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作者:不昼港
更新时间:2019-02-10 11:10
点击:952
章节字数:4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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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擦。被两断的木柴从木桩上飞出,作为垫板早已满是砍痕的木桩上又添了一道痕迹,细碎的木片悄悄落下。她捡起飞出去的木块中的一块,再次在木桩上摆放好位置,机械地举起柴刀,而后再次劈下。


这是没有伴随意识的行为。她的身体只是需要一些行为来填补不安而已。


柴火早就用到半月后还有余了。可是叫她什么都不做的话,女孩可能会不安到发疯。她迫切地需要理清楚眼前的绝望事态,尽管一切都似乎不由她掌控,但是她的想法自顾自地在延伸,在扑棱着翅膀往天空中飞去,扔下她的身体不管不顾。


随后她的身体发现只有在常同行为中,涌动的恐惧才能得到稍稍平息。


每一次挥下,她身体对刀本身及力与势的把握就更加熟悉,下一刀总能挥得更好。那是多么简单直白、叫人平静,比他人的事情好懂多了。


她不懂。根本搞不懂。尽管脸上那块烧得火辣辣的地方已经不再疼痛。可她还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虽然事态根本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不也没有更糟糕吗?她仍然还是不能得救、不被原谅,逃不开阴影中的统治者。兴许、兴许,确实是她自己的问题……


万千思绪在她之中彼此碰撞,她的心反复自我诘问、反复探讨矛盾情势,可无论是提问和回答都只能变成回荡在密室之中的大叫,根本撞不出片光来。她重复在这种行为中,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有些余裕留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不远处的树荫下的鬼已经在那好一会儿了。


今天的血腥气比往日都要浓,可她竟然没发觉。树荫里的酒吞原本以袖掩唇,看到她回望过来便放下了手,向她一笑。


她愣愣地看着那笑容向她绽放,一如往常的艳丽又难解。可是她的眼泪竟然汹涌而出。


“我今早刚刚搞到了两个球,光秃秃,圆溜溜。”


鬼动了,也开口了。尽管一瞬间就可以到她身边,可鬼今天却要用双腿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来。那身姿真的十分美丽,如森林中一朵行走的花。


酒吞提着衣袍的下摆,一边靠近她一边说:“我想应该很适合拿来游戏,于是就来找你了。”


不想浪费掉留给她的这点时间,她赶忙抬起手把流下来的眼泪擦掉,可是怎么用袖子擦都好像没个头。她只好把头撇过去,不想叫酒吞又一次看到爱哭鬼的她。


可是正好就是在这当口,她突然意识到了她求救了,她背叛了酒吞。


酒吞比她高多了,鬼的阴影已经拥抱了她。她顿时浑身僵硬。冰冷而柔美的手贴上了她的脸来,叫本已被镇热的皮肉再度发烧。鬼把她的下颌往上抬,强迫她调转头来与自己对视,皮笑肉不笑地问:“肿得很明显呢,这是谁打的?”


她眨了眨眼睛,还没擦掉的泪珠纷纷从睫毛上掉下来,都落在了酒吞的掌心里。酒吞没有允许她躲避自己的视线,但也只是脸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又哭啦?好不难为情。”


随后她的下颌被放开了,鬼开始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揩掉眼泪,动作轻柔得像一只鸟儿的羽毛。这反而叫她更加哽咽了。被封印在密室之中的叫喊再也难以压抑,她干脆也不再去压制,把哭声断断续续地放了出来,连带着对酒吞的一丁点内疚一起。毕竟她想过要逃跑、要求救是事实。


她也有想为自己辩护:为什么她不能逃?她大多时间里都是想逃的,酒吞仿佛一个漩涡般的极彩地狱,她从来也预测不出下一刻的变化。少数时间里有几分解脱与快乐是因为她认命了。可要是她不认呢?是不是就可以从那之中彻底摆脱出来了?


这个世界上有那些行走得堂堂正正的人在,他们会保护这个世道和人间。那烛火是一根多么闪耀的蜘蛛丝啊,她非常想伸出手抓住。尽管自己是否有资格得救的问题,谁也搞不清楚。


但如果他们知道酒吞就在这山上,酒吞会不会像大百足一样被杀死?那又不是她所希望的。光是能想到这里就已经够复杂了,她不想再多想了。反正这全都叫她想哭。何况酒吞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哭,也不会在意她为什么而哭。她干脆也就放开了声来哭。


“到底怎么啦,哭成这样?就因为这点小伤?”


