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夜晚。
此时已过下班高峰，再加上临近过年，路上人车不多，倒是显得比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空旷。
然，因着寂静，更显凄寒。
我自窗边收回目光。
一转身，又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
本市顶级五星级酒店之一君申大酒店的龙蟠厅，今晚已被顾氏集团包下，用来举办总公司高管年会。
本来年底这段时间，本市上档次的酒店宴会厅全都爆满，非提早大半年极难预定，但君申本就是顾氏旗下的酒店，这方面自然是毫无障碍。
大老板意思是年底难得聚集一堂，不用太拘束，因此今年年会之后的晚餐安排成自助餐形式，待几位集团首脑人物发言完毕，众人便可自行走动取用餐点。
说实话，这比起以往年年呆坐于圆桌边吃饭也算是轻松多了。
然则要我选择的话，我实在更愿意在这个时候待在家里好好休息，辛苦了一整年，末了还要在这个场合打起精神奉陪笑脸，不是不疲惫的。
不过，今天能踏入龙蟠厅参加年会的人，年薪最低也能在市区付一套150平米房子的首付了，在社会上混了这些年头，都是见惯了眉头眼额的人，又何必选在这个时候特立独行呢？最多也不过捱上几个小时，等到年会结束，又能重获自由。
我估算着这场盛宴结束的时间，一边填饱肚子，一边在想年后开始的度假村项目，间或微笑着与路过的同事聊上两句。说到这个项目，还微妙地有点特殊，它的负责人正是今晚在年会中出尽风头的董事长千金。
我们大老板顾其琛的千金顾谨聆，自海外学成归国后一直在分公司任事，上月刚调回总部，正逢我们公司投到了本市西区的那块地王，准备在那里兴建一个度假村，顾其琛便将此项目交给了爱女负责。
本市虽非历史悠久的知名旅游胜地，但地处沿海，倒不缺乏美景。政府也有意扶植旅游业，年来因地制宜，开发了不少人工景点，成为国内一绝。顾氏趁着本市旅游产业刚刚兴起时选择建造度假村，眼光也算独到。待包含酒店、会所、主题公园、餐饮娱乐等一系列内容的度假村建造完毕投入营运，必能为公司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
顾谨聆甫到总公司，顾其琛便把她安排到董事会，并将这么一个前景极为乐观的项目交给她，自然是为了替爱女在公司培植根基。这倒是固定套路了，当年大太子顾谨昌也是前脚刚在分公司历练过两三年，后脚回到总部就进了董事会。顾其琛也是替儿子安排了一宗大型收购业务，以便让他在公司站稳脚跟。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就因为多了这么一层关系，原本一个正常的工作项目在我眼里变得微妙地有趣起来。当然，心里头万千思绪，并不能带到公事上来，年后回公司上班，仍然是要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的。
至于这位皇亲国戚是不是好相处、有没有真才实学，我并不关心。
我那也在董事会的世伯乔尚元跟我说：“你不用担心，谨聆这孩子公私分明，头脑聪明又谦虚好学，且并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你完全可以放心和她共事！”
我对这位乔世伯一向信服，他既如此说，我也就不必担无谓的心事了。
实在是担心了也白饶。
这时，身旁传来两位男同事的对话。
“听行政部老张说之前他手底下有个人想追这位顾大小姐，你猜怎么着？”
另一人一声轻笑。
“还能怎么，总不会成功了吧，否则现在还不得连升三级，在这里意气风发？”
“正是！那人非但没成功，还不知怎么的得罪了顾大小姐，连累整个行政部都担惊受怕，上周已经卷铺盖了！”
“这是看大小姐长得漂亮，就脑袋浸水了？”
“漂亮女人何其多，公司里就数都数不过来了，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哈，也不能怪他，要是有希望的话我也……”
说到一半突然收声。
“嘿，要是你老婆在，估计饶不了你。”
“也别说我，你呢？”
“彼此心照，不必多言了吧！”
“倒也是，反正也不可能……唉！”
这一声的叹息意味深长。
这是自然，单看顾谨聆今天一身礼服连带首饰，怕就抵得上顾氏一个高级经理的十年年薪。但凡他们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妄想与自身水准差距极大的美梦。不过爱幻想是人的天性，要是对象是市值千亿的顾氏集团的太子女那更是如此了。
我装作要取用另外一桌的餐点，挪动步子离他们远了一点。公司年会是可以携眷出席的，如果那两位夫人今天到场听到了这番对白，真不知会是何光景。坦白说，男人惯于逢场作戏，三杯下肚后极容易信口开河，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而且，也不见得他们真的就会移情别恋、抛弃原配。
