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第十大道的Lily俱乐部,是一家遵循严格会员推荐制的脱衣舞俱乐部。显然,脱衣舞俱乐部并不是市政府会提倡的类型,即使它可以打卖艺不卖身的招牌,但就在某一天,这家俱乐部悄悄地出现了,并且持续了五年都没有被勒令关停。这样的神秘显然推动了人们的好奇心,于是社交网站上围绕着这家俱乐部衍生出了大量无聊的故事,从销金窟到盘丝洞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是写故事的人都没有真正地进去过。
约会的地点定在这种地方,路远曦实在是有点头疼。舞蹈本来就不是她的舒适区,更别提脱衣舞这种长期受男权视角扭曲的舞种。而且哪怕是她可以相信Lily俱乐部的会员仅仅因为欣赏肉体美而聚在一起,那他为什么又要邀请她加入呢?
早晨七点五十五分,路远曦把从那信封里拿到的一次性准入卡递给俱乐部门口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保安。保安看了一眼卡片,露出格式化的宾至如归微笑。
“您好,请跟我来。”
她跟着他穿过一条笔直的长走廊,再转了个弯,推开一扇玻璃门,正式地进入俱乐部。此时的俱乐部里只有一位客人,他坐在卡座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泡沫丰盈的黑啤,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正在热舞的舞娘。从背影来看,他大约有一米八高,虎背熊腰,头发斑白,身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淡蓝色衬衫。
保安替路远曦拉开客人身侧的座椅。
“要喝点什么吗?”他说:“我可以保证这里的酒不像马尿。”
路远曦在他开口的那一刻认出了他。这个声音和这副面孔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新闻里,冠着警察总局警监楚远恒的称号。路远曦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对方注意到了,宽容地一笑,没有说话,显然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我要一杯High Ball,可以吗?”
吧台后的酒保沉默地动作起来。不到一分钟,酒就被放到了路远曦面前。
“还好你没有说什么现在喝酒太早之类的蠢话。”楚远恒说:“曾经有一个蠢材,我请他来这儿喝酒,他却推辞说时间太早。难道我会不知道这一点吗?所以最后我让人给他灌下去整整一瓶。只有两种人我不逼迫他喝酒,一种是医生说了不可以沾酒精的人,另一种是真心诚意在戒酒的人——当然,这两种其实是一个意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很好,看来你确实不蠢。”楚远恒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我今天上午十点有一个媒体见面会,所以只好约在这里。不好意思,我想你大概不会特别喜欢这种男人的娱乐。我也不是特别喜欢。我已经五十八,早就接受了青春一去不回,也知道年华易逝的道理。但我还是会在面对媒体之前过来一趟——天知道为什么当警察除了干好本职之外还需要去应付一群只会编故事的旁观客,可能真的是他妈的时代变化吧。不过就像这些脱衣舞女郎一样,那些蠢材可以随便怎么看,但别想他妈的碰我一根手指头。”他又喝了一口酒,用以平息自己的怒气:“对不起,我有点激动。真该死,每次要开见面会的时候,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能理解。”
“去他妈的理解万岁,滚蛋吧,我不需要这个。”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吧。”
楚远恒看了路远曦一眼。路远曦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从她进来之后楚远恒正经看她的第一眼。他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瞳仁不大,眼白里夹杂着睡眠不足的血丝,眯起来的时候呈现一个刀刃一样的三角形。他看路远曦就好像要看穿她,然而路远曦早就习惯了类似的目光。
“我觉得我应该首先为昨晚手下对你的冒犯向你道歉。这是一点小小的歉意。”楚远恒向台上的女郎做了个手势。女郎离开了舞台,随后,一个身穿脱衣舞女郎服装的男人缩着身子,犹疑地走了出来。他在距离路远曦最近的舞台边缘站定,用一种刚哭过的浑浊声音说:“对不起。”
他是昨天早上审讯她的那位高旭警探。路远曦垂下眼帘。
“怎么?没什么兴趣?啊,我早应该知道你是个同性恋。能在警局里待那么久而不染上抽烟酗酒的臭毛病,只有保守着更大秘密的人才能做到的意志力。”
路远曦摇摇头:“我只是对此没什么感觉而已。”
“瞧瞧,你在人家眼中可没什么魅力。不要继续丢人现眼了,滚回去吧。”楚远恒呵斥道,在高旭离开后说:“现在我们扯平了?”
“是。”
“很好。我想请你调查李轩的死。”
路远曦忍不住笑了,她喝了一口酒来掩饰自己的失礼:“你应该知道这句话有多搞笑吧?你可是堂堂警察总局的警监,拜托我这么一个私家侦探来调查谋杀案……”
楚远恒打断了她:“现在这是内勤局的案子。”
路远曦捏了捏鼻梁,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她现在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楚远恒到底是怎么牵扯进这件事的。之前李轩闯入图书馆的时候,那位女警探负责了这起案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唯一的解释是在警局中已经存在这样的网络,能够使得李轩犯的每件事都落到正确的人手里。而有能量操纵这样网络的人,警察总局的警监看起来就很合适。
“李轩在为你工作?哇,他这个辞职真是挂羊头卖狗肉。”
“他确实是在帮我办事,但我可没杀了他。”
“你给了他被杀的理由。”
“就算你这么说吧,但我问心无愧。我是今年五月上任的,截止上个月底,总体月犯罪率已经比年初降低一个百分点。打击犯罪是需要经济支持的,花那些表面廉洁的工夫,倒不如实实在在地降低犯罪率。”
他倒演起凯撒来了。路远曦心想。一想到楚远恒大概平时已经把这些台词在心里打磨了千百回,只是等到今天才有机会爆发出来,她就哭笑不得。
“就算案子是内勤局的,他们也没办法阻止警局里最开始接手此案的警探暗中调查。同样是私下调查,警探的资源可比我所有的多多了。”
“哼,这倒是没错。不过你有最重要的那一样东西。你有名义。”
“什么?”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李轩在遗嘱里把他的东西全都留给你了。”
路远曦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李轩会有遗嘱,更没想到李轩会把自己的东西都留给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于是拿起了酒杯。
“这使得你再怎么咬住李轩的谋杀案都合情合理。我猜他也许是猜到有这么一天,不甘心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吧。我猜你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能只是个路边小混混杀了他。”
“为了什么?他的钱包没有被摸走。这里头肯定有别的理由。”
“这个理由也可能跟你和你的事业没什么关系。”
楚远恒笑了。他原谅路远曦天真的冲撞。
“这是谋杀,谋杀总是与我有关的。弄明白真相也有助于清除不必要的猜疑,而且哪怕就为了落一落内勤局的面子——警监可不应该说这种话,是不是?”
路远曦沉默了好一阵子。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价钱。”
“钱?”这个问题出乎了楚远恒的意料。显然他平时并没有和侦探打交道谈价钱的经验,于是他为难地搔搔鬓角,又盯着啤酒杯想了好一会,才说:“虽然我并不推崇克扣员工那一套,但要是付给你一大笔钱,这件事的味道就不大对劲了。这样如何?反正你做的也是警察工作,我就先预付你一个月警探工资,剩下的等一个月之后看看成效再说,怎么样?”
“我可能还需要一点警察方面的帮助。”
“你可以得到目前所有卷宗的复印件。其他的,你得像个侦探一样去做。”
“那么我没什么别的要求了。”
“很好。那么我们一个月之后再见。”楚远恒站起来,拉了拉衬衫下摆:“别急,先好好喝完这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