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有一种以云为名的树能够生长在云霄之上,叶子如白云般洁净轻盈,树干则稍稍混杂了一点雨云的灰暗。云树的落叶轻得能够一直浮在高空,随风一点点分解,最终变成一小片云,不经意间就消失在视线外。
大片大片的叶子汇聚成千变万化的流云,但还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在法勒季夜晚、真月洒下的银光中,悄悄有了实实在在的形体,直至蜕变为人形,孕育出智慧。
这些云树的后裔称自己为洛兰人,在他们的语言中意为纯净的白色。洛兰人有白云一样无瑕轻盈的身体和头发,眼睛里淡淡的灰色则像极了云树的枝干。
他们的身躯既可被水雾支撑,又能够乘风远行。这些悄无声息的生命一点点收集云树的枝叶,先用雨水清洗,再用天海日的光将其烘干。经此加工的木质不再会散落成云,洛兰人以它们为材料,历经千年,建立起云端的都市艾茵城。房屋淡灰色的木墙白天被高空的雾气笼罩,几乎看不到轮廓,而到夜晚,星光和居民点起的萤草灯则将朦胧的蜃景打扮得宛如仙境。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洛兰人喜欢起记录地面上的故事了。
孩子们随手抓起一片云朵,有的捏成植物的花朵或果实,有的捏出鸟儿飞翔时的样子,然后看着它们一点点幻化成其他的形态。据说捏的最像的孩子能得到族长赠予的礼物:一片永不消散的白云。有了这样专属的座驾以后,再远的旅行也都成为了惬意舒适的体验。也许正因为如此,淘气的、或是喜欢旅行的孩子常常将捏云游戏进行一整天,在天空中留下无数奇形怪状的云彩。
大人们则会用文字记录下感兴趣的事件:出现了哪些罕见的天象,亦或是有哪些动物成群地迁往其他地方。他们将白云摊成薄薄的一层,将近占满一半的天空,然后找一根云树的枝,边飞边挥过云层,留下鱼鳞般精细流畅的文字。
渐渐地,在云上雕刻文字的手艺被看做是每一位成年的洛兰人应掌握的技能。
有趣的是,洛兰人记录在云间文字里的,并非只有鸟兽的繁衍、草木的荣盛,或是日月星象历变时的奇景。如果你能读懂云文,那么也许走着走着,抬头一看就是一封不知寄给谁的写满情话的信——实在不需要觉得奇怪,毕竟除了严肃的话题以外,用云来传递心意也是洛兰人的习惯。
而所有这些擅长用文字捕捉精彩故事的洛兰人,无不向往被称作史官的职业。
史官出入于艾茵城中央的行宫,受族长的委派记录生命的诞生与消逝,以及城中盛大的集会和庆典,有时还会走访城中的居民,收集那些流传已久的诗歌传说。哪里都能见到他们忙碌的身影。
他们有时会在亚夜季顺风飞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寻找常识以外的经历,并刻在平整的云木上带回艾茵城。人们为了引导归来的史官,常将白云拉成碎布似的长条,系在艾茵城边境的天空码头。在夜晚闪着金光的神话星群出现的时候,这些锦带似的长云自然成了天空中最鲜明的景色。
远行的史官会在紧邻亚夜季的瓦因季回来。每一次回归,最先出来迎接的一定是孩子们,毕竟还有什么能比在世界其他角落上演的景象更令人期待的呢?于是那位史官会飞到艾茵城上空,双手挥舞着,将一路的所见所闻记录在一层层片状的薄云上。
瓦因季持续不变的白昼让居民们得以随时抬头阅读,即便如此,在微风的搅动下,云文至多也仅可存留三天,在那之后,唯有前往图书馆阅读史官们寄存的原稿。
为什么云不能多停留一会儿呢?很多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愿。
这时候,那些经历了无数旅程的智慧的史官常常抬手指着天空,孩子们循着视线望去,那些云文以缝隙的形式显露着背景湛蓝色的天际,像是倒挂的清澈溪流,一直流淌到广阔无边的大海。
文字终究是文字,哪怕刻在石头上,终有一天会消散成为过去。
但消散未必是消亡,那些曾被赋予了故事的白云最终去了哪里呢?
没有人知道。
也许变成云树的一片叶,也许凝成水珠,降落在密林间的草坪上,也许帮哪只松鼠解除了口渴。
只要天环的运转不曾停息,星空的光芒不曾熄灭,无论是在天地间的何处,旅行者的身影就不会被夜幕掩盖。
倘若终有一天,地面上的生灵们感受到了这份流动的记忆,以及那些存在于遥远彼方的美好,他们是否也会将脚步引向陌生的土地呢?
这大概就是自由自在的洛兰人唯一的寄托吧。