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香x绫波零(大概就是只对零才恶劣的小学男生明日香x超无辜的零,小学男生这个属性真是太好玩了wwww
在独生女惣流·明日香·兰格雷六岁那年,惣流家迎来了一位新的家庭成员,既不是新生儿,也不是小动物,而是一个同样六岁大的女孩,只比明日香稍长几个月。也就是说,明日香多了个姐姐。虽然听上去不合逻辑,但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惣流夫妇向来认为,独生子女在成长的过程中肯定会感到寂寞孤单,因而经常盘算着给明日香再添一个弟弟或妹妹。可惜明日香曾经坚决表示不想要弟弟妹妹,“不过,要是能有个哥哥姐姐就好了”,这是她的原话。有时小朋友的想法就是这么霸道——最年幼的孩子总能轻易夺走父母的全部注意力,她才不会容许家里有比她更小的孩子存在,假如真的非得有个兄弟姐妹,那她必须是最受宠的小女儿。更何况,父母是生不出哥哥姐姐来的,这是六岁小朋友也知道的常识。不过,惣流夫妇对这句话有另一种解读。他们极其看重女儿的意见,经过审慎的考虑之后决定满足她的心愿,同时也了结自己的担忧,打算从孤儿院领养一个女孩回家。但是,选定的孤儿院里符合要求的小女孩每个都长得既漂亮可爱又惹人心疼,一看到孩子天真单纯的眼神,惣流夫妇就忍不住反省自己——这样的想法还真是自私,收养孤儿只是为给女儿找个玩伴。好在无论他们初衷如何,结果总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能在正常的家庭成长肯定比在孤儿院生活更好。最终他们决定带上女儿实地考察一番。当然,不能告诉她此次前去的目的,这应该是一个惊喜才对。
直到生米煮成熟饭,明日香才反应过来,原来当初她接触的每个女孩都是她潜在的敌人,是可能会分走父母的宠爱的小偷。但当时她对此一无所知,只听父母说等下要去一个有好多小朋友的地方,临走前还特地从罐子里抓了一把奶糖揣在身上,到了孤儿院后自己只吃了一颗,剩下的全部分给了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小朋友。有一个留着浅蓝色短发,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似的女孩没能吃上糖果。明日香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正杵在一旁怯生生地看着大家,似乎是个不太合群的人。明日香慢吞吞地走到她跟前,把所有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一颗奶糖也不剩了,衣袋里只有一丁点芝麻纸的碎屑。她尴尬地揪住口袋,冲着女孩笑了一下,摸着鼻尖特别小声地说:“那个——如果下次再来的话,我会带一整包糖给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小气鬼。”女孩惊讶地望着她,抬手拈起她鼻尖上的芝麻纸,缓缓点了点头。“那我先给你一张糖纸做证明。”明日香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糖纸,展开铺平,放在了女孩的掌心,“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记得拿它跟我换糖。”就是这个小动作让惣流夫妇认定明日香同这个女孩最合得来。恰巧资料显示她只比明日香早出生八个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于是,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一切手续,赶在小学开学之前把女孩领回了家。
对绫波零来说,能被惣流夫妇收养当然是件好事。她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里,不仅对自己的身世毫无头绪,连名字也是工作人员取的,而且比其他孤儿更加不幸,一个朋友都没有。遭到排斥的原因是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不少小朋友都觉得那种瞳色看着叫人害怕,不愿意接近她。久而久之,遇上人多的场合她总是躲在一边。明日香是极少数肯主动和她搭话的人,不仅如此,还承诺要送她一整包好吃的糖果。她既高兴又茫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动弹。明日香跟着父母笑盈盈地离开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对于明日香的承诺,她并没有抱过期望,甚至以为不会再见到明日香,但是三个月后,她被养父母牵着领进了新家。一看见明日香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出糖纸,倒不是希望明日香兑现诺言,只是对她来说,这是她仅有的与他人之间的联系。可明日香的态度跟先前判若两人,看她的眼神和孤儿院里的其他小朋友几乎没有两样,她对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攥着糖纸的手。