然，我身为女性，仍不可避免地对这样的谈话起了反感。要是回头望了他们一眼，或者迟一步被他们注意我就在旁边，开口招呼，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说到底，大家还是在同一个公司共事的同事，总不能为了一两句和自己都无关的场面话就闹翻。可是，最低限度今天我不想给他们好脸色看，故而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好巧不巧，对话中的女主角向这边走来，不用看，这一路走来必定吸引了在场众多年轻男士的目光。
转念一想，不止刚才那两个人的伴侣遇人不淑让人同情，连顾谨聆本人都教人可惜了起来。分明是品貌双全、青春正好的一个女子，但就是因为生在豪门，于是任她百般明媚、千种风采，统统都及不上她姓氏的那个“顾”字。
令我意外的是顾谨聆竟然在我面前立定，然后微笑开口：“凌经理。”
我忙回道：“顾小姐。”
“关于度假村的项目，我还有几点想和你讨论一下，耽误你十几分钟，我们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谈，好不好？”
我微微一怔，内心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在顾氏曾有过两天里只睡1小时的经历，且这种经历在我的职业生涯中绝不稀少，自问在必要的时候也算个工作狂了，却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我含笑以对：“好。”
怎么不好？眼前的人即将成为我的直属上司，更有可能是我未来的老板。莫说她刚才要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谈，就算要我在寒风凌冽的酒店露台向她汇报工作，我也只好照办。按理说，公司职员特别是我们这样的高级职员，本就应随时做好准备应对上司可能提出的要求。只不过有关资料全都在我办公室的柜子里锁着，难道她还要我现在跟着她回公司大楼不成？
于是我放下餐盘，随着顾谨聆离开了龙蟠厅来到外面的走廊，安静的氛围和热闹至极的宴会厅形成鲜明对比，只偶尔有几个酒店工作人员路过。
顾谨聆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突然急切道：“凌经理，求你帮我个忙！”
我惊骇地发现她之前在年会中展现的优雅矜贵从容温婉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惊惶急躁忧虑焦灼的气息。
“求你，凌经理，我要去见一个人，他对我非常重要！”
我没有做出反应，因我实在无法在片刻之间就消化她话里的含义。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突兀，顾谨聆定了定神，而后再度开口。
“我和他约好在今天晚上见面，下周他就要飞往国外，我们在短时间内再难见面！”
我更诧异了，那为何不等今晚过后，只要在对方出国前见面就行，何必这么着急？
不等我把疑问说出口，顾谨聆自动奉上解释：“我父一直反对我和他来往，曾警告过我如果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就会出手对付他，所以我只有等今天才能冒险与他见面！”
天！
我忽然就体会到了她要我帮的这个忙的重量，身体禁不住微微地颤栗。
“我今天是由家里司机接送，所以无法自己开车前去。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但我无路可走了！我们约好的地方离酒店只要5分钟车程，我最多和他相聚5分钟，15分钟内一定可以回到酒店。求你相信我！”
我仍然犹豫，万一事情败露，顾其琛必然会撕了我的皮，这更会连累一直关照我的乔尚元。
“我绝不会拖累你，如果被我父发现，你可以推说是我利用身份威胁你带我去。如果你发现我有逃走的迹象，可以立即致电我父，他只会奖赏你立了大功，绝不会怪到你头上！”
这的确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诚意了。
“所以，求你帮我！”
她脸上的哀求之色让我无法拒绝。
“好。”
我听到了自己答应的声音。
她顿时满脸感激。
事不宜迟，我们立即来到酒店的地下停车库。
当我踩下油门时才省起一个关键问题。
“顾小姐，他在哪里等你，你与他手机联系吗？”
我想那个人或许会在哪个商场里等待。
“我没带手机，而之前他说在商场里怕有认识的人会见到，所以他会一直在附近一个公园的入口等我。”
什么？我内心惊叫，这绝不可能！
之前我在宴会厅隔着玻璃窗都能感受到外面寒风阵阵。这个温度下一个人裹得再厚实怕也是难以支撑，那个人怎么可能一直等在外面？
“不过这个天气……如果你带了手机就好了。”
我以为她只是忘带手机。
她的声音是落寞且无奈的。
“在确定他离开中国之前，我的手机当然和我的人一样被限制了。”
我不再作声。
来到顾谨聆指定的地点，竟真见到有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
