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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不是第一次到天庭来,但今日的天庭却与上次来时大不相同。
九华龙子幡迎风招展,从南天门一路排到了凌霄殿前,每面幡幢下都立着个银甲银盔的天兵,肃容执戟,目不斜视。两列天兵之后是四十九面震天鼓,又有四十九只喧天锣,乐倌腰系红绸,蓄势待发。这阵仗,远超上神应有的封神礼,只比五帝的即位大典差了稍许。
苍蔚在虹桥上见了底下的阵容,朝身边的夏清翩露齿一笑:“清翩果真面子大,我还从未见过哪位上神的封神礼这般盛大。”
夏清翩闻言唯有苦笑,这哪里是他面子大,分明是借西边那位祖宗的三分薄面。这遭虽然极有排场,却也拉足了仇恨,要知道九天之上各路神仙,可不是人人都宽洪海量的。
青帝一行甫一落下云头,南天门的守将便上前施礼道:“帝座、各位上神、上仙请,末将在此恭候多时了。”
青帝微微颔首,随着那引路的守将往门内行去,夏清翩等人紧随其后。临到凌霄殿前,廊下忽然转出个青衣仙侍,朝着几人作揖道:“墨华清君请随小仙往后殿来。”
夏清翩侧头望向青帝,青帝点了点头:“去罢。”
她这才向旁踏出一步,袖口却忽地一掣,锦回抿着唇定定瞧着她。夏清翩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少女怔了怔,张口欲言,一旁的青帝适时地咳了声,锦回眨眨眼,朝她回以微笑,指尖一松,那片被攥出褶皱的袖口轻飘飘落回她手边,带着少女温暖的体香。
她随着那名仙侍来到后殿,惊讶地发觉这里妆台铜镜一应俱全,中间拉了道屏风,完全是闺阁陈设。
她这厢兀自愣怔,那厢屏风之后已经转出了四名宫娥,手中捧着锦缎华绸、玉簪金冠之流,齐齐朝她一福:“请容婢子为清君梳妆。”
夏清翩应了声,仰着下颌绷紧了脸,双臂展开任由两名仙娥为她整理衣衫,绛紫的袍服裁剪得十分合身,比之先前的男装胸前宽两指,腰间瘦两寸,被白玉带一束,正正好广袖飘飘、衣袂生风。
刚换好衣裳,另两名仙娥就把她按在了妆台前的凳子上,胭脂水粉往脸上一通招呼,再篦上一顶墨兰报春紫金冠,对镜一瞧,夏清翩险些认不出自己来,镜中人堪称面如冠玉唇胜涂丹。她不由在心头沾沾自喜,自己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一切收拾停当,推门而出时,门外候着的仙侍抬袖一礼:“清君,时辰已到,您该入殿了。”
话音方落,忽闻东边一声号角,紧接着锣鼓喧天,天兵天将齐声呐喊,宣旨的长音一道道传入耳中,像銮仪卫挥舞的长鞭,一声声敲打在她心坎上。
她下意识理了理袖口,平复下心底突然而至的紧张,随着引路的仙侍绕到凌霄殿前八十一级白玉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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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头望向那层层叠叠好似高不可攀的台阶,丹陛奏乐,旌旗摇曳,九霄上的清风贴着袖口款款而过,明明离得那样远,她却仿佛能感觉到凌霄殿里数十道灼灼的视线,有嘲弄、有质疑、有探寻,像面前冰冷又锃亮的白玉,引着她一路往上,又迫得她步履沉凝。
她从未像今日一般,觉得这象征九九归一的台阶如此漫长,漫长得好像一生也走不到尽头。眼前是一成不变的白玉,耳边喧嚣的乐声却渐渐淡去,脑海里的记忆随着冗长又单调的脚步缓缓摇荡,时而是蓬莱仙境花红柳绿的春景,时而是昆仑瑶池玉树芳萱的诗情。
第二十七级,她想起承接雨露时的每一分欣喜,想起初化人形时懵懂的茫然,想起受封上仙时,青帝摸着她的发顶,夸赞她天资卓绝日后定能封神。
第四十九级,她又想起那年偷偷跑上昆仑,满树玉兰摇曳生姿,瑶池里温波荡漾,两岸上芝兰挺秀,那白衣仙子立在草长莺飞的春光里,风流恣肆地对她说:“兰清玉暖,云偏彩舞,你觉得清翩二字如何?”
第八十一级,她瞧着眼前龙腾凤翥的凌霄殿,两侧太微宫和紫微宫错落簇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每一角飞檐每一根漆柱都是道不尽的至尊至贵。她却不可抑制地想到朴实无华的兰兮宫,想到玉裳驻足宫前深望殿内时眷恋又悲戚的目光。
迈过凌霄殿高高的门槛,她平静地抬眼望去,青赤玄黄白五色龙柱交替而立,旁边是神情肃穆的五帝,其后列着各自的神君仙倌。她一步一步走到凌霄殿的最前方,微仰的目光落到殿宇的最高处、象征着天帝的御座。髹金漆云的宝座熠熠生光,十三条金龙盘踞其上,扶手处高昂的龙首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紧紧攥住,金线滚边的袖口垂在伸展的龙翼上,张扬又尊贵。
她默默垂下视线,在司仪的陈词下单膝跪地,听见天帝起身宣读天旨,封神列入神位,封号兰薰,司掌惊蛰。两旁神君仙倌齐声恭贺,殿外锣鼓声并着称颂声山呼海啸般冲入耳中,震得她的胸腔也跟着耳廓嗡鸣不止,恍惚间竟成了一声声杜鹃啼血,尽是玉裳转眄间笑语凄凉:这一千载啊……
正宾已行至她面前,毕恭毕敬双膝着地,双手托着的金盘正好举到她眼前。那盘子上端端正正摆着一枚金光灿灿的神戳,样式是专属蓬莱神官的不尽木,四面刻着象征天庭的三清纹,戳上雕了一朵墨兰。
这是赐予她的神戳。她双手接过,脑海里却是玉裳袅娜娉婷,且笑且行:我这厢有贺礼相赠……
天帝从九层玉阶上走下来,亲手将她扶起,指尖拈着一簇金光,动作庄重地点上她眉心。眉心一阵灼热,像有一朵墨兰从骨血里生出来,透过皮肤绽放开。
这是象征神位的金印。她愣愣地立在原地,面前天帝的眉眼渐渐氤氲开,朦朦胧胧和另一人重叠在一处,白衣仙子伸指点上她眉心,指尖温热又柔软。
她听见天帝笑着同她道贺:“恭喜你了,兰薰上神。”
眼前镜花水月般的幻影倏然破碎,她猛地回神,穿堂而过的风轻飘飘擦过耳畔,似喃似叹:你,回来罢……
她眼眶一热,忽然间十分难过。她回来了,成神了,可是给予她这一切的人……
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