没过多久她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显然,明日香觉得她抢走了父母的宠爱,而她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对明日香而言,零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偷。不论姓名、长相还是个性,她身上哪有惣流的影子?但是却突然变成了惣流家的女儿,享受着和明日香一般无差的待遇。明日香坚定地认为,零偷走了父母对她的一大半关注。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一点。她不再是父母的唯一了,不情不愿地成了小女儿,却没有享受到任何特权。所有一切都和她的想象背道而驰。零刚到她家的时候,她连续做了好几晚噩梦,噩梦的内容出奇的一致,全都是她被父母抛弃的幻想。唯一让她感觉和零有所区别的地方是语言。她时常故意当着零的面用德语和父母交谈,讲的全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为了照顾零的感受,惣流夫妇起初还曾禁止明日香在家说德语,只是时间一长就渐渐懈怠了,更何况零似乎并不在乎。不过明日香精准地捕捉到了零的介意,每次瞥见零懵然无措倍感冷落的神情,她就能高兴一整天。她甚至明确地警告过零:“不许偷偷学德语,知道吗?”就为了保障她自以为岌岌可危的优势。
自从进入惣流家的第一天起,零就感受到了明日香深深的敌意。虽然明日香在表面上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那种刻意营造出的生硬疏远的氛围时常让她感觉难以为继。明日香简直是个天生的演员,在父母面前总是表现得既温软又乖巧,可一到她面前就成了叫人无可奈何的小恶魔,私下和她约法三章,不许她碰这个,不许她用那个,不许她做什么,不许她看什么,不许她进这里,不许她去那里……林林总总汇集到一起,她能做的事情就只剩在房间里看书睡觉写作业了。幸好她本来就性格安静,也没有探索新家的打算,否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其实用不着明日香宣示主权,她根本没打算抢夺什么,甚至连明日香承诺她的糖果都放弃了。不过她仍旧收藏着那张糖纸,奶糖的甜腻香气早就散尽了,纸片也随时都可能裂成几瓣,但她把它抚得平平整整,夹在一本厚重的字典里,偶尔还会打开看看。后来她在惣流家吃到过无数颗同样的奶糖,没有一颗能像这张糖纸曾经包裹住的那颗那样让她充满期待。有时她甚至觉得奶糖是苦的,就像让人捉摸不透的明日香。但愿苦味可以随着时间慢慢减淡——这是她每年生日都会许下的愿望之一。
“绫波?那个……听说二年级的惣流学姐是你妹妹,真的吗?”
“嗯。”
“太好了!本来想说感觉长得不像,姓氏也不一样,还以为是别人骗我的。原来真的是。”
“嗯?”
“是这样的,那个……可不可以拜托你把这个转交给她?”
“什么?”
“情——情书啦!拜托拜托,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可以接近她。最好可以跟我说一声她有没有看……”
“我知道了。”
望着男生远去的背影,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二年级的惣流学姐在新生之中格外受欢迎。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明日香长相出挑,身材过人,学习优异,体育全能,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吸引大家的注意,用某些男生曾经写进情书的句子来形容——“简直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的女主角”。这样的女生,即使性格恶劣也得到原谅,是吗?他们一定没有跟明日香当面接触过,距离产生美,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她完全理解大家飞蛾扑火的精神。相比之下还是她喜欢明日香的理由更具说服力。虽然她喜欢的仅仅是当年那个冲她笑得像奶糖一样甜的女孩,而不是如今这个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心理年龄只有六岁的叛逆少女。
“这是什么?”
“情书。”
“又是哪个笨蛋写的?”
“不认识的男生。”
“我懒得看,念给我听。”
明日香翻了个白眼,不由分说地把情书拍在零的掌心。熟悉的动作唤醒了久远的记忆,零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校裙口袋——她养成了随身带几颗奶糖的习惯——糖吃完了。她无奈地展开情书,亦步亦趋地跟在明日香身后,犹如朗读课文一样,丝毫不带感情地念诵着这封情书。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听到这些肉麻的句子,明日香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好像情书不是写给她的一样。反倒是零每次都越念越害羞,尤其在读到那些她觉得感情真挚语言质朴的情书时。写情书和读情书明明都是既美好又私人的事情,可明日香却偏要破坏这份美好和隐秘,叫她把它们念出来。她真的想不通,明日香为什么这么小孩子气。
“念完了?”