我倒吸一口冷气。
旁边顾谨聆已经大开车门。
我叫住她：“顾小姐！”
然后把留在车里的一件厚大衣递给她。顾谨聆身上只穿了晚礼服，这天寒地冻的别说5分钟了，就是1分钟也难捱。
顾谨聆朝我点了点头，穿上后迫不及待地下车朝对方跑去。
我看着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由得叹息。
放在半个小时前，如果有人跟我说我的老板、名列本市十大富豪的顾其琛，在管束儿女上竟会做到这种地步，我必定斥之荒谬。
不是指程度，但凡世上资产规模有一定比例的殷实家庭哪有完全放任儿女婚姻的。只是这父亲对女儿竟然会用到近乎于限制人身自由的方式，一听之下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然而翻心一想，还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顾其琛对待儿女的态度，其实单看顾谨昌和公司执行董事康明生的矛盾就可以看出一二。
康明生不仅是总公司的执行董事，另外还是顾氏财团香港分公司的老总。有一次顾谨昌代父去往该分公司视察业务，本是例行公事，结果却因为分公司下属工厂采购设备一事和康明生起了争执。
工厂原来那批设备年龄到了，需要更新换代。顾谨昌的意思是新设备换用美资企业的比较好，康明生则表示工厂一直采购德国公司的产品，性价比相当不错，无缘无故骤然换合作对象并不妥当。
两人各执己见，到最后顾谨昌不知是年轻气盛，还是自恃太子身份，有意无意地当着我们一众下属的面对康明生说：“德国人总是因循守旧，不知变通，思想已经落后时代，我们没必要迁就他们。相信老康你能理解！”
这话里有话，到底在说谁，大家心知肚明，顾谨昌等于是当众撕康明生的脸皮了。
康明生听了这话却无甚反应，只闲闲地道：“嗯，也有道理，顾少爷提点的是，我会和董事长商量的。”
笑话不笑话？分公司下属工厂购买什么设备还要上报总公司董事长，董事长还要不要干别的事了？康明生的意思分明就是只有你老子才能管我，不劳你大少爷操心。
于是顾谨昌一口恶气无处喷发，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彼时我不过是顾氏一名普通职员，职级在随行人员中是最低的那一档，听到这番对话是大气不敢出。在场其他人想来和我一样，连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敢，全都听若罔闻，唯恐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自此，顾谨昌和康明生就结下了梁子。
顾谨昌出了工厂就阴沉着脸拨了一个电话，都没有避开我们的意思。我们这些人自然不会不识相地凑上去听他说什么内容，反而都尽量离得远一些。
至于他是不是打给顾其琛，谁知道呢？
只是他打完电话后，脸色更加难看地可以滴出水来了。且第二天就中止了视察，整队人马一起回了总公司。
不知情的同事还觉得太子爷代天巡狩，威风八面，其实内里苦楚少有人知！
话说这康明生出身一般，不过四十来岁，就已经在顾氏董事会中有一席之地，不能不说他是个本事人。但再能干也是个外姓人，顾其琛已是望六之年，江山好歹是要交到儿子手里的。他姓康的有必要逞一时之气，不给太子爷留半分面子吗？他又如何能确定顾其琛在他和顾谨昌之间会站到他这一边的？
这个道理，我是直到最近这几年才逐渐明白过来。
总的一句话，别看这班叱咤风云的企业巨子对子女成长路上的一切都安排地无微不至，那都是因为他们并不信任自己口含银匙的后代能表现出足够的才干。故而只能方方面面都安排周全，唯恐子女一着行错，给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带来巨大损失。
开明如香港地产巨子李氏，也是鲐背之年方始退休传位长子，怎如得一般工薪阶层，刚到六十便早早归家颐养天年。至于说到本市包括顾其琛在内的十大富豪，平时看他们公开发言，哪一个不是觉得自己精力充沛、英明过人？全都恨不得自己能永掌乾坤，千秋万世君临天下。
只可惜在这方面人难胜天！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悉心栽培下一代，以期使自己的商业王国能发扬光大了。然则，他们在位之时更信任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臣子也是人之常情。康明生就是看穿了这点，加上他自己在业内的人情和业务关系都很广泛，有恃无恐，才会不将顾谨昌放在眼里。
千万别觉得一朝生为天家骨肉，理所当然就事事顺遂了！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下手表，还好才过了4分钟。来电的是乔尚元，他会在这个时候找我，说不定有急事。我一边接起电话，一边看了眼车前不远处，还好那两人仍在视线范围内。
我定了下心：“喂。”
