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他们如约收到了消息。在指示的当天早上蒋在仓库中找到一件岳二的外套,肩负假扮这位小头子使命的严蔓慈穿上了,身形不大一样,当短款看勉强不违和,不过神情动作上难免差距甚大。
“岳姐就是流氓,开口就是。”
试图嘱咐严蔓慈的陈三说得漫不经心,不知道他们岳姐听到了会不会想揍死这位老弟。
“你太像个良家女孩了。”叼着烟的人补充,“讲真,要不是我自己看见那你和群讨债的,我都以为、你是那种会被烟呛到不知所措的人。”
本来就是吧……?习惯了被人说眉眼温顺的严蔓慈笑笑,和这两个人之间的认知隔阂仍然显著,坐在旁边的赵玉玦看在眼里,沉思了一会儿,回想起一些似曾相识的情况。
于是建议一起喝点酒。
会意的三个人欣然响应。吃吃喝喝之后到了中午,蒋四摸出一副扑克牌、稍微挑衅地递给严蔓慈,然后牌局一局局地打下去。陈三玩的多手法上自然精明,严蔓慈输的挺多,到后面掌握了节奏,慢慢竟然也赢回来不少。
“搞得像相亲一样。”
临近出发的时间,严蔓慈特意到赵玉玦家去,和这位中途离开、给自己和另两人熟悉彼此氛围的体贴朋友,至少做个道别。
“……不过最后陈三开始骂人,蒋四赢了一把开始洋洋得意。我感觉确实更像个混混了——至少在他们眼里。”严蔓慈站在门口,赵玉玦犹豫要不要叫她进来,但对方应当也没有坐下来的时间、或者心情。
“——还是说更像上刑场呢,嗯?走前吃顿好的。我很久没有这样松散地跟人玩牌了。”
“我也不知道。”对方半调侃半忧愁的语气一如往常,于是赵玉玦老实回答。“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会发生什么。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你不知道吗……哈哈,怎么听你这么说感觉更可怕了。总觉得你什么情况都有办法解决。”
赵玉玦再度露出疑惑的神情,对于他人的评价这人还是一样糊涂,不知该说是自主还是迟钝。严蔓慈又笑了笑,她本意并不是要来和小玉讨安慰,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回忆起自己来时的动机。
“我怕我没机会说了,如果你还能见到青子麻烦替我传达一句对不起,另外我也很感谢你、帮我的这一切。”
从行动到言语。
干干净净的信任和支持。
“你今天也没有必要、和我们一起去。你暴露自己是杀身之祸,不是吗?”
“……只是我自己想做而已。”像是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对话一般,赵玉玦放慢了语速,耐心地重复,直到眼前这个温柔到些许自卑的人、一次次地听自己说、最终终于明白这些语句的意思。
“我可以、也想帮你解决这些帮派的问题。只是因为看到你有麻烦,我也不会过得好受。”
“不是这样,”严蔓慈罕见地摇了摇头,轮到赵玉玦变成了那个听不明白的人。那温柔的人缓缓说:“那你逃出家里的意义是什么呢?这是我的责任。”
不要感情用事。
她明白一时的冲动能轻易洗刷多少苦心和安排,这位黑道上的大小姐选了一条试错成本很高的方向,严蔓慈真心希望、这人能保护住她自己以巨大代价选择的、她想要的这条路。
“如果我没回来,好歹人生最后玩了一次无间道。”
赵玉玦觉得严蔓慈好像并不知道如何表达悲伤或害怕,她的玩笑话一如既往地让人感到幽默,弯弯的眼角也是柔顺的弧度,好像在说——真倒霉、我们大概都会完蛋,唉但是好吧事实如此。
严蔓慈离开后,赵玉玦一直没有从那妥协的眼神中缓过神来,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到了差不多该出发的时间,才去伸手把床头的钱包拿上,无意间碰到床头柜那只小抽屉的把手。
她犹豫了一下拉开,如料想中一样沉。
见面的地点设在一栋废弃的河川工厂后,太阳在天边失去光辉,伏在附近灌木丛后的赵玉玦估算着时间快到了,然后便看到北边的水泥路上,缓缓走来严蔓慈一行人。
陈三和蒋四和平常一样,吊儿郎当中不失一丝谨慎;蔓蔓和以往就差的很多,不知是做了怎样的准备工作,她走路的样子变得松垮,脸上常见的温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面无表情,稍微皱着眉头,活生生一副小团伙头子、自命不凡又有点虚张声势的派头。
