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rteenth
***
“不行!”
耳畔回荡的是不绝于耳的夏蝉低鸣,而对此,彩音却是对身前两人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危险视线感到浑身发麻。
“诶哆……明理前辈能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么。”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彩音瞥开与两人对视的视线。
“我说,彩音ちゃん今晚和我住一间房。”
“呜……”
感受到的视线更加强烈了,如坐针毡般的不适感使彩音难受得想要逃开。而只见解下围裙的明理咬着从冰柜拿出的冰棒,携带着些许感慨地开口:“没什么不行的吧,反正小桃晚上都是赶稿子。”
“这期的已经做完了。”沁紫双眸渗透着灼光,少女拿过明理手中的冰棒掰开一半放入口中:“……只不过这期之后有作为附赠品要交上去的番外稿。”
“是么,但我记得家里的咖啡豆已经用完了。”
少女调整了一下姿势,按住有些不规矩的裙摆。“橱柜上面倒数第二个格子里有贮备。”
“你又买了新的?我明明都说不准再喝了的!”
“………我有在控制。”
只不过稍显费力了些而已。
其实也就是没打算做出任何改变的意思。
似曾相似的光景中,衣音低眸轻瞥四周——仿佛能看见曾经于此停留的那段时光。
作为实现两人心愿的救济者,少女对明理的一切、显得那样在意。但对自己的一切、却显得那样无所谓。
她不喜欢少女、少女也不喜欢她。于此在心中浮现的绝不是闹别扭这样的小情绪。
因为那就是事实。
心底涌起一阵不悦,混和着被夺走的那份特别,衣音明白……自己果然无法在这点上退让。
“不行……”
“不行……还是让间宫前辈和明理前辈一间房吧!”
不同于烟火盛放时的哑然失声,也许是那过于突兀的发言令大脑神经产生了些许迟钝,亦或者是愿望被轻易满足时的怅然若失,总之此刻的衣音噤了声。
在漫长的时光河流中被丢弃掉的,那份属于衣音的脆弱,以及许许多多孩子气的执拗,早已应该记不清了才对。
但你却还记得、不愿忘记、对自己说着绝对不能忘却的——与女孩儿之间的每一个瞬间。
尽管那是宛如此刻天际盛放、不过眨眼一瞬便会消逝的缥缈幻影。
‘衣音知道么,夏日祭呐,有这样一个传说存在哦——将纸笺挂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那样的话,愿望就会实现。’
女孩儿轻言着对那时的你递来了笔和纸,而你也在迟疑中,用并不漂亮的字迹将祈祷寄于白纸上,寄给了神明。
但……如今的祭典处却早已寻不见那被風吹落、化作泥土融回大地的渺小心愿了——
也许不止一刻会去那样想。
就如同中学毕业便离开原地进入东京武侦高就读的你一般,与女孩儿之间的任何东西,‘间宫衣音’一点都留不住。
只是轻轻摆动身子,将口中融化的冰吞了下去,让漆黑的双眸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成为不了女孩儿的特别、但同时却又无法认同她是女孩儿的特别。于此在女孩儿身边的时间,你一点儿都不愿让出去。
你……‘间宫衣音’实在是自私的孩子。
***
所谓‘坚强’不过两类——源于自身所持有能力的自信、基于外界压力而伪造装饰出来的强大。
谣说雨滴便是伪装外壳脱落的碎片,那对无从考证、都市传说般的戏言,彩音不明白那是否为真实。但回过神来,细织的雨滴确确实实地在敲打着玻璃窗。
逐第点亮的灯火被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薄雾,在世界坠入那片深沉黑暗时,待在耳边那仍旧吵闹的蝉鸣。
以及——
唰唰唰……
自先才开始便未曾停歇过的疾笔声。
“一开始不答应就好了……”
“诶?”