“嗯。”
“没劲。”
零罕见地皱起了眉:“那你觉得什么有劲?”她以为明日香是指写情书这件事无聊至极。这种评论对于认认真真写了情书又抱着期待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就是很没劲啊,写得一点都不能打动人。你不是读过很多吗?你觉得有劲的话,会建议我答应哪个男生的告白?”明日香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只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想着要讽刺些什么。她对待情书的态度一向如此,零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今天忽然一反常态?
零完全被明日香问住了,攥着情书半天都没吭声。诚然,她不喜欢明日香对待男生的态度,但要问起明日香适合跟哪个男生交往,她还真想不出答案。难点主要在于她知道明日香没有异性朋友,而恋爱首先是从交友开始的。光是写情书却没有实际行动显然是毫无用处的。更何况明日香的性格完全不适合恋爱。哪个男生如果不幸和她交往,一定会叫苦不迭。零对此深信不疑。
看到零哑口无言的样子,明日香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管她们讨论的话题是什么,不论输赢有无实际意义,她们的对话总是会以这种形式结束。她才不在意自己适合跟哪个笨蛋交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从零口中听见答案。正是因为知道零对这种事情毫无想法,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提出问题。其实最终目的只是想要看到零这副说不出话的傻样。欺负头脑聪明但却不善言辞的零可是她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但凡能够抓住机会,她就绝对不会错过。倒不是因为她还小肚鸡肠地记恨着零,不过是一个日久天长养成的习惯而已。
就在明日香以为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零冷不丁问了一句:“明日香,讨厌男生吗?”
“是有一点。”明日香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尖。
“记得——之前有不少女生递过情书。”
“我对那种事情可没兴趣!”
“是吗?”
“当然!”
“我知道了。”
零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喜欢的是当年那个只见过一面就消失不见的小明日香,不是这个心眼又小脾气还坏的明日香。所以,这种话伤害不到她。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鼓起勇气走进人群,问小明日香要一颗奶糖——假如当年没有留下这份遗憾,她就不会对明日香抱有期待,在新家的生活也不至于这么难捱。被喜欢的人讨厌大概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吧。她偏偏碰上了。因为没有办法改善两人的关系,所以只好用这种思维麻痹自己。从小就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了。
“真是的——不知道你怎么会往那里想!”明日香停下了脚步,语气略显暴躁地说。
零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明日香,揉着肩膀疑惑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才不喜欢女生……喜欢……”明日香小声嘟囔着。绝对不能让零知道她喜欢过她,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不行。那一定是错觉,不可能是喜欢。