赵玉玦一惊,不合时宜地想到,蔓蔓真的做什么都自带灵气。
另一方很快就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前面的那个理个平头开始交流,后边的中长发型遮住眼睛、只是沉默盯着对面。蔓蔓反应很及时,稍微有一些忐忑倒也完全不是不正常,对方二人似乎没有什么想法,简单几句之后便要求他们展示箱子。蔓蔓稍稍点头,侧身,陈三把那只重新买的盒子递到她手里。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确地送进锁孔,旋转。
——角度没有变化。
钥匙卡住。严蔓慈屏住呼吸试了好几次,某个关节像是没合上一样,多使几番力气也只是错位得更狠,更糟糕的是似乎拔不出来了。
金属碰撞一阵细碎的响声,陈三和蒋四在后一步的位置尴尬不敢说话。这也是他们俩的失误,没想到合上以后去试一试打开,装上了就带着过来——看上去反正是一套,谁知道会这么麻烦。
平头的男人露出焦急的神色:“喂,你们搞什么名堂!”
赵玉玦看见他们二人往后退了一小步,手放在腰间,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这两天湿冷,”
严蔓慈手里小心地尝试,口头上则不紧不慢,
“可能锈了发胀。”
对方的眼神逐渐失去耐心,就在那个中长发男人手伸进衣服口袋的时候
啪嗒一声,箱子敞开。
羽毛形状的领带夹掉在地上弹了一下,严蔓慈赶紧蹲下捡起来。
拿过去的时候那二人仍旧盯着严蔓慈看了一会儿,在手里观察的时候颠来颠去几次,赵玉玦见状便明白这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大抵只晓得一个外形和材质。那人果不然并没说出这刚淘来不久的老旧饰品有什么不对,可是抬眼看了看严蔓慈、陈三和蒋四,眯了眯眼睛。
——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检查。
“你们不是收了别人钱、掉包了吧,嗯?”
三个人瞬间的同时迟疑显得更加不妙,蒋四马上回答他们完全没有动过、甚至锁上后就没有看过两眼,刚刚也看到了都不习惯去打开它。严蔓慈也反应过来,语调平板地补充说,他们三个人也只是送货的、对里面的东西除了要交递以外什么都不清楚。
拿着“信物”的人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忽然,眼神在三人中间停住。
“‘沙丁’……”
他看着严蔓慈,视线慢慢滑到蒋四头顶,
“怎么比‘鲶鱼’没小几厘米?”
眨眼之间两个人都举起手枪,三人赶忙举起双手表示清白,但领头的东堂人食指无情扣在扳机上。
“……口令?”
枪口后的严蔓慈看着他食指慢慢加压,能做的只有做出慌忙回忆的样子,在对方锐利的眼神前却于事无补。这幕烂戏还是暴露。一时间她视线飘到旁边的河流,绵长的水没有尽头,仿佛无亲无故的自己、人去了之后烂账也只能消散在风中。
——兴许这样他们便没有理由继续扣着青子和那位岳小姐。也许这是命定的更好结局。
“停——!”
另一个声音出现,大声的喝止吸引了两边的视线,不过这次拿枪的那一方变成了同时被枪口指着的那一方。
树丛后的赵玉玦走上前来,手中是那支掏出时恐避之不及的铭文手枪。
被指着的两个人脑袋暴露在射击弹道上,不敢轻易转动身体,只能任赵玉玦一步步走近。
“后退。”
他们照做。
但所有人心理都清楚,交易拿货的这一方不可能主动选择人数劣势,尤其是重要的物品,后一队补充的人员一定会马上赶到,或者不如说、下一秒钟被不知哪里的子弹都不是什么意外。
赵玉玦感到枪托上,那个曾经的醉酒目标干了的血渍、正因自己的紧握慢慢在掌心融开。此刻对峙的人鲜活又年轻。严蔓慈看见赵玉玦的手臂微微颤抖。
疑惑、无奈、失望、欣喜,或者感动,赵玉玦不知道严蔓慈看她的这一眼里蕴藏着什么。
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
她鼓起十二分力气镇定自己,一瞥的对视之后,意志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武器之上——
“乌鸟归位!乌鸟归位!”