轻吟的低语声中,于纯白色纸上描绘奇妙光景的柔荑轻缓停滞,抚开落于肩边的漆黑长发,轻抬望向彩音的那双眸深邃而悠远。应付不来这般视线而下意识避开的选择,却又将自身置于‘被人搭话但却擅自移开视线’的不礼貌情形中。
像极了呐,和衣音前辈最初相遇的那个时候。
如此感慨时,便不免回想起先前对少女的疑惑,话语也就随之落出:“那个……”
鼓起勇气对上了那双眸,少女将手中绘画册翻页,指尖轻轻拂过额边垂落的几缕发。窗外,敲击着的雨点缓缓停歇,沉默中,少女好似轻笑了声,随后继续埋头描绘着某份不为人知的故事物语。
几乎倾尽全身力气,彩音望着那微微动作的笔尖,唯恐失去这唯一机会地开口朝少女发问——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变得像您和明理前辈一样呢。”
***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鸣叫醒了半梦半醒的意识,被一瞬几近失声的闪电刺到了双眸,你不想理会地继续紧闭双眸装出熟睡的模样。
下雨了么……
刚才明明还是一片晴天的呐。
抹掉落满双眸的水珠,狼狈地在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骤雨间奔跑着时,你连一脚踩进水坑,被激起的水花弄湿了裙摆也毫不在意。
与体力不成正比的归家路途,极力找寻能够遮风避雨的树荫或是屋檐,最后是在某间因整修而大门紧闭的店铺边沿停住脚步,抚着长时间剧烈运动而产生缺氧状态胸口,企图压下那份翻涌着的窒息感。
这种骤雨天,即使带着雨伞也无法避免被打湿的下场。而像你这样,为图损害最小而将书包都留在学校的利己主义者来说,便是连那唯一的依靠物都失去了。
缓缓模糊的视线滋生着不安,越发猛烈的骤雨中,你抿了抿唇,决定将仅剩的体力倾注于这场骤雨中,来场并不明智的胜负游戏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地传入耳中。
起初你不以为然,但当那道身影闯入视线时,你终究是无法平静地瞪大了双瞳。
“……妈妈。”
“呼哈、呼哈……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么。”栗色的发被汗液和所水珠打湿,苍色的瞳倒映着你难以言喻的滑稽表情。
“都湿了呐。”女孩儿从随身手包里拿出毛巾擦拭着你早已湿透的发。绑着发辫的头绳似乎是在奔跑途中断掉了,原本绑成双马尾的发发散乱地披在身后,你愣愣地感受着那温柔的动作,伸手摩挲女孩儿的发梢。“妈妈也是……”
“诶?我明明是打着伞过来的?”敛了敛耳边微微湿润的发,女孩儿并不在意地将其忽视,把你的一头黑发擦干后生气似地用指尖抵住你的额,狠弹了一下。“呜……妈妈。”
“下雨了就待在学校等我来接你呀,怎么能一个人不带伞地跑回来呢。”苍瞳渗透着严厉神情,凝视着女孩儿落在身前的影子,自心底萌生出安心感的你选择道歉。“……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道歉,而是照顾好自己的保证,明白么,衣音?”
“……嗯。”
“那就回去吧。”
自握住这双纤细小手起,到底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女孩儿总是像这样考虑着你的一切、担心着本不该得到这份温柔的间宫衣音。
待在宛如灯火本身的女孩儿身边是件很庆幸的事,你也本以为于此得到的光芒便是全部了。
可现实却是你想要得变多了、你还想要更多、你想要得到女孩儿只对一个人展示过的那份心情。那份罂粟般让人着迷、哪怕只是窥视到端倪也足以让你为其倾尽一切的……那份特别。
但那终究只是小孩子的玩笑话罢了,牵住的这双手便是证明——哪怕一次也好、没能回报给女孩儿任何东西的你,所想所思都是痴人说梦的笑柄罢了。
全部都是……那个人不屑一顾的渺小之物。
为什么会是她。
你的特别为什么会是她。
要是……
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怎么了,衣音?”
