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困了一个月,这兀的得到自由了,手脚倒是灵活不少,我挑着小路看看这冬日的行宫。这些个军士也都毛手毛脚的,依稀记得去年我还和李彧一起来这避暑,景色十分雅致。只是这般蹂躏后,行宫花草晚景凄凉啊。
路遇小筑一所,我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觉得十分眼熟。一拍额头想起来,是去年住过的地方。人呢,年纪大了就会恋旧。一边想着,便踏进了这间‘簪花小筑’。
我站在朱红的漆毯中间,左边摆着红漆描金走雕并蒂莲屏风,右面摆着黄花梨木嵌螺鸾纹小几,面前对着的是黑漆沉香嵌牙牡丹团刻椅。只是那椅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故人。
我欠身打了个礼,是南国的礼。那上面坐的人,是南国的王。
她穿着南国独有的短袄,黑底绘着金花,披着猩红锦缎的披风,点着最艳的绛唇,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她凑近了我的面,踮起脚尖,附着耳对我说:“别来无恙,我的妻。”
——是的,我被送到南国和亲,嫁给了一个女人。
我叹了一口气,凭借身高优势硬是揉乱了她如墨般的长发。不管不顾她愤怒的神情,自个儿捡了一个座。“一别八年,乌尔雅,你倒是没长个。”我软着音,连笑一声也是媚的。
乌尔雅瞪了我一眼,似乎是不愿意多提这个话题。从袖里掏出来个云锦袋子,递给我。我接过,歪歪扭扭的针线绣着一个‘福’字。针脚不平整,但看得出用了心。我迟疑的看了她一眼,问到:“这是什么?福袋?”
她撇了撇嘴,依旧是一幅孤嫌弃众生的表情,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新年礼物。”我同她相处一载,自是知道她脾气。从燕国北到南国南,我一路听说南国女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到是真的熟络了,只当是个性情暴躁的小孩子。
古有素女纤指破新橙,今有妖妃柔荑拆福袋。只是拿出来的东西,令我浓重的拧了眉头。我一抬头,直直的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手中的铜块,四寸长,三寸宽,实心青铜铸。后绘鼍鼋稳如磐石,前刻一草书‘南’字。我识得这东西,这是南国军令,持此物者,号令南国十三军。
乌尔雅露出少见的认真的表情,她单膝跪地,向我一拜,一字一顿的说
“我要你,做大燕的帝。”
我承认我一直都觉得我比李彧那家伙聪明多了,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当皇帝。当个妖妃祸乱祸乱朝政混吃等死就已经是我李沉璧的极限,当女帝还是算了吧。皇帝这活计起早贪黑还天天有人在你耳旁唠叨,我做不来。
乌尔雅盯着我,对我说:“你父亲起兵了。”
我唇角微微上扬,露给她一个与我何干的笑容。皇亲国戚能扶植的人太多了,而李沉璧恰恰是个最不明智的选择。
她接着说:“李彧死了。”
我保持着面上不动的笑容,心里却如同有惊雷炸开。李彧待我好这点,凡是有双目者皆知,除了皇后他不能予我以外,他给我所有我想得到的东西。我说我不要当妃,他便给我变了一个夫人出来,凌驾六宫之上;我说要他陪我,他便告病停了一旬的早朝;我要星星,他给我捉了一囊又一囊的萤火虫;我要月亮,他找了全国最好的工匠给我打了银月的项坠。
而我呢,不过是在他小时候游军燕北不受宠的时候,给了他一块糖。
一块糖,他记了一辈子。
我一直觉得我是不爱李彧的,当然,我也不爱乌尔雅。李沉璧是一个精明而自私的女人,她扛的起朔北的刀,也画的了远山一样的眉。她谁也不爱,她只爱她自己。为了她自己,死再多人都没关系——人命如同草芥一般,又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呢?大燕的流血政变也好,南国政权不稳也罢,这和李沉璧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听到李彧死了,我竟然有一点点难过。不是那种被掐住咽喉喘不上来气的疼痛,只是突然心底就少了一块什么。那个总是说话慢吞吞的李彧,那个总是眯眯眼笑着的李彧,那个总是纵容我无论我做什么的李彧,竟然死了。
死了,意味着阴阳两隔,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意味着我和他所有美好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有一个人记得,意味着我和他之间到此为止了。
史书上可能也只有寥寥数笔,关于我和他,也只有‘妖妃祸政,昏君误国’而已。
我依旧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死了就死了呗。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该死照样得死。”话说完了,我攥住了那快军符,好模好样的装进了她绣的袋子里,扬着头同她说“我收下了。”
乌尔雅笑了一下,目光明艳。她顺势吻了我眉梢一下,抱着我说“我没看错,妻果然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随意的躲闪了一下,也就任由她胡作非为,低声道:“哪有。我不过就是想吃御膳房做的黄金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