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孤独
孤独是一种与她人或社会隔离与疏远的感觉和体验……(中略)空虚、无助、冷漠甚至绝望,常伴有铭心刻骨的精神空落感。
-------------《假想敌观察报告695号》
1.
除了进入鹰丘后,路上的市民比平日还要稀少之外,其它的一切正如莎耶所预料。她们顺利通过城门,穿过大道直达皇宫,甚至连宫中的守卫看到她们都主动打开大门。还怕艾莎一行人找不到阿苏赫的位置,亲切的指了方向。这样的情况让尤勒莎越来越开心,她很期待阿苏赫究竟有多厉害,能这样大张旗鼓的欢迎要取她性命的人进入自己的宫殿。
而在真的和阿苏赫见面之后,尤勒莎的兴奋更是溢于言表,“哇,摸起来是热的呢。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呀,噢噢,缠上来了!你控制这些东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就像全身长了一堆的手吗?”三人才刚进入阿苏赫的房间,连一句正经话都还没开始说,尤勒莎就跳上阿苏赫面前的桌子,上下抚摸着她身上暗嗣的部分。可惜娜雅不在场,她对尤勒莎的这个状态已经熟悉过一次了。莎耶和艾莎则是被吓了一跳,她们没见过尤勒莎这样。
“要如何形容呢,因为我一半是凡体一半是这漆黑的奇物,所以能理解常人的感觉。要说的话,就像是连皮肤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吧,伸长、转动、绷紧,或许更像是控制手指的感觉。”阿苏赫就像应对纯真的孩子那样,顺着尤勒莎的意思,变换暗嗣的形态。言语中没有一丝将尤勒莎当做敌人的意思,只不过她沙哑声音还是那样骇人,“作为回礼,我能摸一下你的尾巴吗?两根猫尾看上去很有趣。”
“那可不行。”尤勒莎翻身下桌,表情突然变得平静,像是对阿苏赫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兴趣,在房间里逛了一会找了张椅子坐下,“艾莎,之后就交给你们了。尽你的能力就好,她看上去不想是能说通的人。”
“啊,嗯……”艾莎松了口气,还好尤勒莎自己恢复了常态,不然她可真不知道要怎么跟那样的尤勒莎说话,“阿苏赫,之前那个人不在这里吗?”
“嗯,她是负责给客人们上茶的,我先让她离开了。毕竟,你们不是来跟我喝茶的吧。”阿苏赫镇定得让艾莎毛骨悚然,阿苏赫转头看向莎耶,独留下的那只人眼流露出些许温柔,“没想到五十年过去,最能阻碍我的人却是妮克莱的女儿啊。而你艾莎多斯,让我很失望。你的仇恨只有这种程度,居然能和她一起来与我为敌。你若是先杀了‘哑巴’替夏克报仇,再独自一人来面对我,那才值得夸奖。”
“我不是为了让你夸我才来的。阿苏赫,你知道你身上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吗?”阿苏赫摇摇头,说了一句洗耳恭听,“它们叫做暗嗣,暗嗣本身已经很可怕,肉体坚硬很难受到伤害,触碰到的生物都会枯萎。而且会寄宿在其它生物的尸体里,控制尸体,改变它们原本的样子。那种状态的暗嗣我碰到过两次,都只能算勉强活了下来。阿苏赫,在我看来你和它们很像,可它们这次竟然寄宿在活着的人身上。暗嗣无法跟我们沟通,看上去就像只为了吃掉其它生物而活。所以我在想,你会让国家里长着兔耳的人拥有特权,以至于让其它大多数人陷入痛苦,是不是因为你的想法被暗嗣影响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这么做的?”
阿苏赫听完艾莎的话,看着自己黑色的身体,随后闭上双眼,只有一半是人类的脸浮现笑容,“是吗,原来我也有同类啊。”艾莎有些意外能在阿苏赫身上看到这如同易碎品般让人怜惜的笑脸还有那稍显柔弱的语句,但艾莎觉得自己能理解她,“不过,我和它们有很多不同之处,我也能肯定,一百五十年前我登上王位,颁下兔耳尊位的旨令与暗嗣无关,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连我都知道让兔耳朵的人压在其它人头上绝对是错的,你肯定也明白吧?”
