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微风正起,沙沙声随着夕阳布满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在放学后变得喧嚣的操场上也能听到阵阵窸窣。
教学楼的南面,耀眼的金红 色肆意泼洒,让原本雪白的楼体显得更加刺目,当光线投进走廊后又奇妙地柔和下来,仿佛外界的纷扰无法打搅,这里有独属于自己的静谧。然而,班级的名牌却被明暗分隔,像是背叛又仿佛挣扎,让“2—7”的文字染上了落日的忧郁,又随着秋风轻轻摇曳。
“你知道的吧?无论怎样,我最后都会和他结婚。”
混合着无法逃避的现实而说出的话语冰冷刺骨,像是好不容易获得了温暖的含苞一下就被严霜打透,所有的生长都抵不过这一瞬的枯黄。不知该怎样传达的心意扭曲盘结,在意识的最深处纠缠成最初的“恶”。
谁是谁的青梅竹马?
谁又爱恋着谁?
从一开始他们就盯上了这个名叫夜的女孩。
原因无他,如果将她的压抑释放,事情一定会变得有趣。
于是,书开始了游说。
白不觉得夜会立刻签订契约,她甚至觉得书的“推销”都带有一丝表演的意味。只是她不知道书为什么要进行“表演”,他演的这些又想给谁看?最后如白预期,夜果断地拒绝了。以她的性格怎么会用魔法强行改变晨的心意呢?但白也清楚书不会这么傻,自己都能看明白的事,他岂会毫无察觉?他应该是和自己那时一样,先埋下种子,然后静待时机。
是,一切都像那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自己也成了恶魔。
一个和恶魔签订了恶魔契约的恶魔,使用着曾为恶魔的那个人的身体……
晨躲避着夜,恰如她们的名字一般不愿相见。夜锲而不舍地等在曾经承载着她们欢声笑语的小路上,执着亦令她不放过学校里的每一个可能。但,对方同样是个“有心人”,她们像是在玩着什么“游戏”一般,只是没人从中感到快乐。尽管作为另一个重要人物的时不常出场,可是他的存在感就像晨与夜之间的距离,越远越明显。即使她们重新和好,时也像是梗在喉头的一根刺,清不出,化不掉。
就像空一样。
白站在车棚旁望向正在对话的三人,想起自己在神迹圣殿里也曾有过这般景象。只不过当时的情况没有这么平和,但她亦是为了保护一人……
夜拉着晨离开了,书一边招呼着白一边紧跟上去。白瞧着时,没有动,忽然将他与空重合。时、空,时空……两个人的名字仿佛暗指向了时空一族,但白觉得太过巧合,便不去理会。
晨再一次以婚约为由堵住了夜的告白,而这只是导火索,她与时在那个周六的约会才是最后的重击。夜是怎么碰巧到那个公园又怎么看到他们的都已不重要,白能够保证的是她和书没有做任何事。
以她们目前的状态还需要做什么么?
理智崩裂只是时间问题吧……
白站在纷纷飘落的银杏叶雨中望着那些金黄,被太阳照得有如金鳞般的叶片唤醒了深埋的记忆。她想起那人曾说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太阳的颜色,直到现在她都还能感受到手心残留的若有若无。
白闭上眼,让那些情绪退到心底,然后再次睁开。她把目光移向夜,看见黑发女孩正瞧着手中的叶片发呆。拥有恶魔之力的白很容易就得知被她小心翼翼捧着的是晨放开的那一片,以及那些开始在夜内心深处萌发的“恶”。
鸽子和气球显然将晨带入了回忆的漩涡,记忆有多醉人,现实就有多残忍,而一直跟随她的夜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夜会选择妥协不仅仅是因为晨的请求,她亦相信在家族与世俗面前晨选择的时更能给她幸福。然而,这份“幸福”却令晨变得不幸,那些愈发常见又不是发自真心的笑容,夜看得很清楚。可她不知道晨为什么会在回家的小路上失控。
她不是恶魔,听不到晨的心声。而了解始末的白自然明白晨的所思所想,还有那些被现实碾压成粉却又无法挥散的渴望。
铁路桥下,暗影掩盖着晨的眼泪,火车的轰鸣也藏起哭号。白只瞄了一眼就转过了头,夜的表情告诉她这个女孩感受到了一切。
于是,在保持一段距离护送晨回家后,夜提出了签订契约的要求。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无论是对夜还是对于恶魔,抑或对白本身来说都是。
不过本来就应该如此吧?如果恶魔不能实现的话,自己也就不会存在于此吧?
