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从雾隐堡垒地下的监狱离开,心疼地捏了捏腰间已经空瘪瘪的钱袋。那个守卫说是交上罚金就可以免除一场牢狱之灾,结果还是要去监狱走一趟。这里的守卫好像对自己这个外来人非常“谨慎”,谨慎到了让人觉得他们隐隐藏着什么似的不愿让外人知道。不过这可能涉及到当地的一些隐秘,猎人的本能告诉她,自己不应该对此感兴趣。总而言之,把罚金交上后,又像是蹲了半天牢似等待守卫放了自己。而当她离开监狱时,裂谷城的天都亮得透彻了。
白天的裂谷城,尤其是中央集市看来,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不与第四纪元初相比的话。这座古城在建立之后就一直是天际省与周围行省的交流枢纽,坐拥极佳的地理位置:往南翻过杰尔沃山脉便是泰姆瑞尔的心脏行省、帝都所在西罗帝尔;邻近的东侧山脉维罗提的另一边正是暗精灵的故乡晨风省,来自各地各种族的商人都在这座古关卡进行贸易往来。不过,在地域选择这一方面,商人和盗贼似乎有着相近的喜好,繁荣的古城吸引了豪商,也招惹了怪盗——传说中的盗贼工会也藏身于此,在城市地下的“鼠道”中建立了自己的据点……
整座城市都是架在木墩之上,运河水引自霍利奇湖北侧,将裂谷城分为两个部分,再回到湖水南边,划出一道扎实的弧形。跨过入城后的第一座木拱桥,沿着围栏走,就能顺着一道楼梯走到下城区。
连接下城区的楼梯还有很多,但是只有坐落在离城门最近的楼梯口,也就是下城区运河入口位置的,同样是离整个裂谷城唯一的药剂店最接近的。药剂店的老板艾尔格瑞姆是一位优秀的炼金术师,他把自己的这间药剂店直截了当地取名为“艾尔格瑞姆的灵药”,并且在往后几十年里时不时地吹嘘着自己当年看中了这一“绝佳”的地理位置:下城区潮湿沾着的空气有利于部分材料的生长以及药剂的合成储存,而出门就是运河也方便取水……尽管他的妻子哈乔对这里的恶臭、湿润深恶痛绝——
不管怎么说,若你向城市的守卫询问在哪里可以买到上好的药水,都只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到下城区找药剂师。只是可惜这位炼金术师如今上了年纪,连自己是否吃过饭、洗过澡都记不住了。他现在也已经把药剂店的经营大多转手给了自己的弟子因甘·黒棘,以及自己的妻子。除非是一些特别古怪的配方,否则现在贩卖的药水大多是弟子因甘的作品。
灵药店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一位个子矮小的家伙,裹在身上的黑色外袍害得因甘·黒棘以为进来了一只乌鸦般的黑色阴影——阴影女士诺克图娜尔的随从、传说中身上流淌着液状午夜的黑鸦。
店里没有更多的照明设备,仅有柜台旁边的壁炉中的火光勉强照亮到门口,而另一边的墙壁上则竖立着堆满了各式炼金材料的柜子,以及缩在墙角的、此时还蒸着绿色粘稠状液体的炼金实验台。
客人进门后并没有急着走到因甘所在的柜台前(虽然只有五步不到的距离),而是在灵药店那扇老旧的木门吱吱呀呀的关上后,从容地用右手从额前向后脑勺一挽,与长袍相连的黑色兜帽被摘到背后,露出了阴影之下那副年轻的脸庞——与失落之森的秋季红叶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橘红色及肩长发,头发的主人将这抹橘色简单地拢成两束辫子,垂在脑后;人类中罕见的明黄色眼珠里倒映着炉火的一角,仔细看得的话会发现这颗暖黄色的宝石比一般的人类虹膜要占据着眼球更多的位置。客人虽然眉眼温和,但看上去一触即碎;即使鼻峰秀美,却不足以与天际的寒冷空气抗争……更多的地方就不提了,总之这个人的面相到皮肤都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不同于一般天际省的人们被恶劣的自然环境所捶打出的坚硬粗犷的面容,仿佛裂谷的风再稍微劲一点就会变成划破她那片细腻表面的冷刀。
她最后打量了一下她的行头,那身风尘仆仆的长袍以及套在手臂上的皮制护腕。这位客人小姐应该是从南方行省来的旅行者,绝非生长于天际省——因甘用那双看惯了各种往来客人的眼睛判断出了这位客人的来头。非要补充一句的话,那就是这家伙看上去很容易亲近的样子,给人的感觉不会坏。
让人印象深刻的木精灵——来自药剂师的最终定义。
“你好,女士。”这是客人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同容貌相符的悦耳声线仿佛有着魔力一般,令人安心,“麻烦你看一下这袋东西能换多少钱?”