“我拯救了这个国家一次又一次,这一百五十年来,无论是国民还是敌国的人,都已经在心中默认,红罡是阿苏赫的国家。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很长,艾莎多斯,长到足以改变红罡国本身的定义。你明白吗?我对自己的东西稍微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吧?”艾莎握紧双手,金属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阿苏赫抬起手要艾莎冷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要说因为我的任性让无数人丧命承受苦难。如果是五十年前我会同意你的说法,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到现在都不愿意结束这个旨令,是出于爱啊。”
“啊?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阿苏赫靠在椅背上,暗嗣渐渐缠绕她的身体,像一件黑色的薄衫,“艾莎多斯你见过德昆了吧,她肯定也和你说过那句话。虽然她是一个有着许多缺陷的人,但是她的想法我是认同的。我和她都是爱的虔诚信徒,相信这个国家是由爱支撑的。”
“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对爱的定义是什么,但我稍微能明白一点你们的意思,我也是因为爱才能放下一些心里的仇恨。”莎耶看着艾莎的背影,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谢谢,“但是,这和你不是一回事。爱不应该让第三方的人受害,我不明白你所谓的爱是对谁而言的,如果是你的国民,她们只是在被折磨罢了。”
“原来如此,因为爱你才放下了仇恨啊。很好啊,艾莎多斯,我收回对你失望的话。我还要告诉你,虽然你们把我当成无法沟通的怪物,但实际上我很宽容的。就算是现在,只要你们离开红罡国,‘哑巴’干过的事我便既往不咎。她的同伴们只要以后都不再作乱,我也会放过她们。带着妮克莱的女儿和那个长相好得难以言喻的女子离开这个和你们无关的地方,对你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吧。”阿苏赫站起身,走到艾莎面前,艾莎抬起头和她对视。莎耶有些紧张,把手伸进衣服里,紧紧捏住可能毫无作用的铁砂袋子,“你怎么想,艾莎多斯?”
“既然你说自己很宽容,那就把兔耳们地位更高的命令撤回去吧,那样的话你一定能让这个国家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你们斯国人还真是跟传闻一样,爱管闲事啊。”阿苏赫微微眯眼,“真是自大。”
“这和斯国无关,我只是想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阿苏赫笑了,“那我和你一样。”
“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吗?”
阿苏赫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慢慢的开口说,“除非我死了。”
话音未落,尤勒莎侧过身子伸出手,对着阿苏赫想把她的脖子折断。同时莎耶也让影子覆满铁砂,化作尖刺要刺入阿苏赫的胸口。可暗嗣突然如同火山喷发般涌出,瞬间膨胀数百倍,黑暗的肉体像一团无比巨大的火焰冲破屋顶,将整个房间撞碎,而且还在持续增长。艾莎三人被冲击打出房间,立刻转身朝宫外跑去。
“它还在变大!先跑出去,离它远点!阿苏赫真的变成暗嗣了……”艾莎把尤勒莎扛在肩膀上,腿朝前头朝后奋力奔跑,尤勒莎看着暗嗣不断生长,遮天蔽日。现在她也能理解阿苏赫为什么如此自负,让想杀她的人直接走到她面前,因为人类要杀死这样的怪物是不可能的,同时开始好奇斯国人真的打败了暗嗣吗,“尤勒莎,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呢,但是艾莎,再跑快点,坐上摩托车再说。”尤勒莎看着暗嗣,苦笑着,“那东西一会可要跑起来了。”
暗嗣停止了增长,几乎和整个皇宫一样巨大的黑色物体横亘在地面上。伴随着诡异的抽搐和令人作呕的怪异巨响,暗嗣的形状开始发生变化。先是长出鳄鱼那样的扁平脑袋,再是伸出数根粗壮如万年大树的腿支撑身体,背部的肉体一上一下的鼓动着,似乎还流出了什么东西。但是因为所有部位都是纯黑色的,无法分辨这个暗嗣究竟长成什么样子。最后,鳄鱼脑袋眼睛的地方长出两根和身体几乎一样长的触须,尤勒莎这回是真的笑了,居然到这份上阿苏赫也要弄个兔耳朵出来。
艾莎跃上摩托,立刻启动发动机。莎耶从影子中现身,翻进边车里,“尤勒莎,怎么办?”