酒吞柔声说,柔软的布料仍然在安慰她红肿的眼和脸颊。但她明白,鬼肯定是乐在其中的。


尽管明白她不应该再和酒吞接触,她就应该如他们说的那么做,让杀人如麻的鬼被降服。可就算她对自己在酒吞看来大概只是打发时间的玩物一直有所意识,她也拒绝不了鬼。她不仅连逃也没能逃,到现在为止甚至都没能成功求救。也许她活该被酒吞玩弄,活该被酒吞吃掉。


鬼是她死水般的生活里最有力量的那个变量,是她生活中最艳丽诡谲的一抹色彩。先前她被那样的生命形式震撼,只徒徒地被夺去目光。时间过去了,现在她想通了,鬼光是出现就意味着变化的倾向与可能。这一切无论发生没发生她都不敢声张,甚至就在刚刚她还在想否认掉那些鬼为她做的事情、推卸责任:是酒吞要来吃她、要和她玩朋友游戏的。不是她自己想奉陪的。


但实际上,她根本就在期待酒吞能把她从糟糕透顶的生活中解救出来。明明谁也不会来救她。她就不应该得救。到底该抓住谁的手?


“我……”她哭着,抽抽嗒嗒地说:“我不希望明天到来了……我想今晚一睡下,就不要再醒,明天就再也不要来。”


酒吞没有诓她,果然眼泪能把叫她难受的东西都流出来。光是哭出来的这一会儿,她想明白的就比方才的要多。她如被堵塞的河道般的思路就这样被疏浚了,缓缓流过的新发现来自她脑海深处最本真的渴望,在水渠闪闪发光:她不想再面对这样的生活了。


她再也不想见到监护人的脸,不想被话语的刀子扎满脊背,不想光是和别人说几句话就要被扇耳光,也不想去思考酒吞应不应该被一箭穿透。自己到底能不能逃掉、可不可以逃掉。她再也、再也不想面对这些难题,这找不到出路的一切了!


一个更直接也更简单的选择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一边对能够说出它的自己感到恐惧,一边为酒吞实行它的可能而震颤:“或者……或者,我可以现在就被你吃掉。”


有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此刻渴望的正是这个。没有其他了,她一点也不渴望其他了。


“嘿……你竟然想被我吃掉啊?”


鬼眨眨眼,随后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并逐渐越笑越大声。那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山林上空,妖冶而惑人。鸡皮疙瘩从她浑身上下冒出来,恐怖与绝望牢牢笼罩着她,可是她哭泣着,哭泣着,只想要被一口吞下。因为这一刻,她再也不想痛苦,只想紧紧闭好眼睛,等待一切的结束。


可是笑声渐渐平息之后,酒吞却拒绝了她:“但那可不行呢。”


她睁开了泪眼迷蒙的眼,努力想用发哽的嗓子问出为什么。


“现在就吃掉你,还有谁来陪我游戏呢?”


鬼回答得实在太理所当然,甚至还带一点惊讶。这叫一种不可置信的愤怒涨满了她的心,使她悲伤无比:酒吞也不会给她她想要的东西。是了,酒吞不会在乎她的想法。鬼是只为了自己的乐趣而活的生命,多么……自由。


突然生出的欣羡几乎要把那一点点碎渣般的内疚融化掉。可是鬼此刻却在好好地注视着她。


酒吞仍然笑着,轻佻地,事不关己地。但她能在酒吞的眼中看到完完整整的自己。


酒吞肯定看得出她的急切,可她毫无调整自己步调的意思。


鬼那特有的、诱惑人的声音在说:“刚刚也说了,我弄到了两个球,想和你一起踢着玩。你会玩吗?就是用腿把球踢起来,看谁踢得高踢得远。够力气的话,球可以从山这头一直滚到山那头。过去我和茨木就这么喜欢玩,不过那时用的球很多。现在我手头只弄到了两个,但都不会很重,你也踢得动。啊,茨木是我的另一个朋友。”


鬼在用似乎……随时都做好着要把她全部吞进去的准备的眼睛看着她,或者说,十分包容、饶有余裕与兴致的眼神。平静,而又乐在其中。


这让她的眼泪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酒吞似乎就是在等着她跟上这个步调而已。鬼不会爱怜她,鬼只会注视她,无论她难堪地挣扎还是不争气地停下,那目光的性质都不会改变。


