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2
午饭过后不久,莱茵切斯特就下起了小雨。冬天的冷雨让皮埃尔•德拉库尔感到膝盖格外酸痛,于是他取消了原本所有的出行安排,舒舒服服地窝在壁炉旁的扶手椅内,对着棋盘专心致志地研究一本国际象棋的棋谱。
他期望的是不再有人打扰的一天——只有上帝知道他来王国抛头露面的这几天究竟受到了多少无端打扰——在风波稍稍平静的此刻,他需要适当的放松来排遣脑中塞满的思考与算计,这样才能空出思维空间来获得新想法。
“上尉,”年轻的男侍在门上敲了两下,轻声道:“您有一位访客。”
皮埃尔不悦地皱起眉头,将手里正要吃掉对面城堡的马放回原先的位置。男侍顿时低下头,预先做出抱歉的姿态。在使馆工作不仅光鲜又报酬丰厚,当初他是靠着他那短命父亲传下来的四分之一共和国血统才在一众候选人中脱颖而出,而保住这份美差的要诀,就是对每一位不住在仆人房里的客人卑躬屈膝。
“我以为我已经取消了今天所有的会面。”
“是的上尉,但来访的是埃莉丝•德拉库尔小姐。她说您一定想见她。”
“埃莉丝?那么请她过来吧。”
能够驱使埃莉丝专程前来使馆找他的原因不多——趁着男侍前去带路的时间,皮埃尔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目前来看,显然是案件的调查有了新进展。可这还只是第二天而已。身为始作俑者之一,皮埃尔稍稍觉得有些不安,但他尚且不知道这是出于对埃莉丝工作能力的失望还是叹服。
“下午好,埃莉丝。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得像个警察一样好好工作呢。”
埃莉丝的目光越过皮埃尔,看向他身后的茶几。她能感觉到皮埃尔因自己到来而产生的不安,而当他不安的时候,他就会回复他那上流社会的秉性,拿刻薄来当做礼仪。不是什么特别的状况,不比她没来得及吃的午饭更让她烦心。
“我记得你从不喜欢下棋。”
“这是个下雨天——莱茵切斯特的天气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我已经想回托里莫瓦去了。”
“你的膝盖又开始痛了?”
“琢磨棋局很容易打发时间,这里的壁炉也烧得够热。”皮埃尔道:“我想你总不是来和我下棋的吧。”
“不,当然不是。”埃莉丝拉过一张扶手椅,坐到棋局的另一边,道:“不过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原先学下棋的时候。你总试着在课上做文法试卷,爱乐维先生实在忍受不了,告诉了父亲,父亲把你叫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顿,可后来当真免了你的象棋课。你当时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只是告诉叔父实情而已。棋子们依据特定规则来移动的游戏实在过时,我还是更喜欢可以随时利用规则打破规则的那些。”皮埃尔想了想,笑着补充一句:“以及文法作业真的很多。”
“你没有说谎,而且在遵守规则的游戏里你也确实没什么天赋。按照这局势,我可以在三步之内将你的军。”
“莱茵切斯特到底对你做出了多少改变?如果是以前的话,你压根儿不会费时间和我说这些闲话。”皮埃尔心里的异常感愈发强烈,他将双手环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埃莉丝。
“我仍然如此认为,只不过你误会了些别的,不喜欢并不等于不能够。”埃莉丝抬起头,两双蓝色的眼睛毫无阻碍地相遇了:“我非常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那直截了当的个性。”
“这还用得着说吗——你是家族中仅有的珍稀品种,以博物学家的观点来讲,这是具备保存价值的。”
这倒不算是谎话,尽管需要剔除一些多愁善感的部分,以及稍微削减一下冒犯的地方。不过对埃莉丝而言,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说法,在共和国首都托里莫瓦的社交圈里,早就有类似的更加不敬的言辞在暗中传播。皮埃尔这样说,是故意地想要激怒埃莉丝,可出乎他的意料,埃莉丝连一点不悦的影子都没有表现出来。
埃莉丝若有所思地拿起对面的白方国王,将那精致的杨木棋子握在掌心。
她说:“事实上,我现在只有一个疑问。真的只有一名帝国间谍吗?”
皮埃尔•德拉库尔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堂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抱歉,你说什么?”
“如果你有所怀疑,那么请听一听我的理论吧。首先,我和阿格尼丝都怀疑了这次会议的规模。即使是秘密会议,将如此重要的防卫计划交托于仅有两名将军的会议成员们,实在是说不过去。我认为合理的解释是,这场会议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试探在场的某些人。之后我们选择不指控任何人,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这一事实更印证了我的理论。如果我说错了,皮埃尔,请你及时指正。”
“……是的,你没有说错,这次会议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防御计划。我认为不给你们任何惩罚是非常明显的漏洞,但哈克阁下坚持这违背王国法律的公正精神。”
“除此之外,还有利奥•史密斯。我最开始以为这位先生是你抛出来的障眼法,直到我去到海军部,发现这起案子确实地有些令人疑惑的地方。”
皮埃尔从书桌上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对此也有一个理论吗?”
“这或多或少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我不得不说。”埃莉丝道:“情报部门收到一条模糊不清的侧面消息,紧接着就故弄玄虚地编排出一连串令人迷惑的事件,再寄希望于目标能在这过程中犯下明显的错误。不,我对此没有理论,我只是顺着案件的情况继续调查了下去。利奥•史密斯先生的谋杀案当然不是偶然,但舰队演习的消息是由他泄露出去的。和他共谋的是王国的约翰逊•卡文迪许上将,他们通过纯血马竞赛向帝国传递情报。”
皮埃尔扬起一边眉毛:“我想你此刻并没有证据。”
埃莉丝放下棋子,站起身来。她整肃的态度让皮埃尔怀疑自己忽略了什么,那件事似乎非常熟悉,但他怎么着都想不起来。
埃莉丝等了一会,发现皮埃尔仍然紧皱眉头,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耸了耸肩。
“我没有在指控你,皮埃尔,别忘了这一点。所以我不需要证据就可以向你讲明一切,而你也不需要证据就能向我承认事实。”
“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我也不被允许做出明确的表态。”
有那么一瞬间,埃莉丝想要用自己向导的能力从皮埃尔的口中逼问出真话。这实在是再正当不过了,过去情报部门让她做的就是这档子事,没理由她现在不能对着它的一位雇员用出来。可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
以向导的能力逼供,是对她们作为警察的调查能力的不信任,这对阿格尼丝来说实在是不太公平。更何况皮埃尔明显地表现出情报部门不能在明面上掺杂此事,那么得到一个不明显的承认实质上也没有区别。
“我会去寻找证据。在此同时,请你们做好收尾的准备,因为这过程肯定不会太长。皮埃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