“你们怎么都问我呀,虽然确实只能靠我了。”
暗嗣很快找到了摩托车的位置,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迈着无数根粗壮的腿,朝着她们跑来,地面震颤如同地震,脚步声震耳欲聋。尤勒莎站在疾驰的摩托车上,用魔法固定好自己的身体,从怀里拿出几颗宝石。这是她们来之前在路上买到的。用尤勒莎的话来说,‘你们为什么要花钱买路边就能捡到石子?’,红罡国的宝石行业只在鹰丘有做流通,而且几乎只存在于皇宫里。毕竟在这战乱的大陆上,能买得起珍贵宝石的,只有住在皇宫里的兔耳们了。
尤勒莎手上的宝石发出强烈的光芒,接着是一声尖锐的巨响,以暗嗣身体为中心,周围的地面飞速崩塌,连道路两旁的房屋都被卷入其中。里面还有人吧?这样的想法只在艾莎的脑海里闪过,她也知道现在已经没办法考虑这些了。暗嗣庞大的身躯失去立柱点,跌入地面崩塌后的深坑之中。
“就算是小石子,关键时刻也给我撑着点啊。”尤勒莎手掌心六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剧烈的晃动着,一颗一颗失去光泽,变成浅灰色的石块。与之相对的,暗嗣跌落的大坑里土块迅速堆积,破裂的路面一块块拼接。到最后一颗红水晶也彻底变得暗淡的时候,原本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被填回原来的样子,平整如新。只有房屋的残骸四散在地面上。
“靠这些石头只能做到这样了。”尤勒莎把小石子丢到地上,轻轻呼了一口气,“我破坏土层到地下三千尺再把那些土块重新封上,阿苏赫这样就出不来了吧,嗯,估计会在地下被压成碎片。”
莎耶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尤勒莎只是挥挥手,就把鹰丘北区大道一半的地方炸出一个三千尺的深坑,最后甚至还能再完好如初的填回去,‘是怎么做到的,无论怎么想都不明白,而且尤勒莎……你拥有这样的力量,世界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好厉害啊,尤勒莎!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用宝石呢。”艾莎仍对刚才暗嗣的模样心有余辜,不敢松开摩托车的把手,“这样就结束了吗?”
艾莎环顾四周,才注意到这里安静得异常,明明是红罡国的首都为什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刚进城时她以为这是时间太早,正巧走了条没什么人的道路。现在看来绝对不正常,‘阿苏赫提前把市民从城里撤出去了?’想到这里艾莎越发不能理解阿苏赫那条关于兔耳的旨令了,阿苏赫绝不是一个乐于看见国民受苦的人才对,“阿苏赫……”
大地仿佛要回应艾莎的这声呢喃似的,开始上下抖动,艾莎俯下身子抓紧把手。下意识的用尾巴捆住尤勒莎的腰让她不要摔倒了,“尤勒莎!怎么了!”
“啧,小石子到此就是极限了吗……”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响声从地底炸出,路面碎裂成无数石块飞散在空中,石头与土砂的骤雨突如其来。接着一条黑色的巨蟒从地面钻出直冲云霄,连太阳都被遮挡。看不到边际的影子笼罩鹰丘,一时伸手不见五指。和那时候一样,莎耶想着。和皇宫突然从白昼坠入黑夜,自己与母亲永远分别的那天一模一样,‘阿苏赫就是在那时候杀了妈妈的,但是……’
莎耶的思绪被尤勒莎的喊声打断,“艾莎!快开走!”暗嗣的身体笔直倒下,碾碎无数房屋,朝着艾莎她们压来。尤勒莎弯腰看了一眼地面,摩托车像踩到弹簧似的向前一跃,正好跑出暗嗣压倒的范围。暗嗣没有停下,在地面上扭动身子,坚硬的石路此时就像一条河流被撞得水花四溅,而暗嗣则是冲破水花,朝前狂奔的水蟒。
“真是……恶心!”尤勒莎继续朝地面施法,让摩托车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前进,但是暗嗣的速度不落下方,双方速度几乎持平。突然暗嗣的背隆起数不清的突起,每一颗都在激烈的抖动,随后从暗嗣背上射出,像漫天的箭雨扑向她们,“莎耶!”
“我知道!”