令你沉醉的那份温柔、令你心动的那双苍瞳、令你不禁想要逃开的纯白心意,这份触手可及、但实质却是无论怎样拼命伸出手都不足够的距离。无法得到的话,你宁可不要,宁可从未拥有过。
但却还是贪恋着那份光芒,于是你像是要摆脱疼痛般地摇晃身体,任由胸口的感情疯狂叫嚣、划伤心肺、将你撕裂。
“……妈妈不来也没有关系的。”
“可是你没有带伞。”
“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一个人到家的!”意识到却也无法停下的执拗中,你打断女孩儿的话语。“忘记带伞是我的疏忽,跟妈妈没有关系,被淋湿了也是我自作自受而已。”
居然说到了这地步么。
哪怕用这样的利刃去伤害她、伤害自己,你也不惜要维持仅有的底线,让快在这枫糖般甜美的交往中沉沦的自己保持清醒么。
但你又让她看到了这样的表情——自诩丢弃、自诩已不属于此刻自己的‘衣音’模样。
……真是个坏孩子。
床头的台灯亮了起来,泛着暖黄色的柔和光芒。
醒了?浮现不过数秒的疑惑,随着更往这边倾斜,遮盖住自己裸露肩膀的被子得到了答案。
“不安么。”
……妈妈。
仅凭气息便能察觉到的事实,心却还是在那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时漏掉了一拍。
“我呢……一直觉得能遇见衣音真是太好了。”女孩儿坐起身,指尖柔柔地拂过你额边垂落的几缕发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么……明明睡姿还是这样的呢。”
在看你的睡颜。
因为鼻息落到了颊边,以敏感见长的你没理由察觉不到跟她之间的这份距离——近得可以清楚闻到那份令人贪恋的干净味道。
依米花的味道。
如同她自身一般,意为光芒的花。
也是在疾风骤雨的幽暗中,让你紧紧拥住不愿放手的安心气息。
但却早已不能再那样做了。
明白到的真实让你下意识攥紧了十指,她轻轻叹了口气,心底‘没能瞒过去么’地自嘲着,而你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轻轻落在额边的那个吻,却多花费了几秒。
“我喜欢着衣音哦,一直一直,都是……呐。”
浅柔淡然、清晰到不含一丝一毫你希翼感情的吻。
我讨厌妈妈……
任性地说了这种话,你翻过身将脸整个埋入枕间,蜷缩成一团的身躯间,酸涩难忍的悲伤沾湿了眼角。
空空如也的躯体、空空如也的自己、不论如何都无法被填满的内心。说到底‘爱’到底是什么、一定要去得到的理由又是什么。
希望与奇迹从来不会降临,剧本也没有一刻对身为演员之一的你妥协,任凭如何挣扎,现实往往不如人意,往往都在化作名为‘过去’的苦涩。
你当然能够感到释然,可以任風吹散那份承诺、却无法对怀表残缺了部分的照片中已经失去笑颜的女孩儿置之不理。
是的,你玷污了那份光芒。
四季颠转,夏蝉冬眠烟火依旧盛放,书册攥写了无声的河,名为‘衣音’的她在原地停驻,身为‘间宫衣音’的你却转身离去。残酷光芒无声照亮着真实,悄然染白的夏日已绘不出那仅是果腹就好的简单心愿。
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换来的只是紫阳花孤寂的摇曳。
啊啊……那真的是无可奈何的事。
***
模糊视线的玻璃门关上后,制服脱落的窸窣声中,视线不由得朝浴室方向飘去。
这个声音是衬衫……唔……现在应该到内衣……
看清由玻璃门隔绝开的模糊景象是件难度颇高的事,既没有过专业训练,也不拥有‘影像脑补能力’这种魔法。
既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就凑门口去!
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将浴室的门挤开一道缝隙。
“——!”