白看着走廊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晨跑远,接着看向了夜。她突然又想问问这个女孩真的不打算用魔法干预晨的内心么?但随即想起自己不也是这样?认定的事就会坚持到底,尤其是关于重要之人的,即便头破血流也不会妥协。
她们的和好来得并不突然。
白觉得这就如同按照谁的剧本在演戏,只不过她拿不准编写者究竟是不是书。虽然他总是嬉笑着说些意有所指的话,但白觉得这些背后好像还有什么……
比如,白不明白将吸收不同世界魔法作为契约中重要隐藏功能的恶魔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完全没有魔法的世界?就算夜比起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拥有更高的魔法感知能力,她也比不上一个魔法世界的初级法师吧?以恶魔的“贸易原则”评判,这根本就是笔吃亏的买卖,为什么他还会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白没有问,因为她知道书不会告诉自己,她只能靠自己领悟。
自契约正式履行起,夜便拒绝了所有可以获知晨思想的建议和行为,因此,她也就无从得知晨邀请她去游乐园的真正用意,直至晨倒下的那一刻夜也没有猜出这场捉迷藏似的行程究竟为了什么。如果简单地给夜下一个“傻”的评语好像有些不公平,就白来说,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夜在恶魔的局中,自己又何尝不是?要是真有什么断言,那么自己也逃不过这个“傻”字。
只不过眼下没有时间争论什么当局者迷,恶魔的魔法使晨陷入了昏迷,夜爆发出的怒气非同儿戏。
“我们是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也没打算骗你。但她的体质与我们的魔法本就不兼容,而你的要求又不简单——”
白听到书在这样辩解。
其实早在契约签订之初书就提出了这一点,当时白也质问了书,恶魔的魔法不是万能的么?为什么会出现什么“体质不兼容”?
“那么……小白的看法呢?是我在撒谎还是别有用心?”书摇晃着身子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在否定,他永远都咧开的嘴巴笑得像花一样灿烂,白晶般的瞳目却难以解读。“体质的事我跟小夜也说过了,不过她仍然要签订契约。所以为什么我还要阻止呢?难道不应该赞美这份伟大的感情么?”
“还是说……小白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白看着书,找不出可以回答的话。
亦如她现在面对着夜,也无话可说。
书耐心地解释着,白则发现晨醒了。短暂的对视中白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殷殷期盼,不过那双眼睛很快便再次闭合。
夜急声呼唤着,晨没有醒来。夜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颓然倒进床边的椅子。她们仍然牵着手,但夜只剩下了颤抖。
“我要怎样……才能救她?”
那像是终于意识到何为恶魔契约而发出的凄然声音令白和书都沉默,可这又能怪谁?
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她是,白觉得自己也是……
最后,书说出了终止契约的事,夜别无选择又心甘情愿地同意了。白遵守恶魔契约执行者的职责与她解除契约,当夜左侧小臂内的纹章消失,还留有体温的衣物摊洒在晨的病床上。
阳光非常温暖,一点也不像那人所说,到了冬季就不讨人喜欢。只是自己已不再是光明一族的守护祭司,除了收起这些衣物,她又能做什么?
没有了夜的晨不久也签订了契约,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着她“制造”出来的夜,再“替代”夜,然后重复上演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剧中剧。
他们看着这一幕一幕,从没有说出却已被道破的告白到她为她包扎,从她们的亲吻再到时的出现……书饶有兴致地将她们与白和黑对比,说着什么“小白也给小黑包扎过!”“那个时候小黑也亲了小白的手!”……
白知道自己对那个人有着不一样的情愫,可那又怎样?
黑已经“沉睡”了。
而她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想办法让黑“复活”吧?
但与她和黑不同,彻底失去夜的晨最后选择了终止契约。
给她这个建议的当然是书。
白没有阻止。
尽管她也不忍心,但面对着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的晨,或许终止契约才是一种解脱。
河旁,白不再犹豫,伸出手,收回了晨的纹章。
月色大明,那些遮蔽着的乌云像是被什么定格又按下后退,闪出了一道通路。皎洁的银色下,晨的双眸被照得异常清亮,赤红的瞳目与白记忆中那人的近乎一样。
“……是我,你……么?我是……你听到……好么?”从晨口中发出的声音也有几分耳熟,令白无法不动容。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她’……”白说着发动了魔法,变成夜的样子抱住了晨,“但这样你会好受一点吧?”
她看不到晨的表情,晨急速化成黑色/魔法粒子的身体也没有传来任何反馈。得不到回应的白无法再做什么,因为下一个瞬间,她怀里就只剩下了一套衣衫。
啪沙——
啪沙……
潮湿的泥土混杂着零星干枯的草梗铺洒下去,把视野中见方的坑洞一点点填埋。刚挖掘不久的土壤腥味扑面而来,叫人怎么躲也甩脱不掉。
“没有契约,也没被委托……小白,你为她们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因为感同身受了?”书绕到白的一边,像是嗅到腐肉的秃鹫,兴奋地左摇右晃。
白的动作稍稍一顿,很快又铲起一锹土。
书蹭着白的左侧小臂撒娇,那里的黑色纹章像是审判后的烙印,无言地诉说着。
只是,审判之人是谁?谁又该承担这一切?
白放下袖口,告诉书该要启程。书一边抱怨一边幻化出墨莲,白透过莲瓣的缝隙望着晨与夜的墓,直到视野全部被涂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