莎耶的影子以毫厘之隔裹着铁砂保护着轮胎和艾莎,尤勒莎扬起双手,控制住尽量多的黑箭弹回暗嗣。但都只是权宜之计,暗嗣绝不会放弃追逐,再这样下去被碾碎只是时间问题,莎耶看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来的暗嗣,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自己一直以来都想杀死这样的东西吗?妈妈在夜晚会害怕成那样是因为她在斯国早就见过暗嗣,深知它们的可怕,‘但是要说可怕这一点,可能尤勒莎比它们还恐怖吧……’
莎耶看着尤勒莎咬牙切齿的侧脸,自己身上的项链因为被暗嗣卷起的巨风吹得上下跳动,刮得她脖子有些疼,‘其实我一直知道自己没有那种志向要帮助红罡国的国民们逃离苦难,只是想替妈妈报仇,想完成妈妈的愿望,杀死阿苏赫。接受同伴们的请求,去杀死某些人的夜晚,我都要看着妈妈留给我的项链,提醒自己这些事情是有用的,最终能帮助我杀死阿苏赫。否则……我根本无法承受每夜的噩梦。’
“尤勒莎!我下去阻止它,能变成龙的话……”
“别傻了!你一瞬间就会被碾碎的!”
‘但是,妈妈。我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就算最后她会亲手杀死我。我也希望能帮助她,完成她想做的事。即便这要牺牲我自己,和我所拥有的一切。’莎耶用力扯下项链,银白色的链条,飞向暗嗣,消失在黑影中。莎耶死死的抓住宝石,生怕它掉到地上,然后朝着尤勒莎伸出手,“你等很久了吧,会读心的猫公主。”
“哼,谁叫我要照顾小孩子的心情呢。”尤勒莎接过宝石,“还有,猫公主这个称呼,只允许你叫这一次。”
尤勒莎跳下摩托车,吓得艾莎踩住刹车,回过头大喊,“尤勒莎!”
“安心吧,艾莎。”尤勒莎站在原地,用娇小的身躯直面庞大的暗嗣,“已经没事了。”
莎耶的蓝宝石项链悬浮在尤勒莎的手掌上,周围的空气被它强大的能量排开,却又被尤勒莎的魔法所吸引。尤勒莎发尾肆意飞舞,双眼圆睁看着暗嗣,抬起手,蓝宝石发出猛烈的强光。漆黑的暗嗣看上去变得煞白,光芒只存在了短短一瞬。狂风怒号的声音戛然而止,刺眼的光芒不复存在,尤勒莎自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暗嗣在提防尤勒莎,停下脚步四处观望。
“尤勒莎……呢?”艾莎回过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暗嗣没被击败,尤勒莎却不见了,“哎……啊?”
莎耶抬起头,吸了几下鼻子,“好甜,是魔法的味道。”
暗嗣看不到尤勒莎的身影,垂下脑袋准备再次开始爬行。突然,天空中传来空气被撕裂的声响,下一秒,暗嗣的头被某个东西击中,插入地面。
艾莎瞪大双眼,看见尤勒莎。她身穿黑色礼服,袖口和裙摆镶有半透明的玫瑰花纹,她用戴着暗紫色绣花单指手套的右手,抹了一下划到眼角的刘海。而那双泛着亮光的黑色高跟鞋包裹着她赤裸的双脚,右脚踩着法杖的头部,法杖的尾部只是稍稍没入暗嗣的头部,却像钉子一样把它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尤勒莎看到自己的脚背,笑了一下,“来得有些急了,连袜子都忘记穿,莱和列在那头又要哭哭啼啼的了。”
“尤勒莎!”尤勒莎听见艾莎的声音,回过头,顺便扶了一下带在头上的白花黑底纱帽,“你回来了,从很多方面说……你回来了!”