这世上有可能正视她的也只有酒吞了。萍水相逢的救世主们并不知晓真正的她,监护人则对她在想什么毫无兴趣。尽管这不等价于酒吞会在乎她的意见,可是酒吞眼中映出的,是真真切切的她自己。突如其来的,她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鬼一定会把她注视到最后的,就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光是想明白这回事,她就有种自己的世界正在发生地动山摇的革命般的震撼。刚刚才停下的眼泪又要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了。


她赶忙又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决心要把这次擦眼泪当成最后一次。鬼则少见的在一旁耐心等待着。


为了赶紧让这怪怪的气氛消失,最好酒吞能快点把她又哭鼻子了这回事忘掉,她试着重复刚刚酒吞提到的新名词:“茨木……?”


鬼满意地点了点她泛红的鼻尖,收回了给她揩眼泪的袖子,“不,她是鬼。”


这让她稍稍失语,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缠绕上了她的喉头:“她也和你在玩朋友游戏吗?”


“我们就是朋友。不是为了玩游戏才当的朋友。”酒吞说:“和她踢球玩时我都挺开心的,说不定这也能让你开心起来呢?”


那股情绪的力量把她的喉管连带心脏都死死缠紧,教唆她不要说话,于是她只红着眼睛摇摇头。


鬼的脸上浮现出露骨的失望神色,“你难不成真的打算当个小尼姑,无欲无求?”


她为这个词卡了壳,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到这个词语的意思。在解读完成的那一刻,她立刻就否认了:“我……我想我没有无欲无求。”


“哦?”酒吞又换上了兴致盎然的面孔,“你有什么想要的?今天我吃了顿饱餐,心情正好,可以勉强听听看。”


女孩才出险谷,又被迫入了绝境。她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却要现在就倒出来给酒吞。


真难为人。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费尽心思地措辞着,努力把这数日来得到的全新自我认识变成有形的话语吐出来:“我是不知道,而不是不想要。我……我知道的东西太少了。要是知道了,我大概……”


很多时候如果问她是否想要,那她当然是想要的。甚至她想要的东西还在渐渐变多。


都是酒吞的缘故。一开始她连一个答案都不敢奢望,现在她竟然敢从鬼那里谋取一个问题了。她低下头,眼睛周围胀胀的痛。


“我会想要。我很贪心。”她悲伤地说。


这叫酒吞惊讶了。而她为酒吞会惊讶而惊讶了一小下。鬼陷在这种情绪里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行动了起来,先是绕着她转了两圈,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随后鬼咧开了嘴,两颗虎牙尖尖:“那不是很好吗?你在慢慢成为你自己。欲求是真正的你在苏醒的证明。”


这下她大大的惊讶了。缠绕她的不安藤蔓被来自酒吞的肯定突如其来地吹飞,她溺在莫名悲伤里的心好像又能跳了。她想,酒吞果然是有在正视她的。


她尚还在沉浸在这短暂的奇妙冲击里,鬼却在此时伸出了手,下一秒她就被提到了空中。她反射性地胡乱挣扎了几下,手足都扑了个空,最后还是乖乖被酒吞抱进了怀里,用的是那种她曾在集市上见过的、大人保护性地抱着小孩的姿势。


“所以啦,我们去玩吧。”酒吞笑了,恶作剧般的。只是这一次,这场恶作剧也欢迎她的参与。鬼向她邀请道:“我会带你发现更多新的东西,教你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作为回报,你帮我打发掉无聊的时间。如果你不陪我,那可就不公平了。”


酒吞已经看过了这么多丢脸的她,可是也还是没有走开。


问题是她真的值得吗?她真的有提供让酒吞都能觉得有趣的时间的能力吗?


她不安地问:“你想玩什么……?”


“嗯——”鬼想了想,随后看回了她的方向,唇角的弧度在她眼里变得危险起来,“被你这么一折腾,我没有踢球的兴致了,都有点担心不知你看到球会不会再哭一场。”


“那?”


酒吞快乐地咏叹道:“下山去。我也在这座山里待了好久。我要下山去玩,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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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鱼斯
梓鱼斯 在 2019/03/11 20:46 发表

惋惜一下两位武僧,头被当球踢太惨了

图萨西塔
图萨西塔 在 2019/02/20 16:13 发表

为那俩僧人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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