不知从哪窜出一个年轻男孩,连跑带喘地、叫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平头男人的眼神一瞬间松散,严蔓慈捕捉到之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不好意思,”她依旧摆着那副平静的脸色,斟酌着对方的脸色,一句句说下去说,“我们老爷心很细,派了一个人保护我们,暗号又告诉的是另外一个人……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出来露脸、怕给别的有心人钻了缝子。”
赵玉玦看着情况,配合地把握枪的手慢慢放下。对方身后果不其然赶来另一群人,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人走上前,看了看四周,接过那领带夹说他来看看吧。
赵玉玦退到严蔓慈身边,将后者挡在身后。严蔓慈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事已至此,谁前谁后也只是半秒钟的区别了。
那位年长者看了一分多钟。
“真的。走。”
“唉搞什么玩意儿,”
没有察觉到对面难以言喻的神色,那个先前交接的东堂年轻人如释重负,随手把武器插回了腰带。
“要我说你们这组织真够乱的。”
他点了点自己脑袋,心有余悸地说:“要是这玩意出了岔子,老大他头都要给我拿掉!”
随后从车里小跑拎出两袋钞票的也是他,啪地一下甩到地上,跟着大部队潇洒地转身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双眼呆滞的赵玉玦。
“不过妹子,你这稀有枪仿得可真是靓啊。”
阿亮头一次感到自己受到如此炽热的重视。
“我说了我是杜荻青的同学嘛,上班的时候看到她被抓了,要我给另外一个人帮忙传个口号,我就来的啊。”
虽然是奇怪的请求,说到底那个和青子关在一起的小个子到底是谁啊?但也没亏他什么,一下子给两个女孩儿做了人情,现在又被另两个好看的姐姐目不转睛地盯着,阿亮不禁觉得自己这跑腿搞不好是赚了。
“这不对啊,”其中那个看上去十分温柔的姐姐转向身边的男性,“陈三你那假的是在哪里淘的,那边后面来的人明显是识货的,怎么就也蒙混过去了?”
被叫到的男人也挠挠头,看向矮胖一些的另一个男人:“我也不知道啊,跑了一路就找到这个看上去凑合的,但不就是南大门转角那家古董店吗,蒋四也知道的、玩意儿多但是黑得要死的那个。”
“啊,这个我也常去的,”年纪小的男孩迫切地想参与对话,“真的黑,我刚帮组里卖出去的一个小旧盒子、连里面的东西一块儿也没值几个钱。”
……
“啊……”
反应过来的陈三拍了拍脑袋,
“那是真货啊?!”
钱的方面,报酬算下来蒋和陈拿到手里的部分,加上严蔓慈攒下和可以提前透支的所有、和那边开出的数字相比竟然还差了不少,最后赵玉玦去典当了那支意大利铭文手枪,最终是在期限之前,把事情了了,两个人也完完整整地走了出来。
“小鬼这辈子别再让我遇到你,扫把星!见一次打一次!”
“怎么我怕你啊?我就是没练我跟你说,你看看你,我十几岁的人你个老太婆居然才到我脖子!”
“姐姐我二十五!脸长得年轻羡慕是不是?”
“我看你是脑子发育不良没跟上年纪!”
——不过似乎把初见时的隔阂,落在了太宏的牢房里面。
“……冤家碰冤家。”
数日后的快餐店中,目睹二人再次见面的严蔓慈饶有兴趣地评论,一旁的赵玉玦不知是被感染、还是纯粹地看热闹,也跟着呵呵笑起来,于是严蔓慈半玩笑半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你也成了我的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