“你那么喜欢看书,词汇却一如既往的贫乏。”尤勒莎轻声笑着,脚底下的暗嗣疯狂的扭动身体却无法挣脱,“呀,差点忘了你还在呢。”
尤勒莎向后跳跃,看上去没用什么力气,却直接落在数米之外艾莎的身边。宝石法杖从暗嗣的头上拔出,飞到尤勒莎手中。接着她用法杖的尾部轻轻敲了两下地板,说,“坐下。”暗嗣被看不见的重物压倒在地,仿佛整个星球的重量都压在它身上。它全身陷入地面,一点点下沉,肉体被碾压而发出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巨大的体重几乎让鹰丘都要被震碎。
“好硬啊。”尤勒莎歪了一下头,像是在想办法。接着暗嗣的身体像被渔网穿透似的,身体被切出数不清的方格,黑色的液体和固体喷发而出,“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噢。”尤勒莎拿着法杖,转动手腕,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暗嗣则死死抓住地板,和抗拒着某种力量,可惜仅仅坚持了几秒,就被拖向自己的身体中央。暗嗣以自己的躯体最中心为圆心,被旋转着向那里挤压,整个漆黑的躯体变成一个回旋的肉块,被越压越小,随着每一次挤压,像是暗嗣骨片和肉体的黑色物件就崩飞到四周。
可怕的声响和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吓呆了艾莎。她看着尤勒莎的背影,和她毫无表情的面庞。突然想到以前在书里读到过的,关于丧服的故事,她见到尤勒莎时除了在房间的那一次之外,尤勒莎永远穿着黑色的裙装,‘尤勒莎是还在为姐姐服丧吗,直到她找到复活姐姐的方法之前,会一直持续下去吧,尤勒莎……’
“嗯?”尤勒莎眨眨眼,“好,那就到这里吧。”尤勒莎收起法杖,让它浮在空中。暗嗣的躯体终于停止悲鸣,累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山。艾莎庆幸自己看不见黑影下暗嗣真正的样子,还好连味道都闻不到。很快,这座山变成了黑色的砂山,被风吹着,化作飞尘四散开来。但是暗嗣的身体太过巨大,黑色的尘雾渐渐笼罩鹰丘。
而这雾中,有一个人影,一瘸一拐的朝艾莎她们走来,“阿苏赫?”艾莎第一个看清了人影的样子。阿苏赫身上暗嗣的部分和肉体的连接处像莲藕被掰开一样,只有黑色与血色融合的几条丝线勉强牵连着,赤身裸体的她,脸上挤出笑容。还伸手把暗嗣那边的身体贴到正常的这一边,她看着艾莎她们,开口说,“被手下留情了呀。”
“嗯,手下留情了。”尤勒莎走到她跟前,阿苏赫像是用光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光是这样的冲击,就已经让她身上的暗嗣又碎掉几块,“你变得这么惨,不是害我像是坏人了吗?”
“哈哈。”阿苏赫干笑几声,“如果规定怪物都是坏人的话,你可就是怪物城的城主了。不过戏言就说到这吧,虽然你留了我一命,但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有什么话想问我吧?”
尤勒莎耸耸肩,回头看了眼莎耶,“莎耶,交给你了。”尤勒莎说完,坐到摩托车的边车里,伸着懒腰和艾莎搭话,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阿苏赫,你告诉我。”莎耶蹲在阿苏赫面前,她和阿苏赫从某种角度来说关系算是熟络,毕竟她在皇宫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妈妈……妮克莱。”
阿苏赫笑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干笑声持续了一会。她咳嗽几声,然后猛地起身抓住莎耶的衣领。因为力气很小,莎耶没有动摇,“我在这世上,唯独一件事绝不会做,就是伤害妮克莱。”
“到现在你还要说谎吗?”莎耶握住阿苏赫的手,“那天,明明是正午,宫中一片却漆黑,接着妈妈就死了,我也从那里逃了出去。那不是你做的吗?”
“我真是被你小瞧了啊,我对妮克莱的爱是你们无法估量的。就算她用小刀把我人类的这一半肉体,一点点的挖掉,我也绝不会伤害她。你说我杀了她?”阿苏赫又开始笑着,“事到如今就让你知道吧,只是因为在场的人都死了,所以你才一直不知道真相。其实你也明白吧,如果我真的要杀一个凡人,何必要让自己变成怪物?真正杀了妮克莱的,是德昆。”
“德昆?”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在这里,莎耶更加混乱,“为什么?德昆有什么理由杀死我的妈妈?”
