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莲恩回到实验大楼,抬头就看到坦尼娅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着她了。见莲恩向这边走过来,教会猎人立刻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失职,甘愿受罚。”
莲恩冷笑了一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进来说话。”
她从未见过坦尼娅如此忐忑。坦尼娅是教会猎人里的精英,平常和她说话都有恃无恐,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紧张成这样。
“我倒不觉得你打算受罚呢,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说明你已经把手术祭坛打扫干净了。动作这么麻利,难道不是为了让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只有你知我知?”莲恩微蹙着眉头断言道。
坦尼娅的认错态度倒是很好,她低着头向医生解释了昨天的情况:“确实,我清理了尸体正是希望你不要上报我的失职。我并非为了给自己脱罪,昨天该隐的刺杀确实是有预谋的。他们派来两个猎人拖住了我,耽搁了好一阵子。”
莲恩心底一惊,眼前这个女猎人确实厉害,居然能单挑两个该隐猎人。若是上报坦尼娅的过失,她十有八九要被关监狱,还有可能被那两个治愈教会的分支拿去当实验材料,即便教会再派个护卫也未必比她能打,这种事情才真是损人不利己呢。但话说回来,莲恩依然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视死如归的女猎人忽然变得惜命了,于是打算吓唬一下对方:“那是我侥幸没死,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埋了然后跟教会说我失踪了?不行,把你这种人留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我要直接去找主教。”
坦尼娅闻言叹了一口气,将肩头的重剑卸了下来丢在了地上,剑鞘落地的瞬间一声巨响吓了莲恩一跳,她正要发作,见坦尼娅在襟前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医生顿时慌了神……
末了坦尼娅将一封书信塞进了莲恩的手里:“麻烦莲恩医生把这封信交给路德维希领队。我自行去领罪了。”
“哎等等!”莲恩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唇边带着促狭的笑,“这是情书?”
“遗书。”坦尼娅蹙眉答道。哪有人之将死送封情书的事情,这歹毒医生的心思居然意外很小女人。
“哦哦,我明白了!想不到你居然会看上那个马脸!”莲恩得意洋洋地抖了抖手中字迹歪七扭八的信封,女猎人急了,语无伦次地解释却被医生打断:“好了,越描越黑,总之这封信你暂时是送不出去了。看起来你没怎么读过书嘛,倒不如你把信打开我帮你改改。”
“……别叫他马脸,他有名有姓的。”坦尼娅脸色微红,看起来不太高兴,这医生喜怒无常的举动搅得她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嗨还有脸说我,你把人家名字都拼错了!”莲恩拽着对方走到书桌跟前把信拍在桌上,女猎人则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翻箱倒柜找信封信纸。
“我拆开了哦。”莲恩拿起手术刀,明晃晃的小刀在她灵活的手指间转了两圈。
“……那好吧,麻烦你了。”坦尼娅只好暂且搁下领罪的事情,毕竟把领队名字都拼错了,就算是遗书也着实太不礼貌了。像自己这种没怎么读过书的人就不该学文化人写什么遗书才是……现在可好,死到临头还闹了个大笑话。
莲恩改得极为认真,把那封书信里所有的语法错误拼写错误全都圈出来批注,最后想起了什么,还在末尾加了一行小字。
“改好了,你重新抄一遍。”医生得意地起身,双手搭在女猎人的肩膀上把她按到书桌跟前。
坦尼娅低声说了句谢谢,开始一字一句地抄。莲恩医生虽然平时说话不中听,书面文件的用词似乎挺厉害的,尽是些她想不到的高级词汇,抄起来都有些费劲。但当坦尼娅看到莲恩在文末加的那行字,白皙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来生再会,世世相守?!”女猎人将羽毛笔放回了笔架上怎么都不愿意抄上去。
“哎呀既然是遗书,当然一定要把遗愿写进去。”莲恩又把笔塞回了猎人手里,抓着她的手硬是把那句话抄了上去。
“我……我没……”支支吾吾的坦尼娅还在负隅顽抗。
“行啦还嘴硬,自己摸摸脸,烫手不?”莲恩剜了她一眼,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小心封缄。
“再别把名字拼错了啊,L-u-d-w-i-g”褐发女子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给正执笔签信封的女猎人听,看到素来泰然的坦尼娅神色慌张,心里觉得好笑。
“谢谢你。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莲恩医生了。”坦尼娅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些,起身准备出去领罪。
“你这人真是傻得要死,我都把你叫进来说话了,还给你费劲改遗书,还告诉你马……路德维希的名字怎么拼,你怎么还觉得我要卖了你。”莲恩气冲冲地走到坦尼娅的圣剑跟前想把武器递给她,结果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两只手都搬不动那把巨剑,最后只得作罢,尴尬地从襟前掏出手帕擦着手。
女猎人一怔,把刚才的事情整个串起来一想才反应过来莲恩就是想八卦她的感情,又是一阵羞恼。但说到底眼前这个医生其实并不像她印象中那么恶毒,气也就消了一半,于是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单手举起圣剑背回肩上,向莲恩郑重地行了一个教会鞠躬礼:“多谢莲恩医生宽恕。”
“算不上宽恕吧……我这不没死呢,下次倒霉了也怪不得你,自己命不好。倒是你,我觉得你有执念。”医生伸出素白的柔荑将额角散发撩到耳后,“有执念,人就不甘心死得潦草了。如果这个执念是爱情……也蛮好的。”
褐发美人的灰眸有些黯淡,思绪似乎坠入了深渊。
坦尼娅灰绿色的眼瞳一颤,她知道莲恩和玛利亚之间关系暧昧,一度以为她们已经十分亲密,看来事情总不像表象那般简单。
半晌,不善言辞的女猎人终于犹豫着开口问道:“莲恩医生会憧憬爱情吗?”
医生怔住了,泪水瞬间溢到了她精致的眼尾。莲恩匆忙抹了一下眼角,苦笑着自嘲:“哪能……我已经和那种东西无缘了。”
与坦尼娅道别之后,莲恩独自一人站在实验大楼一楼天台的花园里放空。
她保管着天台的钥匙,不允许任何病人出入这里。第一次渔村行动之后,她曾递交给圣诗班有关不知名寄生虫的临床报告,因此近期圣诗班的研究员命人在这个花园播种了一种名贵的药用植物——明树之花。据说这种植物可以为寄生虫提供养分,如此一来它们就不会再挣扎于人类血肉之中拼命咬啮。
莲恩清楚得很,圣诗班的人从不干人事,这看似是为了救那些在渔村行动中感染寄生虫的猎人,实则是有进一步利用明树之花药效的研究计划。
自己不断拒绝着圣诗班的调职邀请,看似在与她们划清界限,实则徒劳。她从一开始错走那一步就已经无法回头了。一步错,步步错。她因为一时的嫉妒堕落成了教会的恶魔,在痛苦、哀鸣与咒骂中踽踽独行是她的命运,哪有资格谈及爱情……
她不配。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轻缓的跫音……
褐发女子回眸顾盼,银发女猎人低着头踏进天台,帽檐掩住了眉眼,唇角的弧度若有若无。
玛利亚反手关上了天台入口的木门,她抬起头,眉宇间流转着温和的情感,这一瞬像是春风吹拂着蔷薇,如梦似幻,令圣堂医生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