“凌经理，顾小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自我父母离世之后，乔尚元和乔伯母对我多方照顾，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但在公事相关场合，为了避免闲话流言，我们互相都以职务名称呼。乔尚元一出口就是“凌经理”，我立时意识到他身旁有公司的人。
“是的，顾小姐说度假村项目还有几个地方要和我讨论一下，有什么事吗？”
我打开车前灯，对着那两人闪了一闪。虽然打断他们的相叙我很不忍，但眼前的危机必须要想办法度过。
“董事长找顾小姐，你们不在酒店里吗？”
看来在乔尚元旁边的多半就是顾其琛了！我心越来越紧张的同时，总算看到顾谨聆和那名男子慢慢分开。
我强作镇定：“我们在酒店附近，10分钟之内可以回来。”
“那你们尽快，回来后到龙蟠厅旁边的会客室，董事长就在这里。”
乔尚元挂掉了电话，我松了口气。要是他继续追问我们为何到酒店外面，仓促之间我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顾谨聆回到车里向我道谢：“麻烦你了，凌经理。”
我本想说愿我们之后能合作愉快，想了想还是闭口不言，要是让顾谨聆以为我在挟恩暗示她在之后的工作中对我有所迁就什么的，那就非我本意了。
“董事长找你。”我想了想又道，“顾小姐你要不要先补个妆？”
我暗自庆幸电话中多留了5分钟时间。
待我看向她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她口红并没花，头发也不见凌乱，只眼圈有点红，回到酒店后应该也看不出了。
“我预想过这种情况，所以出来前我就告诫自己，绝不可一时忘形，因小失大。”
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我发动车子，心中暗暗叹息。
谁能想到，这份冷静理智的背后，有着一个令人如此心酸的原因。
车子绝尘而去，后视镜中那个人仍然站在原地，直至越来越小。
回到酒店后，我和顾谨聆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奔20楼龙蟠厅旁的会客室，去觐见这顾氏皇朝至高无上的万岁爷。
我站在门前，突然觉得荒谬，我到底为什么会掺和到顾家父女的龃龉中去的？我是顾氏职员，可不是顾家佣人！但是事已至此，只好见招拆招了。
人在一个特定的情况下，是真的很有可能心血来潮、感情冲动的。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门。
进门后我见到房间里三个人，除了顾其琛父子外，就是乔尚元。
顾其琛坐在正中的沙发上，瘦削的脸上明显带着点不高兴：“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跑出去，都找不到人！”
他要找的当然不是我。
故而我保持沉默，之前一路上我已经把我想的借口和顾谨聆交代过了，希望她能撑过去。
顾谨聆相当镇定自若。
“酒店附近那家超市的牌子设计不错，我觉得度假村的LOGO也可以参考一下，就拉凌经理一起去看了。”
她还笑了一下。
“但是凌经理说这方面公司已经请了著名的设计师，让我不要在这种细节上操心。”
这后一句话我之前可没交代过，怕是顾谨聆故意在顾其琛面前变相夸我一番，有酬谢我刚才相助之意。
顾其琛的脸沉了下去。
“让你负责项目，是让你看整体、抓大局！不是让你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过问的！”
顾谨昌开口劝道：“爸爸，谨聆也是第一次负责大项目，有点搞不清楚重点也是正常的。”
“你闭嘴！你刚开始那会儿和你妹妹一样，别以为在国外读过几年书就觉得自己本事了！只知道异想天开，一点都不脚踏实地！”
他越说声音越大，用手连连指着我，又对着顾谨聆说：“我手下的行政大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要多！你倒好，拉人家配合你这种胡思乱想，项目还没开始就让人看笑话！”
顾其琛平时对我们这一班高级职员也算是很看重了，但这话只听得在一旁的我坐立不安。
我只比顾谨聆大个几岁，吃过的盐怎么可能比她吃过的饭多！又不是腌菜缸！
但在场诸人中我地位最低，可轮不到我插嘴说话。我只能拿眼看乔尚元，请他帮忙。
乔尚元对我点点头，也忙劝了顾其琛两句。
公司元老的话真的比亲生骨肉说的来得分量重，顾其琛的脾气果然下去了不少。
他对顾谨昌、乔尚元还有我示意：“你们回会场去吧。”
然后又瞪了一眼顾谨聆。
“你留下来。”
离开休息室后我才算真放下心来。
顾其琛怕是没有深思，如果他细细一想，就会觉得这件事相当得不合理。
“阿政，你先去会场，我和顾先生还有点事要谈。”
我对乔尚元竟然在外人面前直接叫了我的名字有点诧异。
不过，平时我们在公司互相称呼职务，只是为了工作方便，我和乔尚元的关系本身并不需要遮掩。所以我没多在意，径直回到了龙蟠厅。