“她有跟你们说过吧,就是因为爱。追根究底,我也有责任。德昆对我的爱太过沉重,我从未回应过她。她便迁怒于宫中的其它所有人,当然包括我深爱着的妮克莱。”阿苏赫回忆着十五年前那天发生的一切,表情变得暗淡,“她彻底把我激怒了,而就连我对她造成的伤害,德昆都会欣然接受。但是她对于红罡来说太重要了,我有些厌恶自己在那时候还如此冷静,便挖去了她的双眼,让她镇守边境直至生命走到终点。”
“那……我对你……不对。”莎耶很快整理好了心情,她不是矫情的人,清楚眼下什么才是重要的,“就算你不是杀死妈妈的人,她也希望我能杀了你,结果而言没有变化。”
“是吗……我知道她一直很害怕我。最后是她的想法让我死去的话,似乎也不错。那你呢,你要杀了德昆替妮克莱报仇吗?”
“不……现在的我没有再去复仇的资格了。”莎耶站起身,准备和阿苏赫道别,“接下来要复仇的,是艾莎多斯。”
艾莎走到莎耶身边,牵起她的手,“莎耶,我也没有那个资格。我认真想过了,我们应该回去找小熊。她是夏克的妻子,让她来决定,如果她说希望莎耶用性命来偿还的话,我……我会……”艾莎紧紧握住莎耶的手,有些哽咽。
“没关系的,艾莎多斯,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不会有怨言。”莎耶轻轻抚摸艾莎的头发,刚想言说自己因为深爱着艾莎,所以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决定。却突然想起阿苏赫先前说过的话,连忙蹲下身对她说,“阿苏赫,你说你是因为爱才贯彻兔耳尊位的旨令,难道,难道这和我的妈妈有什么关系吗?”
阿苏赫点点头,“妮克莱希望我把这件事保密,但是……事已至此,你又是她的养女。我也不希望你抱着疑问,度过余生。”阿苏赫调整了一下身体,用右手扶好自己半边脸,好让声音能正常的发出,“我以前性格十分残暴,跟现在判若两人。你们稍作思考应该就能明白,我可是出生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呵,就不说这些了。我成为红罡的皇帝后,终于站到所有人的顶上,带着报复的心情也好,单纯只是觉得有趣也好,我颁下了兔耳尊位的旨令。因为所有动物里,我最喜欢兔子。不过起初的一百年里因为战事频繁,这个旨令只在军中有些影响,事实上在红罡国内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我也在这一百年里渐渐消磨了心气,觉得无论看到什么都了无生趣。在五十年前,我已经决定寻一个机会,离开红罡,但还没考虑好是要自尽还是周游四方。”
“五十年前,是斯国人第一次来红罡的时候吧。”
“对,就在那时候……”阿苏赫突然停住,嘴里流出混浊的脓液,“咳咳,看来时间快到头了。长话短说吧,我爱上了妮克莱,告诉了她所有事情。也包括我想撤销兔耳尊位的事,她说不可以,这个旨令必须坚持下去,直到我死为止。我根本不考虑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而这么说的,只要她想要,那我就给她。所以,她死后我仍然坐在王位上,就只是为了遵循她的愿望罢了。”
“为什么?”
莎耶沉默良久,吐出这三个字,阿苏赫只能摇摇头。而尤勒莎在边车里听完了阿苏赫这段话,内心有着跟在场所有人都不同的想法,‘这是巧合吗……红罡国还差一步就能脱离那个愚蠢的旨令时。斯国人阻止了它,让红罡国继续深陷泥潭五十年,直到艾莎出现,在她人看来艾莎也是斯国人。最后斯国人打败了恶君阿苏赫,然后还会有别的斯国人来接管红罡国。’尤勒莎叹了口气,“真是个,让人搞不明白的国家啊。”
“猫耳朵的,你在听吧?”
“真是没礼貌,算了,死者为大吧。”尤勒莎从边车里出来,慢悠悠的走到阿苏赫面前,“说。”
“你们考虑过我死了之后,红罡的去向吧,告诉我。”
“呵呵,我怕你听了就不想死了呢。”尤勒莎弯下腰,在阿苏赫耳边说,“会交给斯国人噢。”
阿苏赫扶着脸的手垂到地上,滋啦一声,暗嗣的肉体掉到地上。她也和尤勒莎一样,察觉到了斯国人的可怕之处,与妮克莱的回忆涌入残破的大脑。阿苏赫低着头,只剩下半张脸,原本沙哑的声音,现在变得更像是怪物的低语,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妮……克……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