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眼前的这一片血迹能激起小糸侑心中的仇恨的话，那她怀中人那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呼吸，足以让她心痛到连呼吸都渐渐忘记，更别说仇恨了。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拦住自己的姐姐选谈判专家的职业，后悔自己没有先那个毒贩一秒拔枪，后悔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眼前的亲人慢慢瘫倒在血泊之中。

可是，任谁都知道世界上绝无后悔药可买。她的双手早已被透过衣衫的血液所浸湿，那温热的鲜红色液体在手里慢慢变凉，变得暗红，变得粘稠，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这也是她自戴上警徽以来，从没有一次去直视过那些毒贩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的原因之一，哪怕是她亲手开枪击毙，那血迹横飞的场面也让她阵阵头晕目眩。

但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只剩下了茫然无措。

小糸侑张了张嘴巴，想要喊出自己姐姐的名字，——小糸怜——但还没有开口，一只宽大的手掌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抬头看去，和自己一同出警的缉毒组组长一脸严肃地对自己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房间内的电话。

她恍然明白了过来，在电话里藏监听器是毒贩的惯用手段，说不定现在和这个毒贩接头的人，正躲在监听器的另一边细细倾听着这间屋子里的一举一动。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涌了上来，她看着那正站在房门口已经被手铐牢牢铐住，面容还有些呆滞的毒贩，眼泪啪嗒一声滴在了自己姐姐已经逐渐趋于冰凉的脸庞上。

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伴随着眼泪，重新又在小糸侑的眼前开始聚合——

“这次的罪犯因为被我们发现了他的交货途径，在逃到房间的途中，劫持了一个还在上学的少女，所以，我们需要你去和他谈判。”缉毒组组长站在警车前，将大致的情况与小糸怜说清楚。

“姐姐，一定要小心，如果他有什么异样，马上出来交给我们解决，好吗？”侑在小糸怜即将踏进房门的时候，又叫住了她，再次叮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行动让她心慌得特别厉害，心慌到满手的汗水无论怎么去擦拭都没办法减少半分，她知道这是作为一名警察的大忌，她只能不停地给自己心理暗示，暗示着任务一定可以圆满完成。

直到那个毒贩开枪的前一分钟，小糸侑都是这样想的。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开枪打死她！”房间内的毒贩左手用力的勒着那个还在挣扎着的无辜少女，右手颤抖着拿着手枪，指着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小糸怜，然后将枪口抵在了那个女孩的额头上，食指已经放在了扳机的位置，随时都有开枪的可能。

“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只需要把这个小女孩放了，她是无辜的，好吗？”小糸怜双手向下压，示意毒贩平复心情。

闻声冲进来的侑和其他几个警察，拿着枪同时对准了毒贩——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脖子涨得通红，拿着手枪的手时不时颤抖着，神色开始变得慌张不安。

在场的警察再怎么说也是和毒品打了几年交道的人，自然一眼便能看出，他毒瘾犯了。

“老师，你先出去。”侑双手紧紧抓着枪，将「姐姐」两个字咽了回去，喊出了其他人对自己姐姐的称呼，视线并没有从毒贩身上移开。

“你们做什么？进来这么多人干什么？我们不是之前说好的吗？”毒贩看着那一支支黑压压的枪管，神色开始趋向歇斯底里，把枪重新对准了小糸怜，声音嘶哑地喊道：“你让他们出去！出去！”

小糸怜唇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艰难地维持着那和煦的笑容，对着身边的警察摆了摆手：“没事的，你们先出去吧。”

哪怕到这里为止，小糸侑都相信着，相信着自己的姐姐能和毒贩谈判成功，顺利解决这个案件，因为，她的姐姐可是B市唯一一个从来都没有谈判失败的谈判专家啊。

但随着小糸怜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枪声和那女孩的尖叫声。

砰！砰！砰……

那个毒贩开了几枪？小糸侑全忘了。

她只知道，应声倒地的，不是那个被挟持的女孩，是还在劝缉毒组人员离开的谈判专家，是一心想要救下那个女孩的少女，是小糸侑最引以为豪的姐姐。

在毒贩开枪的同时，侑也扣下了手中的扳机，那飞速旋转的子弹，打进了毒贩拿着手枪的右手臂，枪没了力气的支撑，直直地落在了地上，另外几名警察趁毒贩发愣的间隙，飞快地扑了上去，救下了女孩，将毒贩的手反剪在身后扣押着他戴上了手铐。