两年前,她们分别就读国中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明日香第一次萌生了让零朗读情书的恶趣味。那天是情人节,她照例收到了一堆情书,统统塞到零的手里,叫她随便拿一封出来读,好打发回家路上的无聊。零像往常一样没有反抗她的要求,抽出一封由内而外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情书,轻声朗读起来。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孩子写的,和男生的风格完全不同,感情既细腻又动人,文笔既朴实又流畅。明日香听了只觉得惭愧,认为自己配不上女孩的喜欢——她甚至分辨不出女孩的身份。而零读着读着没了声音,她回过头用指尖戳了戳信纸:“读完了?”零摇摇头,把最后一句也念了出来:“最喜欢明日香了,哪怕很快就要和你分别,但还是最喜欢明日香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日香的心脏不听话地乱蹦了一小阵。她都已经十四岁了,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但她拒绝承认在零面前感到心动,那一定是情书在起作用,跟零毫无关系。不信的话,再找几封情书试试就知道了。果然,后来那种感觉又曾出现过两三次,但都转瞬即逝,零的声音一消失她就恢复了理智。只是几个微不足道的瞬间,和真正的喜欢还差得远呢。虽说随着年纪慢慢增长,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斤斤计较,但她们的关系一开始就不好。即便她从没明确地表明过自己的厌恶,零也一定能察觉到。要是被零知道曾经有过那些心动的瞬间,她的脸都要丢光了。
就是因为这次情书事件,零意外得知原来明日香在女同学之中颇受欢迎。她们从小学起就不在一个年级念书,明日香跳了一级,表面上的原因是嫌课程太简单,实际却是因为不想和零做同学。当然,她们的父母是不知情的,否则也不可能同意明日香的请求。零猜到了原因,但并没有说破,只是为此遗憾了一阵子,因为无法进一步了解明日香。她对明日香的人际交往认知一片模糊,只听说明日香对待男生的恶劣程度不亚于对她,却不知道有那么多女生都喜欢明日香。也就是说,明日香对除她以外的女孩都挺好,甚至到了能让人喜欢上她的地步。不过这也算不得新鲜事,她想到了词典里的糖纸,她也曾经因为明日香的好而喜欢上明日香。一念及那个未能兑现的承诺,她就感到沮丧不已。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明日香?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幻听,快点回家啦,我要饿死了!”
父母都不在家,双双公派在外,一个月后才会回来,给她们留下了一大笔零花钱。才第二天明日香就忘了这整件事,还以为一回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看到明日香失望的神情,零差点笑出声。她从冰箱里拿出提前买好的食材,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厨房。明日香指着手机屏幕满怀期待地对她说:“反正有好多钱,今天吃外卖吧。我想吃披萨。”
“妈妈叮嘱过我,不能让你吃那些东西。过来一起做饭。”
“不就是因为他们让你管钱吗,你少得意。”
“我没有。去洗菜。”
“你就是有!还使唤我!”
“那你想不想吃饭?”
“……想。”
零从小就喜欢跟在母亲身边,不知不觉就学了一手好厨艺。父亲长着一副欧洲面孔,日语口音又让人摸不着头脑,尽管性情温柔敦厚,却始终无法亲近大女儿。而明日香更爱黏着父亲,每次全家一起郊游,露营、生火、钓鱼这些事情都是由他们父女一手包办的。厨房总是被母亲和零霸占,明日香通常只能干些洗菜切菜的杂活。
“胡萝卜呢?”
“我不吃胡萝卜!”
“我吃。”
“可恶!”
明日香气冲冲地跑出了厨房。她才不要削胡萝卜。她要去找钱,等找到了钱,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才不用受零的气。她走进零的卧室,把每只抽屉都拉开看了一眼。一无所获,不过实属正常。根据她对零的了解,钱极有可能被夹在书里。于是她踮起脚,把书架最高层的几本大部头抽了出来。不知道零究竟是哪里来的闲心,居然给硬皮书统统包上了书皮。她随手翻开一本,立刻意识到了包书皮的用意。这是一本德语词典,里头没有夹钱,只有一张几近透明的纸,她一打开就翻到了夹纸的这一页。真是见鬼,她不是规定过不许零学德语的吗?这张纸又是做什么用的?书签?她抽出纸片对着日光灯仔细打量,隐隐看出上头曾经有些颜色,但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了。捏上去脆脆的,恐怕一不小心就会碎掉,还是放回去比较好。她合上词典,翻开另外几本书,仍旧一无所获。把书按照顺序放回书架之后,她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客厅里。这恐怕是她平生第一次落败——在和零的斗争之中。
“喏。”
零端上丰盛的晚餐,原来一份是有胡萝卜的,一份是没有的。除去胡萝卜之外,全是明日香喜欢吃的东西。明日香突然有那么一点心虚,但愿零不会发现自己的房间被人翻过。
“你把钱放到哪里了?”
“我没有动过。”
“哈?”