透过浴室水雾所呈现出的光景让她下意识咬住唇瓣才止住几乎逃出喉间的惊呼。
“咳——呜——”
吞了口口水,按住跳动愈发剧烈的胸口,却压不住颊边升起的热气。因心跳剧烈而忽大忽小的瞳孔,哪怕一秒也好都不愿放过欣赏眼前少女娇躯的机会。清澈明亮的苍蓝,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全部印刻进脑海、使其绝对无法忘却般锁住了视线。
漆黑柔长的发丝像是瀑布般散落肩边。坐在浴室的小凳子上,少女将长裙脚边的白袜脱至脚踝。
细腻紧致、白皙胜雪的柔嫩肌肤映衬着纤细修长的大腿,即使光看也能令人感到口干舌燥的优美曲线,以及那起伏不大、却足以让她脸红心跳的白嫩胸廓。
“哈……哈……哈……”
强烈的视觉冲击一波一波震颤着脑弦中枢与感官神经。为了止住仿佛因缺少水分而逐渐沉重的呼吸声,努力想要移开视线。但却在移动不到一秒时,眼球映写出少女光滑紧绷的雪白后背。
“……咕”
呼吸算是彻底放弃了,脑海思想尽数归零。就那样看着少女没了纯白短袜遮掩的纤细双腿缓缓没入水中,落至腰间的漆黑长发荡起细微的波磷,没过连同为女性的自己都不禁抱怨嫉妒的细滑肌肤。
她绝对不会否认——少女的身体完美到足以让任何人发狂,自己也绝不例外。
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这样行为,于是小心翼翼关上了浴室的门走回桌前,准备靠数质数来打发时间。
2,3,5,7,11……
97,101,103,107,109……
307,311,313,317……
诶……317后面的质数是多少来着?
不禁对这种小学生问题翻了翻白眼,但站起身准备去换睡衣时,她的视线却瞄到了少女脱换下来的制服。
又来了又来了……又把换下的衣服乱丢!说过多少次了!
一边对少女怎么说也不听的坏习惯嘟起嘴,一边将手伸向制服。
得整理好啊。
以如此想法朝制服伸出了手,但回过神时,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把少女的制服给穿到了身上。
唔……
从一旁全身镜中注视身着黑色长裙的身影,下意识皱起了眉——自然不是对少女的制服样式有什么不满,只是单纯的、觉得与自己不相衬。
要选的话肯定是白色,黑色,果然还是少女的颜色。
想着那道正在沐浴的身影,不禁拥紧了身上制服——刚脱换下来的制服还有些许体温,以及那甜美醉人的迷离香气。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
“………!”
世间一切发展大抵没有顺利可言,无论是漫画情节中的两人,亦或是此时窥视着两人的彩音。所以遭遇这份镜似处境时,看待女主的幸灾乐祸便化为冰冷的颤栗感。
心脏‘扑通扑通’地抨击着胸口,僵硬地以帧为单位转过头,用毛巾擦拭着滴水黑发的少女,沁紫眼瞳正泛着不耐。出水芙蓉般白嫩肌肤上水珠悄然滑落,溅开的水渍化作風暴,勾魂摄魄般夺走了彩音的视线。
“这样就行了。”
走近身旁的少女抬手拿走画本,留下不明所以的一句话。
“诶……?”
“所谓的方法。”套着备用的白衬衫,少女走到床头按下某个开关。一阵声响过后,床从中间被等份的分割成了两半。“……无非就是不足物的填充。”
少女径直躺上左侧床铺,按掉了灯。
“在想要去做时,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就像这期需要交上去的画稿样……呐。
对那以某人为蓝本设定出相反剧情的女主,少女难得地露出一抹浅笑。虽然无法将那只能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色气面绘出来,不过这样就好。
一直一直……无论何时……哪怕直至世界终结……
相符台本于心底静默,少女敛了敛发,拉过昨晚女孩儿盖过的被子,在属于女孩儿的床位边磕上双眸。
你是我的光吧。
那就请一直都是我的光……只是我的光。
那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