但还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小糸侑看着眼前的人那白净的衬衣上染上鲜红的花瓣，那比樱花还亮丽的颜色，太过于刺眼，周遭的声音全都化为阵阵嗡鸣声，一股脑闯进她的脑海中，让她无从去招架。

“组长，他的毒瘾又犯了，审讯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一名负责审讯的警官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满脸苦恼地看着缉毒组组长，也让在一旁发呆的侑回过神来。

“这次他要交接的毒品数量巨大，如果摸清了源头，说不定可以将贩毒集团一网打尽。”组长摩挲着下巴，继续开口道：“这样吧，再注射一支镇定剂。”

“镇定剂会不会让他不那么容易开口？供出上家，哪怕他之后出狱，一旦被抓到也会死得很惨，他在冷静的情况下应该不会说的。”侑在一旁提出自己的疑问，她透过玻璃，看着那在惨白的探照灯下的毒贩——他的双手由手铐牢牢地铐在桌上，这使得他只能用脸颊紧紧地贴着冰冷的桌面，以缓解毒瘾所带来的灼热感与难以忍受的刺痛。

但小糸侑只觉得阵阵恶心，她恨透了眼前这人，她恨不得马上开枪将这人击毙，以慰自己姐姐的在天之灵。

“我去吧。”她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拿起一杯掺有麻醉药剂的饮用水，走进了审讯室。

“是你开枪打的我！”毒贩看见有人走进来，抬起头来，当看到侑的脸庞时，立马大声吼了起来。

侑看了看毒贩右臂已经被处理好的伤口，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她将水杯轻轻放了下来，眼眶还是红红的，反问道：“那你不也开枪将谈判专家给打死了吗？”

一听到「谈判专家」四个字，毒贩立马换了个脸色，他的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猛地看向侑的身旁，一脸惊恐，“别过来！别过来！不要靠近我……”

幻觉，也是毒瘾发作的常见反应。

侑看向自己的右边，假装在听人说话，然后扭过头来盯着毒贩：“老师说，如果你不把和你接头的人说出来，她就立马把你的魂勾走。”侑这句话说得极为真实，如果不是知道那是毒贩的幻觉，恐怕自己也会相信几分。

“我说，我说！别靠近我！”也不知道幻觉是否受到了侑话语的影响，毒贩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地说道：“和我接头的人，也是别人的手下……我、我好不容易才攀上关系的……因为我这批货很纯，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千万美元！”

“谁答应？”侑紧紧握着水杯，平静的水面因为震荡而散开一圈圈的涟漪，模糊了侑那张还带着悲伤的脸庞。

“蝎子！是蝎子！”

“蝎子？那不是A市的大毒枭吗？”B市警察局局长坐在座位上，看着侑递过来的审讯文件，皱着眉头说道。

“局长，我想……”侑抿了抿嘴唇，想要说出后面的话，但一想到家里的父母，又立刻沉默了下来。

“嗯？”局长疑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侑。

侑捏紧拳头，结束了心中的角斗，整理了一下心情，重新开口说道：“我想去A市将这个蝎子给抓获！”

“小糸啊，A市的毒品情况远比你想的复杂，况且，A市的市警局局长是佐伯……”

“我知道，但是局长，这次我们抓到的毒贩，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侑的手掌撑在办公桌上。

“你是说，卧底？”局长缓缓开口，说出了侑心中那呼之欲出的词语，看着侑重重点下的头，那在帽檐下的，是一双带着坚定决心的双眼。他叹了口气，转身望向窗外，一只鸽子正偏离着鸟群的方向，往另一头的远方飞去。

“知道了，我会替你安排的。”

另一边，A市。

“真是没想到啊，我们会在这里碰见。”转角处，一个看起来瘦弱的男子拿着手枪，对准了那靠在小巷死角，腿部已经鲜血直流的黑发女子。

黑发女子死死地盯着手枪的主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怕不是你早就算计好了吧，蝎子，你的狗咬得可真紧”

“没办法，为了A市的毒品大业，也只能牺牲你了。”被称为「蝎子」的男子耸了耸肩，似乎对于眼前这个生命的即将流逝并不感到惋惜。

“你会有报应的！”

男子笑了笑，转身往小巷外走去，在即将踏向光亮的那一刹那，回过身来，扣动了扳机。

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