客人开门见山,直接递来一个比手掌大了一半的皮制口袋,放在因甘眼前的柜台上,袋口被亚麻绳缠得死死的。因甘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还以为这人是来买药剂的,结果是来换钱的。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工作了,不以为意地解开袋口的绳子,心想这个人与之前见过的那些大老粗冒险家不大一样。
袋子里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里头装了什么,因甘抖抖袋子、又捏了捏,感觉里面装着粉末一样的东西。但是解开袋口的一瞬间,身为一名天赋不错的见习药剂师的因甘·黒棘准确地捕捉到了从口袋里钻出来的浓烈的辛辣味以及一丝被掩盖在辣味之下的腥味。因甘反应过来了什么,用药匙挖出袋子里材料的一部分——如因甘最开始的判断,正是一堆灰白色的粉末,借着火光细心观察的话还能看到有一层如轻纱般的蓝色雾气浮在粉末表面。
吸血鬼灰烬,沾了少量的大蒜。但吸血鬼不会主动接触大蒜,这应该是处理灰烬气味时留下的。因甘的嗅觉细细地捻着那一丝复合的气味,在心里做出判断。她将那一匙灰烬倒回袋子中,将袋子握在手里。因甘抬起头,黑色眼眸定格在那双明黄色眼珠的方向——客人的脸颊上印着温暖的火光,嘴角噙着一抹轻柔的笑意,一切都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和。
但正是这个看上去弱小无害的家伙,可能宰杀了一只吸血鬼。因甘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她有些难以相信这副纤细的身躯有着那样令人惊叹的力量。她把疑惑在嘴巴里回旋了好几个弯儿,才抱着难以置信的心情问眼前人:
“这是你得到的?”
明黄色眼眸中的火焰尖端跳动了一下,客人还是那副美好的嗓音与亲和的语气:
“是的,费了不少功夫。”
听上去就像是早上多吃了一个鸡蛋一样,仅此而已。
“请原谅我刚才的怀疑,勇敢的冒险家。”因甘感觉不到一丝欺骗,也就诚恳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容我提醒一句,这两天一定要去神庙接受治疗,若是感染上吸血鬼的病毒会很麻烦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吸血鬼的病毒是?”
眼前的人那过于诚实的问话害得因甘再次难以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扫了眼眼前人。这位可以消灭吸血鬼的人居然连这个都不清楚。但是她出于职业习惯与礼貌,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说:
“请原谅我以为所有的吸血鬼猎人都知道这种事——虽然我不太清楚这种病毒具体叫什么,但我能告诉你的是,以前有人在与吸血鬼的战斗中幸存下来,但不幸的在一段时间后变成了吸血鬼——从那个时候起人们就认为吸血鬼会传播一种病毒,就像流行感冒一样,只不过想要治好它可比这麻烦多了。你要是真的不知道这种事,那我想你与黎明峡谷的那伙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因甘的话说到最后变得有点自言自语了。看着她念念有词的样子,客人歪了歪脑袋,直直地看着因甘,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因为她感觉因甘又说了一个她不知道的事情。
“感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不过……我想我不是你说的‘吸血鬼猎人’,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猎人,偶尔会做点‘清洁工作’。至于你说的‘黎明峡谷的人’,我猜应该是猎杀吸血鬼的组织吧?”