“还在鞋柜上吧。”
“……我知道了。”
这是不是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日香感觉更加心虚了。但零违反了她们之间的约定,偷偷买了德语词典,还包了书皮不让人发现。她也有错!这么一想明日香就有了底气,不仅胃口没有受到影响,还吃得比平时更加津津有味。
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做饭时没有出力的人要洗碗。但今天的饭是她们一起做的,应该谁来洗碗才对?
“猜拳吧。”明日香提议。她们猜拳的胜率常年维持在4:1。当然,明日香是4,零是1。
“我来就好。”零把餐具拿回厨房。她一听到猜拳就知道明日香在想什么,不如省去这个步骤直接认命算了。
“你今天……有一点反常。”明日香托着下巴得出了结论。今天的零温顺得不像话。虽说她平时也不会反抗,但这次她的温顺里似乎还有别的意味。
“父母不在,我是姐姐,要照顾你。”零一边洗碗一边回答道。
明日香愣了愣,她还真没有把零看作是自己的姐姐,从来都没有。哪怕她们睡在彼此隔壁长达十年之久,哪怕听见零对着她的父母喊爸爸妈妈,哪怕曾有男生向她探听“她姐姐”的消息,哪怕老师时常在她面前称赞“她姐姐”的聪慧优秀。她忍不住开始思考,这十年里她究竟把零当成了什么。偷走她父母宠爱的窃贼?好像不是。父母对她仍像以前一样好,她得到的东西并没有因此被稀释,只是年幼的她无法接受外来者突然介入的事实。和她争夺注意力的竞争对手?好像也不是。零总是一副安安静静生怕惹人注意的样子,每次她们一起出现在学校里,大家总是率先把目光投向她。两个既有的负面印象都被她接连否定,她突然意识到,零身上其实根本就没有值得她耿耿于怀的地方。
心虚忽然像潮水一样汹涌袭来,明日香勉强扑腾到岸边,扒着厨房的门框犹犹豫豫地说:“那个……今天就……一起洗碗吧。”
“明日香?”零惊讶地回过头。
“干什么?两个人一起洗快一点。”明日香钻进厨房挤到零身边。
“洗碗,不着急的。”
“你不用写作业的吗?”
“作业不用花太多时间吧?”
“你这笨蛋……把碗给我!”
“明日香今天才有点反常。”
“没有的事!”
饭后零总是闷在卧室里读书写字,几乎从来不到其他房间走动。明日香则恰好相反,一个钟头都坐不住,不是跑到客厅看电视剧,就是溜进厨房偷吃零食,而且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零每次都听得一清二楚,甚至知道她在看什么节目。不过今天明日香似乎格外安静,她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难道偷偷跑出去玩了吗?”
难得父母都不在家,假如明日香真有这样的打算,她也不会感到惊讶。只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一定会自责到死。虽说明日香已经是高中生了,可每年因为车祸溺水意外身亡的成年人一抓一大把。一想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她立刻披上外套拉开了房门。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日香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更准确地说,是就在她房间门口,而且似乎正要敲她的门。
“明日香?”零一手按着门把,一手停在了大衣的羊角扣上。
“你干什么!不是说了不许你随便走出房间的吗!你要去哪里?”明日香立刻把手背到了身后。
“你在我这里干什么?”零哭笑不得地脱下外套,随手丢到床上。
明日香踮起脚高声反驳:“谁说这块地方是你的了……门里面才是你房间,走廊不算。”
“好。找我有事吗?”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零点了点头:“没事的话,不用这么安静,听不见你的声音我会担心。”
明日香没吭声,只是用手示意零把门关上,回到客厅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到了平时的一半。什么叫做“听不见你的声音我会担心”?这句话也太奇怪了吧?明日香用力地按着遥控器,一边换台一边生闷气。她说不清自己在生什么气,只是单纯对零的态度感到不满。为什么零从来都不反抗,总是乖乖照着她的指示去做?刚才她是真的打算敲开零的房门,想让她出来看会电视吃点零食的——她终于良心发现,意识到零几乎被她夺去了一切自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零居然自己打开了房门,看上去似乎有急事需要外出。她顿时没了兴致,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她分明不是这样的,至少没这么爱发脾气。
听见客厅传来的声响,零终于安心地写起了作业。但没过多久她就又停下了笔,重新起身拉开房门,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内,没有往外多踏出一步。
“明日香,你有多余的钢笔吗?我的好像坏掉了。”
“我去找找。”
明日香从来就不用钢笔,却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支。不是她的钢笔,而是零的。似乎是因为听见父母表扬零的字写得漂亮,所以一气之下就把钢笔给偷来了。记得当时零找了好一阵,因为不能走进她的房间,所以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但愿零已经忘记了。放置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用。
“喏。”
“这不是我的钢笔吗?在你那里?一直在你那里?”