刚回龙蟠厅，就有同事向我招呼，问顾谨聆刚才为了什么拉我过去。我把之前就想好的理由交代一遍，当然省去了顾谨聆在顾其琛面前自行添加的后半段。同时暗自庆幸，还好我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在年会中途和大小姐结伴出门，这会儿就不知道有什么传言出来了，顾其琛也不会就轻易放过这件事。
同事们本来就只是随口找个话题，因此都是听过就算，并接着这个开起玩笑来了。
成本管理中心的蒋炳坤笑着说：“这位大小姐思维如此跳跃，我怕你接下来有的受了。”
海外投资部的韩栋接着道：“能者多劳，凌政做这个副手，我看大老板应该开双倍工资给她才是。”
这些话并不能说对顾谨聆有恶意，但多少带了几分轻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一群在职场上胼手胝足、冒过霜寒的人对一个还没有做出过实绩、又没有机会深入了解的富二代予以正视，也实在太为难他们了。
从前的顾谨昌如是，现在的顾谨聆亦如是。
而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对顾谨聆有了新的看法，下意识地答道：”那也不尽然，我听说顾小姐在分公司做得就有声有色，她在些许小事上心血来潮，我们也不用太过苛刻了。“
“谨聆这孩子也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她的性子我最了解，在富贵之家出生的难免有些天真不问世事。相信她在顾氏总公司历练几年后，会得成长！”
插话的是企划部主管周仕德。我一看是他，顿觉脑门隐隐作痛。
周仕德也是跟随顾其琛多年的老臣子，据说在顾其琛未发迹之前他就在顾氏任事。再加上他们两家曾做过邻居，平时周仕德总是以顾家世交自居。也因为这份资历，他在面对我们这些职级高过他两三级的年轻同事时，仍然能摆出一副职场前辈的态度。
什么，你问他才干？
我只能说从他这么多年能安稳坐在现在的位子上来看，顾其琛待老员工的确厚道！
然而，再厚道也不可能对一个能力有限的人胡乱过分提拔，周仕德现在的职位应该是他在顾氏的极限了。
只是就可惜了在他手下干活的职员。
比如企划部这三个月做的两个大型业务活动都非常出色，其中充满了年轻人思维的创新与灵活，大胆且不失稳重，令人刮目相看。周仕德在会议上汇报的时候也是沾沾自喜，底气十足。
幕后真正功臣是谁？
我们一班同事都心明如镜反正不可能是他。
当然周仕德并没有自知之明！
他对我说：“小凌你习惯了独当一面，偶尔换一个场景，做别人的副手，对你也是一种锻炼。你放心听我的，这对你将来在顾氏的前途很有好处！”
我听了只觉得真真好笑。
平心而论，他说的这番话并无问题。可是，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才有效果，这就比较讲究了。
我要是稍缺了修养，立时就会回敬一句：“看来当年没人这样提点你，不然你现在肯定已经进了董事会！”
我当然不会这么说。
因为周仕德十成会腆着脸回答：“我生性不爱拘束，现在这样就很好！机会还是应该留给有冲劲的年轻人。”
你说，聊得下去吗？
所以我笑道：“老周你说得对，我会记在心里的。”
蒋韩二人显然不想多应酬他，先后各自寻了借口离去。我也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偶尔一瞥，看到顾其琛父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龙蟠厅。
“董事长来了，我还有些工作向他汇报，小凌你先自便。”
我大大松了口气。
说来，他到底还有些分寸，知道称呼“董事长”，而不是“老顾”或其他什么。顾其琛能容忍他这么久，大概也是有这么一层缘故在里面。
转过身来，蓦然见到一张温文好看的脸，眉是眉、眼是眼，配上齐肩的短发，让人一见之下，莫名地就心情舒畅了起来。
但，有点陌生。
今天参加年会的高级职员包括各分公司老总级别的我全都认得，这之中可没眼前这位小姐在内。
“你……”
“我是企划部主管助理喻至韦，可能因为最近才加入顾氏，所以凌经理还不认识我。”
对面看出我的疑惑并主动进行说明解释，这让我顿生了三分好感，也同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每年公司的年会都是企划部和公关部联合策划举办的，为了保证年会顺利进行，相关职员都会在场。
对他们来说，这个时候仍然是工作而不是已经可以休息放松的假期。
我禁不住说道：“真是辛苦你们了。”
“凌经理过奖了，这是我们分内的工作。”
我又随口问了句：“你进公司多久了？”
“三个月多一点。”
一瞬间我福至心灵，对喻至韦再次说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她微微笑着，表情仍然温和。
“我相信公司不会亏待我。”
我暗暗点头，看了看远处仍然在热络地向顾其琛卖弄自己的周仕德，心知他让下属打点一切、自己做安乐老爷的日子也不剩多久了。
看不出下属的韬晦，其罪在己，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