笑开的反应,此刻的伞木女士不再说话。
良久,她的声音飘向后座,好像变得轻柔了:“那下周,友幸负责三天的扫除,每天给植物浇水,早上爬起来准备早餐牛奶的话,妈妈给你一千円(约合人民币60元)喔。”
友幸的两只大眼睛,溜着光亮起来,他急不可耐地欢快答应:“好的,妈妈!”
“嗯。”伞木女士简短回答,好像失去了言语的力气,再无后话。
友幸从来感情细腻,此刻他当然嗅到妈妈身边消沉的气氛,却实在不知缘由为何,只好靠回座位,舔舔嘴唇看向窗外,将沉默变成了两人份——这时候,不去打扰妈妈比较好。
这个特殊的周五,车窗外、校门铁栏杆前多的是并排行走的三口之家,小朋友一边牵了一只大手,可以像鸟儿飞跃般借力跳起来。那是三口之家的特权,友幸从没有拥有过。但友幸已经没有余力去在乎——比起自己如何,他更担心、想安抚妈妈的心情。
我的妈妈……总觉得她,不,友幸是清楚地知道,妈妈有些时候、会莫名地失落呢。
友幸将目光重新投去前方,妈妈的手指随意搁在方向盘上,修长、坚韧、润白,自车窗外扑进来的白光照射那只无神的手,手指微微蜷起的动作,像她慢慢蜷缩起来的心情。
“妈妈……我饿了——”他轻声催促她,也像是催促不知名的悲伤从妈妈身上快些离去——他使用柔软、微带哀求的声调。
“嗯!这就走吧!蛋糕和鱼籽盖饭!”伞木女士语声快活,她很快动作起来,马尾随之微微摇晃。
友幸抿抿嘴唇,紧盯妈妈的背影:“……嗯!”
【最后,如果友幸有办法、让这样的妈妈开心一些、就好了。】
“妈妈、友幸能吃冰吗?”
“有点得寸进尺了哦!”
“嘻嘻。”
“友幸真的胖了!自己看看?”
“真的?妈妈骗人……呜哇!真的!”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