“只是长得像而已吧……”
“我有做记号的。”
“……随便你怎么说。不用就还给我。”
“可这是我的笔。”零的语气忽然变得强硬起来,“你偷——拿走了我的笔。我找了很久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不就是我看你不顺眼吗!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明日香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零从明日香手里抢过钢笔,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门。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用力地摔过门,还以为这种幼稚的举动只有爱生气的明日香才会做。原来这就是生气的感觉。在所有负面情绪里,她最常体会到“委屈”和“沮丧”的滋味,真正的“生气”还是第一次。她想不通,明日香怎么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偷走她的钢笔一藏就是六年,还假装无事发生,又把钢笔借给她。当她是金鱼没有记性吗?而且还在谎言被戳穿的时候死不认错。老天,这就是她喜欢的人?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初遇只是一场幻梦吧?在两个明日香之间她找不到丝毫相似之处。要不是有那张糖纸作证,她真的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她踩着椅子取下词典,拈起糖纸伏在桌上对着台灯喃喃自语:“原来明日香是这样的人啊。”
论摔门,明日香从来都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这是头一回有人敢把门摔在她脸上,新鲜的人生体验。她摸着鼻尖关掉了电视,失魂落魄地走回了房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零看上去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只是拿了一支钢笔而已,有必要气成这样吗?不都已经物归原主了吗?她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默默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她好不容易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却错过了所有能和零言归于好的机会,还把两人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以下。这种感觉就像给笨蛋真嗣讲数学题,所有条件都推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可他就是得不出正确的答案。“没救了,早点退学吧。”她曾经对真嗣这样说。如果真嗣知道她的处境,也许会说:“没救了,早点认错吧。”但是,认错比退学难多了。
第二天明日香意外地迟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听见闹铃。一醒来就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整。餐桌上放着一早就准备好的便当和凉掉的早餐。她匆忙赶到学校的时候,所有同学都在偷笑。迟到迟成这个地步,老师也是头回得见,一下课就把她叫进了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她恰好碰上从隔壁办公室走出的零。两人迎面相遇擦肩而过,零仿佛没有看见她。
“优等生!”
没有回应。
“零!”
还是没有回应。
“笨蛋!”
明日香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攥住零的手腕:“为什么不理我?”
零别开头,目光直直射向地面,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不擅长生气和发火,只知道消极抵抗。明日香最不怕跟人吵架,可零根本就不说话,她有劲也使不出。
“看着我啊!明知道我睡过了头,走之前居然一句提醒也没有。昨天还说要照顾我呢,结果就照顾成这样吗?”
“放开我好不好?很痛。”零皱着眉抽回了手,捡起被碰落的课本,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明日香从没见过这样的零,以至于在原地愣了好几分钟,直到上课铃响才回过神。后来的半天她一直心不在焉,老师说的话全都成了耳旁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已经完全被零占据了——昨天夜里生气的脸,今天课间皱眉的脸,和过去无数张既委屈又无辜的脸,像幻灯片一样在她眼前放映。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零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伤害她,但她却一直把零当成假想敌,仗着零不会反抗的性格,做了一大堆奇怪的事,说了一大堆过分的话。如果被这样对待的人是自己,她一定早就火冒三丈了,可零从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味包容她的任性。现在脾气最好的人也被她惹急了,她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放学后她顾不得跟同学告别,径直赶到零的班级门口——以往她们总是走到校大门才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