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下了大红妆花纹锦的百褶裙,摘下来赤金柳叶的耳坠。掐丝的并蒂金步摇也换成了束发的木簪子。穿上明光铠,带上红缨盔。阳光照在甲片上熠熠发光,我提着年轻时候还玩得动现在完全不行的大刀装作样子,挑了马圈里最肥亮的红枣马一跃骑了上去。
千里军营,运筹帷幄。
可能是镇北李氏一脉骨子里流的就是驰骋战场的血,我虽然拿刀砍不过谁,但纵观沙盘军情还是敏锐的很。藩王一派令出多门犯了大忌,权臣争霸的也不过只是想捞些好处,固守李氏的皇族还算有些脑子,就是实力太差。天如我意,遂我人愿。我号着南国最精锐的军,领着北土最彪悍的士,用了三十二天,便围了帝都。
玉墀丹掖,我拾着冰凉的阶,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天家最璀璨的殿。长风猎猎的吹着我的袍,我俯瞰这座城。这是多少人梦寐之所,我却只想纵身一跃。——乌尔雅问过我,我不想要权力,也不在乎名誉,甚至连命都不珍惜。那我想要什么?我记得我当时揉了揉她的头顶,没说话。
我想要的,不过是欢喜二字而已。
人间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十二,欢喜之奢,难过权势荣宠,谓之贪。
我推开那座大殿,瞳孔一缩。那金玉堆砌的龙椅下站着一个人,并且化成灰我都认识的人。他慢慢转过身,笑的慢条斯理,人畜无害。是李彧。我心里骂着放出李彧已死的消息的赵王,那个好大喜功自视甚高的老王八蛋,消息都不仔细确认就敢往外放,可是害惨了我。要是我和李彧说,沉璧儿其实一点也不想当女帝只是想去御膳房偷点黄金糕才围了帝都,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真是进退维谷,令人头秃。
李彧手里端着酒盅,淡色的液体在空中荡出水花的波纹。他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递给我这杯酒。他眉目温凉,语气像是多年同我说话的那般波澜不惊。
“沉璧,年前你同我讲想喝桂花新酿。我托了酒坊去给你寻,只是你还没尝尝,就走了。”他眼里是一片失落,但一如平常不对我称朕。“你现在回来了,尝尝这酒滋味如何?”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酒,非常怀疑这杯酒里面有毒。我盯着沉静的酒面,映出了我的脸。一年身侧,我明晓乌尔雅性格爽朗。八年相伴,我仍然不知道李彧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永远笑的文文弱弱,不知深浅。
我勾起唇角,对他笑了一下,轻声道:“谢谢彧郎。”然后,一饮而尽。
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究竟是李彧实在是良心未泯不忍杀我,还是知我有用不能杀我。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长安宫。长安宫的金碧奢华一如既往,就好像那风雪夜里闯进来的将士都只是一场梦,就好像那正殿之上从未趴下过任何尸体,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被风雪掩盖,如同最初。
碧茶和朱玺依旧伺候在我身边,所有长安宫能找到的旧人也都回到了长安。若不是她们一个一个被毒哑了,我宁愿相信过往的几个月不过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