“……是的,那些家伙专门对抗吸血鬼。他们自称是‘黎明守卫’,把大本营建立在东边山脉的黎明峡谷里。这些也只是我听其他的旅行者以及守卫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想你可以亲自去那里看看,就离裂谷城不远——你真的不是吸血鬼猎人吗?我实在是很难相信一位没有专业猎杀吸血鬼的装备的人可以干掉这种恶魔……”
看着因甘手上将那袋吸血鬼的灰烬受到柜台一侧的一堆材料里,拉开抽屉开始数着要支付的金币,但脸上还是止不住地顶着一副惊讶的神色,客人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是,也不知道很多事情——我以前狩猎完成后会习惯性地去神庙治疗,因此也从来没得过什么病。而这次杀掉这只吸血鬼,我也只是用着以往杀死野兽的方式而已。不过,今天之后我会去找一些相关的研究了解一下吸血鬼的。”
知道眼前的药剂师没有一点恶意,客人非常耐心地向她解释着。
“这是你的,一共25枚金币,这东西可不好弄——”客人说完了话,因甘也数完了钱,将25枚金币一个不差地递给柜台前的猎人,当然,她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猎人的解释,“我相信你,老实说,我觉得你非常厉害。要是因为不知情而感染上那种麻烦的病就太可惜了,现在吸血鬼比以前不安分太多了,前阵子还发生过一群吸血鬼闯入城里的袭击,太可怕了。”
客人笑着接下了因甘的赞赏、絮絮叨叨以及那25枚金币,直接将钱收入腰间的钱袋中,刚才还瘪着的钱袋瞬间就有了重量,让猎人非常安心。
“谢谢,我会注意的——对了,我还想再问你一件事。”猎人本来要准备离开了,因甘也以为她要离开,结果突然话锋一转,“你认识城里的那位老乞丐吗?”
“你是说斯尼尔福?那可怜的老头——”
“我想是的。”猎人又收到了因甘充满好奇的眼神,把话接着说了下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城区下来的时候,感觉这里有着和他身上相同的,所以想问问你。”
“气味?”因甘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猎人说的东西是什么,“我想你说的‘气味’是指‘鼠道’的味道——那个脏兮兮的地方原来是城里的下水道,但是大多数被废除了,结果吸引了很多‘老鼠’在那里,搞得整个下城区都有他们的臭味。像我和斯尼尔福这样住在下城区的人,恐怕多多少少都有那股子味道。不过我劝你不要管鼠道那里的事,那个地方太脏了,连领主都管不了。”
因甘在这方面可以说是非常热情的人,对于顾客的问题,尤其是今天这位让她格外顺眼的客人,她忍不住讲得比以前还要详细。当然,这对于猎人来说也是有价值的信息,她还是那副镇定的笑容,但心里却开始小心揣摩起今天收获的所有信息。
“我明白了,我只是问问——我该走了,祝你今天生意愉快。”
客人简单地打了招呼后就迅速的离开了,就像之前所有来这里的冒险者一样。因甘看着已经关上的门,以及已经空了的药剂店,伸了个懒腰,拿上那袋吸血鬼灰烬,走到炼金实验台前。
“巢蚁卵、吸血鬼灰烬,以及——大蒜。”她脑海里清楚地列出一份药剂配方,看着那袋灰烬,想起那位从未见过的冒险家——很多人都不知道要遮掩住吸血鬼灰烬的气味,而这往往造成了被同伙追杀的悲剧。
“应该找她帮个忙的……”将材料混合起来的因甘喃喃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